第四章 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有温暖的触觉抚上额头,轻轻的,软软的,似乎怕惊醒她,然而又希望她快些醒来似的,温柔地蠕动着。
楚煜,是你吗?楚煜,你到哪里去了?楚煜,你知道吗,我做了个很奇怪的梦,梦里,我居然穿越时空,来到南北朝时期的齐国,还变成一个叫斛律妍的女子。楚煜……
刘一想拉住那只手,却不若想象中的宽厚结实,反而娇小得让人生疑。
“漂亮姐姐,漂亮姐姐,你快点醒吧,漂亮姐姐。”是个稚嫩的小女孩的声音。
这是谁?是叫我吗?
刘一终于睁开了眼睛。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正托着腮趴在床头,不过四五岁,小小的苹果脸,却长了一个尖下颌,大眼睛,长睫毛,梳着两个羊角辫儿,穿着绣花的裤褂,可爱得不得了。
见刘一醒过来,小女孩一脸惊喜,“漂亮姐姐,你终于醒了,你已经睡了两天一夜了。”
“你……”
“我叫苏清婉,我爹爹说这是取自诗经里的句子,‘有美一人,清扬婉兮’,他希望我越长越美丽……像大姐姐一样美丽。”
小女孩用肉乎乎的小手指着刘一,小小年纪,忽然对美有了简单明了的标准。要是往常,被人如此称赞,刘一早就在心里大大地虚荣一番了,但是,此时,她只有不好的预感。
“爹爹?”这称呼未免太古典了吧。
“我爹爹是南阳郡守,苏洛大人,别人都说他是清如水明如镜的好官。”苏清婉误会了刘一的意思,奶声奶气地介绍着。
南阳郡守?
——这里是齐国南阳郡,我是兰陵王高肃。
——你是斛律子珩上将军之妹,斛律妍。
言犹在耳——那个差点置她于死地的鬼面人,那个诡异恐怖的黑衣人……真的不是梦吗?
刘一觉得自己比想象的要镇定得多——至少,她还能清醒地思考。
她打量着身处的房间,首先入眼的是一座紫檀雕花底座,绢面绣连绵山水的四牒大屏风,挡住了外界的一切,使得身处的空间更显狭小,小得一床一柜就成了这个空间的全部。床以乘尘封顶,顶部雕饰花样繁复的如意云纹,四周挂帐,是淡蓝色绣石竹质地轻柔的纱,床上是一床湖绿色绣金凤的锦缎被褥,还有一个五彩丝线织成的圆形靠垫,床的周围镶着矮围,雕刻着复杂精致的缠枝睡莲。刘一轻轻抚摸着这些花纹,仿佛在触摸一个错综迷离的梦境。
这不是她的床,她的床小而舒适,铺着学校统一发的蓝格子床单,床上有一只可爱的小熊,床头挂一串玻璃风铃。这也不是医院的床,医院的床永远是洁白的,单调的白色。
这是梦境吗?可是那个小女孩又真实地存在着。齐国、高肃、郡守,一个个因遥远而陌生的词汇像一串诡异的音符从刘一耳边滑过,惊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为什么一觉醒来,风云变色?真的是穿越时空吗?
是什么令她身处陌生的时空?
还有自己这张脸,因为陌生而倍显恐怖的脸,究竟是怎么回事……
“姐姐,喝水。”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把一杯水端到刘一面前。
“谢谢,小妹妹,有没有镜子。”
“有的,在外面,姐姐跟我来。”
刘一在床下找到鞋子,意料之中的陌生——是一双样式古怪应该称之为靴子的东西。似棕非棕的毛皮底色,用金银线在鞋帮处绣着兽面,鞋尖微微上翘,勉强可以称之为样式前卫的短靴。
“姐姐,你是不是不会穿鞋子?爹爹说,乖孩子要学会自己穿鞋子。”
“唉,我是没见过这么怪的鞋。”刘一无奈地抱怨,终于还是套上了。
“跟我来,跟我来,就在这儿呢。”
刘一跟着小女孩绕过屏风。屏风外面是这个房间的另外部分,比里面稍微大一些。地上铺着席子,占据了空间的主要位置,用明暗的变化织出花纹。席子上有两个和刚才床上相似的靠垫,有一个矮几。矮几旁是一个造型奇特,整体呈弧形,有三条腿,像凳子又不像凳子的家具。房屋的一侧放置着类似梳妆台的摆设,下面的柜子呈四方形,以四只昂首挺胸的神兽为足,柜子周身以半透雕的手法雕饰蝙蝠和佛手。柜子上方是一面椭圆形铜镜,以四合云的图案为框,二龙戏珠为托。
刘一置身镜前,黄铜虽然精心打磨,但毕竟不能比拟背涂水银的玻璃,折射的人样有些变形,色彩也不够真实,刘一看起来有些不习惯,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看清镜中人——
标准的鸭蛋脸小巧圆润,眉如远山含黛不画而娇,眼似一湖春水怒也含情,鼻梁高挺,嘴形小巧,微微一翘就是一个好看的弧度——一如她那夜在小铜镜中见到的倒影。
刘一以为自己会像当时似的发疯,被这张脸吓晕过去。但是她没有,她很平静,平静得出乎自己的意料。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子,一个一千五百年前的孤魂,她与刘一在错过整整一千五百年后,却神奇地合二为一。
是我变成了她,还是她变成了我?刘一问自己,仿佛梦迷蝴蝶的庄生。
“小妹妹,你看我和镜中人一样吗?”
小女孩点点头,复又摇摇头,“镜子照出来的不如大姐姐漂亮。”
“是吗……”
镜中人——或者说斛律妍——真的是很漂亮啊,把她本来很自信的容貌都比了下去,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她不希稀罕!没人能比得上刘一,独一无二的刘一……
怎样才能再做回自己?怎样才能再见到楚煜?
“小妹妹,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的?”
“这是南阳郡衙内宅。”
清朗的男声自门外想起,刘一诧异地转身,见一男子正踏入房门。他看来二十出头,剑眉星目,身形挺拔,一身皂衣,腰悬佩刀,整个人有一种很端正的朗朗气质。
似乎是个官差,刘一在心中迅速作出判断。
“锋叔叔,接着我。”苏清婉从柜子上跳下来,完全忽视了这个柜子的高度相对于她的身高来说的危险。刘一吓了一跳,反应慢半拍,还好来人的速度够快,身形一晃就把清婉接在手里,避免了这个小小的身子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苏清婉“格格”地笑,好像很为刚才的危险动作而开心。
“你再顽皮,当心你爹爹又把你关到柴房。”
“你不告诉他,他就不知道了。”
刘一看得出来,被苏清婉称为“锋叔叔”的人根本是拿这个顽皮的小女孩没办法。不过他刚才的身手可不是盖的,从门口到梳妆台至少有十步的距离,而苏清婉下落的时间不足一秒,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跨越这段距离,简直是闪电的速度。
男子放下小女孩,向刘一抱拳行礼,“在下是南阳郡护卫拓拔锋,见过斛律妍小姐。”
斛律妍?呃……怎么有点鸠占鹊巢的感觉?刘一尴尬地笑笑,算是回应。
“前夜兰陵王带小姐来到郡衙,小姐这两天一直昏迷不醒,如今可觉得身体不适?”
“没事了,多谢关心……请问,那个鬼面,哦,不,我是说兰陵王现在哪儿?”
刘一当然得问清楚这件事这个人。毕竟,他可是差点掐死她,难保以后碰到他,他不会突发神经,再给她来这么一下子,那她可真是小命难保了。
“郡守苏洛大人如今陪兰陵王就在前堂,也请斛律小姐去前堂讲话。”
拓拔锋回话恭谨,然而刘一总觉得他话里有话,譬如刚才那一句——
“谁请我去前堂讲话,苏洛大人?还是兰陵王?”
拓拔锋眼中有一闪而逝的惊讶——这个女子相当聪明……戒备心也相当重啊。
“是苏洛苏大人。”
这个回答倒是出乎刘一的意料,原以为是兰陵王高肃,他似乎与斛律妍有很深的过节,所以自己想问清楚,以便想个对策。而苏洛……莫非他也认识斛律妍?
“是去王法大堂吗?爹爹是不是又要问案了?我也要去听。”
苏清婉突然插话,刘一一愣——王法大堂,她在电视上看过,那可是审案的地方。
拓拔锋看了刘一一眼,才蹲下身子与苏清婉平视,语气中有一丝无奈:“苏大人只是请斛律小姐过去说几句话,吩咐过不让你跟着。”
恐怕没那么简单,刘一心中冷笑,然而她也没什么可怕的,纵然怕,也无处可逃。
苏清婉却不明白大人的心思,径自耍起小孩心性,又是跺脚又是摇手,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我要去,我要去,我就是要去嘛。”
拓拔锋只是为难地杵在那儿,本来挺严肃的一张脸变得哭笑不得。
刘一实在看不下去了,她还想尽快知道局势要往什么方向发展呢。她蹲下身子,“清婉,你不是要变成大美女吗?这样耍赖可是变不成大美女的哦。”
苏清婉不闹了,眨巴着大眼睛,“为什么变不成大美女?”
“因为大美女都是听话的好孩子,爹爹不让做的事就不做。姐姐小时候可就是听话的好孩子。”
“那我也是好孩子,我要听爹爹的话。我长大了要像姐姐一样漂亮。”
“真乖啊,自己去玩吧。”
刘一拉了拉她的羊角辫,站起身。拓拔锋颔首致谢,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
王法大堂并无刘一想象中的气势万钧。印象中,公堂之上一定要挂着一块大匾,四个大字“明镜高悬”熠熠生辉;匾额下一官员正襟危坐,三班衙役分列两旁,手执刑杖,见人进来,便高呼“威——武——”
此时的王法大堂,气氛倒算随意,堂中就两个人。一个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坐在椅子上,审视刘一的正是鬼面人高肃。另一个四十上下,面容清瘦,修眉凤目,气质儒雅,刘一猜他应该就是拓拔锋口中的苏洛大人。
苏洛见刘一进来,起身抱拳行礼,“下官南阳郡守苏洛,见过斛律妍小姐——小姐身体可无恙了?”
郡守自称下官,看来这上将军之妹的身份还挺高贵的,就是不知与兰陵王比起来又如何——看他那冷冰冰的目光,搞不好又要做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举动,不知以身份压他能不能压住?
刘一飞快地转着脑筋,应对颇为谨慎——她可不要糊里糊涂地丢了小命,做这一千五百年前的孤魂野鬼。
“多谢大人记挂,小女子并无大碍,若不是路遇歹人,也不会昏迷至今,失礼了。”
说到“歹人”的时候,她故意加重语气,扫了高肃一眼——初次见他的面具,正是夜间,烛火掩映,不甚清晰,已觉得胆战心惊。如今青天白日,那面具看得清清楚楚,但见色彩夸张,造型诡异,愈添狰狞,仿佛幽冥恶鬼附着其上,透着一股凶恶阴寒之气,只看一眼,便觉脊背泛起丝丝凉气。
史书上记载兰陵王的面具是震慑敌人之用,而面具下的脸柔美至极。不知真假,刘一决定持怀疑态度。史书上还说高肃“音容兼美”,可她怎么听那声音都是阴沉恐怖——古人的审美观点还真是另类。
“是苏洛治下不严,才会令小姐受惊。斛律小姐只管将当时的情景讲出来,给下官一些提示,也好让下官尽快将歹人缉拿归案。”
当时的情景……莫非高肃没告诉他?刘一看了看一直坐在上位、不置一辞的鬼面人——后者唇边的冷笑,总让她觉得别有深意。
还有这个南阳郡守,外表温文,言谈客气,笑容如春风拂面,然而那双眼睛,光芒内敛,深藏不露,望之令人凛然。
再有拓拔锋,一身正气,不苟言笑,看来不像诡诈之人,可为什么言辞闪烁,连“王法大堂”都不肯言明。
这些人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请自己来讲话,讲什么话?就是想查出谁令斛律妍小姐受伤昏迷吗?那高肃坐在上面干什么?认定自己不敢把他供出来吗?还是……
刘一心一动,莫非,他们想知道那个黑衣人的事?
不过是一瞬间,玲珑心思已是百转千回,“当时的情景……”刘一故作沉思状,忽而又作抚额痛苦状,“我受了惊吓,头昏昏沉沉的,什么都记不清了。不过,我记得是兰陵王救了我,至于发生了什么,王爷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她挑衅地看向那个高高在上的鬼面人,三个设计她一个,办不到!她要先发制人,看他们如何稳住阵脚。
兰陵王眯起眼睛,显然没想到堂下的女孩一招四两拨千斤就把问题轻飘飘丢给了他。他沉默了一下,忽而拊掌轻笑,“我怎么忘了,斛律妍小姐患了失忆症啊。不记得自己是谁,当然也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事,譬如——”
他顿了一下,身子往前一倾,逼视着刘一,冷冷道:“活剖人心!”
“你胡说!”刘一猛然想起那恐怖的一幕,浑身一颤,直觉地反驳,“那不是我做的!”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果不其然,看到高肃懒洋洋地靠回椅背,嘲弄地看着她,“看来斛律妍小姐什么都记起来了。”
“你——”刘一恨不得冲上去打掉他那碍眼的面具,这个小人,居然拿话套她!
“斛律妍小姐,还是把你所知道的讲出来吧,否则,你怕是会有麻烦。”
苏洛的话绵里藏针,刘一甚是反感,讲话也不再客气:“苏大人想知道什么?那晚的情景,你指哪一段?是我吃晚饭的情景?还是我差点被兰陵王掐死的情景!”
苏洛有些讶然地望向高肃,然而后者不置一词,仿佛事不关己。苏洛转过头,依然不愠不火,“下官想知道斛律妍小姐如何会进到天神祠的神像里以及天神祠中的老者被何人所害?”
刘一冷笑,“绕了九转十八弯才到正题上,苏大人也不怕转了向?”
苏洛不理她话中的讥讽之味,浅笑道:“下官不敢在斛律妍小姐面前放肆,不过小姐如果执意不讲,下官有理由怀疑是小姐杀人之后,怕被随之而来的兰陵王发现,而自己藏身到神像之中。”
刘一倒吸一口冷气,什么叫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她今天算是见识到了。其实她并不是故意隐瞒,之所以不愿讲,一是因为这些人敌友难辨、莫测高深,讲出来不知是福是祸;二是,她自己现在都搞不清楚状况,前因后果被人追问起来,一定会越描越乱,徒惹怀疑。
然而现在形势比人强,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尽管被人以这种方式逼着,心里很不舒服,也只好将自己醒来之后的情形讲了一遍。
昨晚的情景再一次重现脑中,刘一依然不寒而栗,她忽然想起黑衣人往她嘴里塞的那颗似乎是石头的东西,下意识地往身上摸了一下——硬硬的还在。不知为什么,她隐去了这件事没讲,似乎潜意识中有一些不安的因素。
她的小动作没有逃过高肃与苏洛的眼睛,然而二人只是交换了一下眼神,并未说什么。
直到刘一讲完,苏洛才开口道:“这么说,你是亲眼目睹黑衣人行凶,你可有看清他的样貌?
刘一摇摇头,“那个人全身都罩着黑斗篷,月色朦胧,根本看不清脸。”
就算能看清,她也不敢看啊,黑衣人靠近她时那种冰冷阴毒的感觉,现在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
苏洛沉吟了一下,看着刘一,“斛律妍小姐不认识那个人?”
“我不认识。”
至于斛律妍认不认识,天知道。
“嗤——”的一声冷笑,不大不小,刚好清晰地传至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中。
刘一恼怒地瞪着那个冷笑的鬼面人——尽管他的敌意是针对斛律妍的,但自己几次三番无辜受过,心中不爽到了极点。
“那你如何会置身棺中?”鬼面人倾身向前,一手随意地搭在腿上,唇边的笑容写满了嘲讽与怀疑。
“我还想知道呢!”刘一没好气地答道。明明是在动手术,醒来后却来到一千五百年前,还躺在那个鬼地方,遇上一群鬼气森森的人——她真是倒霉透了!
“小姐不知?”
苏洛语气温和,自始至终都很客气。刘一平静了一下,继续道:“我之前遇上歹人劫道,受惊昏迷,醒来之后就置身棺中了,确实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这理由貌似合理吧,电视上经常这么演的。
“斛律妍小姐何时胆子变小了?”兰陵王起身,负着手踱过来,唇边依然是似有若无的冷笑。他身型高大,面具狰狞,欺近之时,只觉气势迫人。
刘一吓得后退一步,盯着那张青面獠牙造型恐怖的面具,忽然想到,昨晚那个恶鬼似的黑衣人如果长着高肃这张面具似的脸,倒真是绝配——是时候该她扳回一局了。
想到这儿,倒不觉得高肃可怕了,忍不住抿嘴一乐,但马上又正色道:“苏大人,我虽没看清黑衣人的脸,但他的身形记得清清楚楚,要是让我看到,我一定认得出。”
“当真?”
刘一点点头,“他大概这么高……这么高……”
她貌似在绞尽脑汁地回忆,手节节升高,忽然比划到了兰陵王的头顶,像发现新大路般大叫:“对,就这么高!”
高肃微眯起眼睛——如果他没看错,她刚才一闪而逝的笑容绝对可以用狡诈来形容。原本还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但现在他明白了。
“你最好别招惹我!”他冷冷地警告她,可惜……
晚了点。
刘一的双手已经拍在他的肩上,又一次大叫:“就这么壮,肩有这么宽,绝对不会错!你……”
她故作惊惧,连连后退,“难道是你?”
高肃怒不可遏,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她,“看在斛律子珩的面子上,我几次三番地放过你,别再试图挑战我的耐性!”
“放手,放手!”刘一痛得大叫——他想把她的骨头捏断吗?一个人怎么能突然间变成蓄势待发的猛兽,噬血的危险气息瞬间就充满了整个空间!她是不是玩火自焚了?她该聪明地闭嘴,可是挑衅的话却脱口而出:“难道你想杀人灭口!”
“找死!”高肃像野兽一样眯起眼睛,一道细微的寒光自眼中闪过,与此同时,手抬了起来,掌风劲起。
刘一毫不怀疑,他的下一个动作是要拍死她。她吓得一闭眼——早知道,就不说那不过脑子的话……只是不知现在收回还来不来得及?
“王爷不可鲁莽!”苏洛高呼,然而他的话已阻挡不了高肃箭在弦上的杀意。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人影闪至高肃与刘一之间。刘一只觉被一股劲力带着向后急退了出去。待她稳住身形,才看到高肃也后退了数步,而原来两人站的地方正站着拓拔锋,身形挺拔。
刘一立刻明白了,是拓拔锋救了她!
她简直心花怒放,真没想到,这个一直站在一旁,像个闷葫芦似的男子居然有这么好的身手。如果和他搞好关系,有他做保护神,还怕那个阴阳怪气的兰陵王干什么?
她快步走到拓拔锋身旁,才要夸赞几句,就见他嘴角有血迹殷殷渗出,挺拔的身形萎顿下去,仍强撑着单膝跪地。
刘一一惊,忙蹲下身子扶住他,“你怎么样?”
拓拔锋摇摇头,向兰陵王道:“冒犯之处,请王爷恕罪。只是,凡事自有律法公断,王爷万不可凭自己喜恶而杀人。”
他的话,兰陵王不知听进去多少。他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南阳护卫,冷笑道:“能一掌逼退我的,你是第一个。”
他的声音波澜不兴,不现喜怒,一身气势也敛于无形。然而刘一更觉得胆战心惊,这个狂放霸气的男子未免太平静了吧,莫非他要做出更疯狂的举动?
她下意识地挡在拓拔锋身前,不想再有人因她受到伤害。
苏洛走上前,不似刘一的紧张,反而淡淡一笑,“拓拔锋,你的反应未免太激烈了些。王爷和斛律子珩将军同为我大齐的顶梁国柱,试想,他又怎么会伤害斛律将军的妹妹呢——是吧,王爷?”
那还不叫伤害?!刘一心中叫道,方才那一掌要不是被拓拔锋挡下,她现在早成天外飞仙了。不过,她也不得不佩服苏洛,一番话柔中带刚,竟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堂中剑拔弩张的气氛。
“王爷和斛律子珩将军同为我大齐的顶梁国柱”——这是重点,包含了太多的信息,她相信,是苏洛专门讲给兰陵王听的。
果然,兰陵王再看向刘一的眼神中强忍下了杀意,“斛律妍小姐,刚才是个小小的警告,本王不喜欢你的玩笑!”
“多谢!”刘一狠狠地瞪他一眼,此时也无心计较,只是关切地看着拓拔锋。
“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她问着,抬手用衣袖拭去他唇边的血迹。
拓拔锋一愣,慌忙避开,“轻伤而已,斛律妍小姐无需费心。”
刘一举起的手僵在那里,原是尴尬万分,然而看到拓拔锋俊脸上泛起的淡淡红晕,就只觉得好笑了。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关心你、感谢你都是应该的,不如……我以身相许可好?”
刘一语不惊人死不休,果不其然看到拓拔锋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扑哧”笑了,“跟你开玩笑的,看把你吓得。老实告诉你,你想娶我还不想嫁哩,我的未婚夫可是全天下最优秀的男人。”
她笑得得意,然而又忍不住惆怅——楚煜,真的好想你,怎样才能回到你的身边?
看着被她调侃得面红耳赤的救命恩人,她终于大发善心,决定放他一马,“真的谢谢你,送你一样东西——苏大人,可有纸笔?”
她转头望向苏洛,余光不经意瞥到兰陵王高肃,后者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似怒非怒、似喜非喜,说不出的怪异——管他呢,他看她的眼神什么时候正常过?
苏洛命人取来纸笔,刘一提起笔,沉思了一下,开始在纸上刷刷点点。
众人初时不明白她的用意,待看明白纸上渐渐成形的东西,都有瞬间的惊愕——
那是一幅画。月光下,杂草荒芜的院落,烟雾缭绕,笼罩着阴森之气,细辨之下,正是那座荒废已久的天神祠。
画面在刘一的勾画下渐渐变得血腥。
仿佛是地狱之门洞开,冥界的恶鬼降临人世,在夜色中大开杀戒。如生双翼的鬼影、惊骇的老者、鬼爪似的的手,淋漓的鲜血、跳动的人心……天神祠中的恐怖之夜跃然纸上,让每一个看到的人如身临其境,脊背上泛起丝丝凉意。
高肃看着,唇边原本带着几分不屑的冷笑渐渐僵硬,他侧头打量刘一,深不见底的眸子中现出几分疑惑。
刘一却不理其他人的反应,画好后,拿起纸,轻轻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径自将画递给拓拔锋。
“不知有没有用,不过我已经尽力了,我昨晚看到的就是这些——希望你能早日破案,将凶手绳之与法。”
拓拔锋迟疑地看着刘一手中的画,却没有接。
“怎么了,嫌我画得不好?”
“不……”
苏洛见状开口道:“既然斛律妍小姐如此看重你,拓拔锋,这件案子就交给你负责,要尽快找到凶手,为死者伸冤。”
“是!”拓拔锋得令,这才自刘一手里接过画。
苏洛沉吟了一下,又道:“拓拔锋,在找到凶手之前,由你保护斛律妍小姐,决不能让凶手有机会再伤害她。”
“是!”拓拔锋瞥了刘一一眼,俊颜上又泛起淡淡的红晕。
“不必了!”兰陵王忽然冷冷地开口,“我会护送斛律妍小姐回邺城,亲自交给斛律子珩将军。”
“不要!”刘一大叫,老天,那还不是送羊入虎口,怕他找不到机会杀她吗?
“你敢不要?”兰陵王眯起眼睛,语气轻柔而危险,然而这已吓不倒刘一。
她学着他不可一世的样子,“有什么不敢?要去要留是我的自由,你凭什么干涉?真是天大的笑话!”
“是笑话吗?我的未婚妻,难道你没听说过妻以夫为纲?”
未婚妻?!
刘一方才还张狂的表情顿时滑稽地走了样,哭笑不得地扭曲着——他不是时时刻刻要置她于死地吗?他不是分分秒秒要把她踩在脚下吗?他们不应该是如假包换的死对头吗?
可怎么,斛律妍居然是他的未婚妻?!
不是冤家不聚头?因爱生恨?还是家族恩怨?
老天,她究竟陷入了一个怎样的困境当中啊?
呜……她刚刚还得意地宣告她的未婚夫是天底下最优秀的男人……神啊,你杀了我吧!
刘一欲哭无泪,怎么办——
夺门而逃?嗯……除非她有拓拔锋那功夫。
告诉他自己是借尸还魂?嗯……他有本事让她再借一次试试。
向他讲述男女平等,婚姻自由?嗯……恐怕她要来演一出货真价实的红颜薄命了。
万般无奈之下,刘一决定做一件很没面子的事——
我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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