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地府里的天空依旧是黑黢黢的,可是弥漫在空气中的气氛却是喜气洋洋的。因为,殿下要娶妻了。
据服侍他的小鬼们透露,不久前的某天,殿下的脸上还留有一个明显暧昧的痕迹,形状很像嘴巴。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那一定是他们未来的女主人留下的印记。
看来,地府很快真要办喜事了。
林花和勰悫并肩走在巍峨的宫殿之外,笑声随着他们的身影在风中飘荡。
林花穿着一件漂亮的长裙,鲜艳的火焰红,像是一朵耀眼的红莲盛开在夜色中。她黛眉轻蹙,一瞟身侧高大的勰悫,忽然说:“鬼头,你为什么不牵我的手呢?”
她不待勰悫回答,霸道地将柔弱无骨的纤手硬塞到勰悫的掌心,勰悫一颤,却仿佛烫伤般地缩回了手。
他小心地四下张望,“光天化日之下,这样不妥。”
“哪里有光?这里一直都黑得快连你的脸都看不清楚了,再说了,牵我的手让你觉得很丢脸?很恶心?”林花眼圈一红,似要落下泪。
见她伤心,勰悫赶紧握住她的手,“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们这里的人都比较含蓄。”
“我不管!”她伸出另一只手,用力覆在他的双手上,“鬼头,你可知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出自何处?”含情脉脉的眼睛,娇媚如水。
“这句话出自《诗经·邶风·击鼓》。”他轻松地脱口而出。
“看不出你还真是文采出众,博览群书呀。”她赞叹道,心里却得意得不得了。她的爱人果然了得。
他微微一笑,将她的手带到胸前又道:“执此之手,夫复何求?”
林花嘤咛一声,柔媚地靠在了他的怀中。
“对了,你当年为什么会救我?不可能是对美丽的我一见钟情吧?”林花很好奇,勰悫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
勰悫脸色一僵,言词闪烁:“不是那时,那个我会救你是因为……”
真蠢呀,连撒个谎也不会。林花白了他一眼,不过,这就是鬼头的优点之一——诚实。
“是因为你欠我的!”林花把他的话接了下来,“是小天天说的。你就别隐瞒我了,我全都知道了。”
“湟凡天都和你说了?”勰悫冷汗直流。那小子的嘴,真是三八呀。
“当然,你没有什么话解释一下吗?”林花装作坦然地点头,他也太老实了吧?随便诈他,他都相信了。
“那时我是看你身体不舒服所以才尾随在你后面,但是我对你没有居心不良,然后就发生了那件事,我真的很抱歉。”
鬼头在说什么?她怎么都听不懂呢?好像是他在很早以前就认识她似的,不对呀,她从没有到过地府啊,或许他指的是那摹的事吧。
看他对此事似乎耿耿于怀,她灵机一动,干脆帮他解了心结。
“好吧,本小姐就原谅你了,不要再放在心上了。”
“你真的不怪我了?”勰悫很高兴,脸上浮起笑容。
“如果我还怪你是不会喜欢你的,笨妖怪,不要光吃青菜不吃肉,那会让你傻长个头不长脑袋。”她纤指一伸,轻轻赏了他一个“爆栗子”。
“谢谢你,菱花。”多年的心愿终于在今天了结了,菱花仙子原谅他了。勰悫大大地松了口气,笑了。
她笑眯眯地牵起他的手,缓步走进阎王大殿。
“告诉你喔,鬼头,我是死也不会放开你的手哦。”林花踮起脚尖凑到他的耳边,悄悄地告诉他。
砰——
一不留神,她竟然和出来的两个小鬼撞了个满怀。
“林林!”正前方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林花身子一僵,血液仿佛都从脑中抽离。
是他?怎么会是他她缓缓转过头,殿门口被两个青衣小鬼扯住的正是她的初恋情人王仕文。他曾经时髦帅气的发型乱得像个马蜂窝,萎靡颓废的脸上,一双惊恐的眼睛,求助似的望着她,哪里还像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白马王子。
“是你。”她淡淡地说。
“林林,救救我!”凄切朝着林花大喊,王仕文试图想逃离小鬼们的掌控,却无济于事。
林林?好亲密的称呼!勰悫心中一酸,下意识地握紧了她的手。
林花的手,很冰,很无力。
王仕文停止挣扎,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那样专注的眼神,完全当勰悫不存在。
黑暗中,无声的对持激烈地拉开了帷幕。
漫长,一分钟恍若一世纪,选择,却是最沉痛的煎熬。
林花纤白的手,忽然挣开他的手。勰悫的脸色开始苍白,缓缓放下的手臂,指尖微微发抖。
林花退开几步,冷冷地站在那里。雪白的脸庞薄雾轻罩,蕴怒的眼睛积满愤怒的火焰,火红的裙角飘荡在风中,却让勰悫的心绞在了一处。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林花。
冰冷,却燃着暗红的恨之火。
一点点凝固的,是勰悫体内的血液,她为什么恨他,他为什么可以这么亲密地叫她的名字,他们是什么关系?
他想问她,声音却窒息在喉中,无法吐出。
“林林,你救救我,我不要去拔舌地狱。”王仕文眼见林花松开勰悫的手,心中一喜,却装出一副更加凄惨可怜的模样。“你——下地狱吧!”林花冷酷地对他抛下一句话,转身跑远。
勰悫唤过押解王仕文的那两个小鬼,严肃询问后立刻就知道了,眼前这个颓废的男人正是林花的初恋对象。
“把他带到他该去的地方!”勰悫背过身,异常震怒。
“等等,我有话说。”王仕文制止道,“你以为她是真心爱你?听说她来这里的第一天就幸运地遇见了你,为了不去地狱受苦,她才会假装去爱你的。她的喜好我可清楚得很,她喜欢英俊的男人,不可能会喜欢丑八怪。你还真可怜,被她利用还高兴得跟个什么似的,愚蠢啊!”王仕文放声大笑,“当年她和我在一起,可是任何时候都没放开过我的手。”
仿佛,勰悫听见有什么在心中破碎,轻轻的,痛痛的。
“带他下去。”他无法再面对王仕文。
“蠢男人!被那个女人骗了还不知道!我鄙视你!”王仕文阴险的声音久久在空旷的大殿前回荡。
林花,你为什么要骗我呢?望着晦暗的黑色天空,勰悫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烛光将他的影子拖长在空寂的宫殿中——
幽蓝、孤寂。
感情的裂缝因此伸延,林花却浑然不知。
王仕文那件事过去后,勰悫好像是变了一个人,公然避着林花。好几次,在她连续堵截下,他才偶尔和她说上几句很冷淡的话。
鬼头他是怎么了?难道是更年期提前发作了?最近他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一点小事就可以激怒他,搞得一些小鬼都跑来哀求她,请她早日和鬼头和好。笑话,她什么时候和他吵架了?是他突然不理她的,她能有什么办法?
莫不是他已经对她腻烦了?听说爱情也有保鲜期,通常是两年。过了那时期,恋爱中的男女,体内就不会分泌能感受爱情的荷尔蒙了。
不会吧?他们交往也不过才十天左右,鬼头的时间也过得太快了吧?
哭累了,迷迷糊糊,她倚在床头睡着了。
枕边,床沿,全是湿透的泪水,勰悫轻轻走过来,伫立在她的床边,静静地凝视着床上的她。
纯真的睡颜,泪痕还没干透,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点点星芒。苍白的脸色,白瓷似的细腻美丽,却带着一层薄薄的憔悴。灯光下的她,这么的真实,却又仿佛遥远得令他伸手也无法触摸得到。
唉!他深深地叹息,神情伤感。你在伤心吗?是因为害怕我会把你又打回到地狱去吗?放心吧,还有三十一天你就会自由了,那时,你可以不用再委屈自己和一个丑八怪在一起。
他推开房门,耳边依稀传来林花的梦话:“不要丢下我,鬼头。”
他停下。
呜咽的声音,混着深切的悲伤。
你还要骗我吗?我不会再上当了。
“哐当!”房门被轻轻带上。
时间一晃,又过去了十天。
勰悫依然是那副不阴不阳的样子,林花试了很多次,他们似乎再也回不到之前的甜蜜时光中去了。对于勰悫前后态度180度大转弯,林花也动气了——既然你不理我,本小姐还懒得理你!本来人家还想跟你换张脸的!干脆等我赢了比赛一走了后,看你后悔不后悔!
她愤怒地踹起地上的一颗小石子,一道优美的弧线在空中高高划起。
哞!有人的头遭殃了。
“叫什么叫?一天到晚就只会叫?”林花怒气十足地嚷道。
牛头一摸后脑勺,呜!流血了。
“小姐,我的头破了,能让小的先去上药吗?”他声音怯怯地说,他看出林花的心情十分不佳,这种时候,一定要闪得远远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啊!他抱紧手中的红地毯,准备闪人。
“跑什么跑?”林花见他想溜,更生气了。他们的主子看见她也是这副样子,现在连他们都这样,气死她了。
“你再跑试试?”
“小的愿意聆听教诲。”牛头赶快垂下了他的头。
“谁要来?”眼尖的林花早就看见牛头手中的红地毯了。
牛头吞吐道:“是……是王妃的朋友要、要来……”
又在撒谎了,笨牛,一撒谎就结巴。林花狠狠地盯着他,冷冷道:“不知道像你这么大的块头,最后能变成多少斤咖喱牛肉干?”
“是纱织小姐要来!”牛头飞快地说。
“什么时候到?”
“两天之后。”
明白了,勰悫对她突然冷淡,是因为老情人要来了!他居然连一点口风都不露,还要给她铺红地毯。林花气得额上的青筋爆出雪肤,雪白的贝齿恨恨咬着朱唇,“拿来。”她用眼神指指红地毯。
牛头把手一缩,连连摇头,“不行呀,小姐,殿下在生你的气,如果你再毁了地毯,殿下只怕不会再原谅你了。”他冲她点点头,一个转身大步跑远。
可恶啊!怎么所有的人都知道鬼头在生气,唯独她这个当事人不知道他为什么而生气。她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把自己最近的行踪仔细回忆了几遍——没有!她能肯定,互相表白之后她怎么可能会再伤害他?
天知道他在为什么而生气?
她转念一想,难道你就那么在乎纱织?既然如此,你干脆和纱织组队去参加比赛,你们一定会很合拍。
说白了,她是在嫉妒。望着漆黑的天空她遐想无限:纱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好想快点看到纱织。
花香,洋溢在醉人的轻风中。
玉郦阁前,繁花似锦。粉红的苑铃兰,洁白的单瓣莲和宝石蓝的仙纤兰,竟先绽放。云霓般斑斓的色彩,为死气沉沉的地府带来一丝亮色和浪漫。
千万朵鲜花中,一个俏生生的人影姗姗而行,略施粉黛的娇容,足以令所有鲜花失去颜色。
雪白的长裙,缓缓拖过红色的地毯。她曼妙的眼波,胜过世上最温柔的言语,唇齿间绝世的笑容,更胜过世上最销魂的媚药。
远远凝视着纱织,林花又是嫉妒,又是羡慕。
这就是勰悫喜欢的女人吗?果然是天姿国色,楚楚动人。眼波一转,她看到一身白色长衫,头系白色头巾的勰悫快步迎向纱织,红晕微染的脸庞上,尽是温柔的笑意。
她鼻根一酸,眼圈忽然有些发烫。
这些天以来,勰悫都不曾对她这样笑过,整天沉着一张死人脸,她只能从偶尔和他交汇的视线中,察觉出一丝潜藏的悲哀和痛苦。
什么嘛,明明被甩的是她,他怎么还装出一副受伤的表情?哼,玩失恋?让那个纱织好可怜他?
龌龊的男人,思想太阴险了。
风中,勰悫愉悦的笑声爽朗、清亮。
华美的彩灯下,并肩而行的勰悫和纱织,重逢的喜悦和激动在眉宇间闪烁。温柔的纱织螓首微仰,睫毛轻颤,娇怯的明眸欲语还羞;她身侧的勰悫,双颊酡红,大大的眼睛此刻仿佛在发着亮。
那是一种林花从没见过的温柔光华。
明亮,快乐。
林花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了,鬼头到底在想什么?他干吗要对那女人笑得那么开心?难道……他还忘不掉这女人?
她微微转动脖子,视线移到香阁上,璀璨的夜明珠,闪着白昼般的光。
更浓的醋意漫过她的眼睛。
鬼头,你何曾对我用过如此心思?林花明亮的眼眸渐渐黯淡了,这门前浩瀚壮观的花海,这用来装点香阁的珍贵明珠,是不是说明,你在乎的始终只有她——纱织。
头好痛,眼睛也好痛!回去睡觉!那对快乐的狗男女,看得真是刺眼。
她转身,直奔卧室。
窗外,暗黑一片,仿佛有什么压抑在心头,令她无法呼吸。辗转反侧,她忽然从床上坐起,难道鬼头真的只是受到她脸蛋的诱惑,根本就不喜欢她这个人?
他竟然和王仕文是一丘之貉。
鬼头,我要你后悔,后悔这样羞辱我!
林花狠狠地将杯子摔到了地上,霍然起身奔向玉郦阁。
“殿下,纱织小姐从玉郦阁的台阶上滚下来了。”一个小鬼慌张地跑进勰悫的书房禀告道。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勰悫一转身,纱织性情温柔,举止优雅,不会如此粗心大意。
小鬼哆嗦着,欲言又止。
“说!”勰悫开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了。
“半个时辰前,林花小姐曾经去找过纱织小姐,然后纱织小姐就从台阶上滚下来了,而且林花小姐当时就站在台阶之上。”小鬼很慎重地挑选着合适的词语。
“你下去吧。”勰悫打发走小鬼后,踱到窗边。
林花,你到底要我拿你怎么办?为什么你要去伤害纱织?想到身子一向娇弱的纱织,勰悫就很歉疚——她不过是来送母后曾经向她订购的衣服,却遭此无枉之灾。
他心中有了决定,唤进一个小鬼问道:“林花在哪里?”
“林花小姐在、在睡觉。”
睡觉?勰悫不能相信,伤害了一个柔弱女子她居然还睡得下去?!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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