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空,我要缅怀我的亲爹!我真想这么回他,但立刻想到他一定会变本加厉地嘲笑我是个神经病。
高傲在一家自助餐厅门口等我,我爬上天桥,老远就看见一个衣着张扬的瘦高个年轻人擎着手机猛发短信,而我的诺基亚就嘀嘀,嘀嘀失火了似的叫个没完。
“住手!我险些被你吓个半死!”
“混账,要不是你这只一毛不拔的玩意儿怕花钱不肯接手机,我才懒得一条条短信的发,发得我大拇指指甲都秃了!”
我说你活该。
我们进了餐厅,坐下来。我正端着盘子要去搜刮吃的,被他拦住。
高傲说:“身份证带没?”
我说:“带那玩意干吗?你是警察?不用看了,我是本市户口。”
他扯着我的头发说:“谁跟你贫,带了身份证有好处。”
“什么好处?送我一顿大餐吃?”我大乐,“这家餐厅真有意思,拿身份证就可以换顿吃的!是不是本市户口优先?”
高傲来拧我的耳朵了,“身份证上不是有你的出生年月日吗?生日这天餐厅免费赠送生日蛋糕,乳酪的,味道相当棒!”
我一怔,“生日?我生日没到哇。”
高傲狐疑地问:“你不是告诉我6月18号吗?”
我一拍脑门,“啊呀,我说的是农历呀!我们老家都过农历的!要是阳历的话得再等两个月哪。身份证上的阳历是8月8号,你不早说。”
高傲趴在桌子上面抽搐,我笑得乐不可支。
“算了,算了啦!”我安慰道,“反正今天也是一个好日子啊,父亲节呢!我们为父亲节庆祝好了!”
他“啪”的把一包东西摔在桌上,吼一声:“父亲节我会送这样的礼吗?”吼完继续趴在桌子上抽搐。
我好奇地打开包装精美的盒子,里面是一条艾格的红色短裙。
我止住笑,试探地说:“给我的?”
高傲白我一眼,“不给了。”
“谢谢。”我摩挲着短裙,“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
“你有送过东西给女孩?”
“不记得了,似乎有,似乎没有。”
“那你有送过东西给茜伶?”
“不是说了不记得吗?”
我说:“你不是不记得,你很清楚地要求自己从来不送东西给她。茜伶这么漂亮的女孩都得不到你物质上的关照,何况其他女孩。”
高傲拿着盘子去餐区取食物,不理我。
我朝他喊:“喂,我对你来说是不是挺特别的哇?哈哈哈哈哈!”
他头也不回,取回来一堆高热量食物,埋头猛吃。
我把盒子推过去,“高傲,你收起来吧,我不会穿的。如果你觉得我穿很好看,谢谢你欣赏,但是我不喜欢那样打扮,对不起。”
高傲把手腕抬至半空,松手,刀叉“”的一声掉在盘子里,他说:“为什么你就不能把自己弄得回头率高一点呢?漂亮有罪吗?浪费着自己的外貌还这么理直气壮,真是个无耻的女人!”
我听着他肆无忌惮夸大其辞的攻击,再加上父亲节收到迷你小短裙这样爆笑的事实,再次捶着桌子狂笑。
没有父亲的父亲节,有个男生送我迷你短裙,真是……多么值得记住的瞬间。
我微笑起来。
半蹦半跑地往家里走。不夸张地讲,我这姿态只有幼儿园里小孩才会有。
经过BOBO的时候,我看见方客侠站在那里,似乎在等着谁的样子。
我煞住车,好奇地打招呼:“嗨,主席!”
“……嗨。”他顿了一下,“回来了?”说着露出笑容,“很高兴的样子嘛。”
“遇到一件很好玩的事情。”我没打算跟他交代迷你短裙,于是及时打岔,“等人吗?”
“嗯,等你。”
“哈?”我张大嘴,“有事吗?你怎么不给我发信息,我手机开着呢。”
“没什么重要的事。”
我盘算着,“你怎么知道我会经过?”
“因为每次临时发消息给你,约你在这里见面你都很快就到了,所以猜想应该是住得很近。再说,我每个星期天都会到上面坐一会儿,看看书。”
BOBO是间漫画吧,他看漫画书?
我实在忍不住,“主席,你都看什么漫画?”
他有些勉强地说:“《圣斗士星矢》和《灌篮高手》。”
“主席,我们是同好!”我抓住他的手摇晃了两下,“我还喜欢《幽游白书》和《机器猫》。”
他赧然地笑了笑,“《机器猫》就不用说了吧,应该没人不喜欢。”
“哪,你要不要去我家里看圣斗士和幽白的动画片?我有一大堆碟子。”
方客侠思索一下,“方便的话。”
“我家大门永远为动漫爱好者敞开!”
我热情地把他拖进家门。
我总是头脑发热地干出一大堆令自己后悔不迭的事来,比如拖方客侠去做客。我就没想到他是校长的公子,家里住的可是跃层,还带车库,往我家的鸽子笼一站,一定觉得束手束脚浑身不自在。
当我发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我卧室的沙发上,因为家里没有客厅。确切地说,是我妈妈把客厅和厨房打通了。坐在所谓的客厅里,面对一排抽油烟机和碗橱,我想那绝对不是方客侠之流习惯的待客方式。
我从冰箱里拿了瓶冰红茶给他,把墙上罩着的帘子拉开,那是我最自豪的收藏——整整一面墙的壁橱里,密密麻麻全是书。
我介绍说:“主席你随便看,这里一共5层,其中第三层的是我最喜欢看的书,第二层和第四层的次之,第五层和最底下一层的我看得很少。”
他说:“这就是束之高阁的意思吧?你别叫我主席行不行。”
我正儿八经指着第三层说:“这层,你随便抽一本书,随便翻一页,随便报一句,我能一字不差地接下去。”
方客侠愣了一下,“真的?”
他显然不相信,当真抽了一本出来拿在手里,翻开,手指按着数到一行,念道:“产生在爱情这件事上一无可学这一看法的第三个错误是,人们不了解……接吧?”
“真想考我啊?”我笑嘻嘻地问,“主席你相信我能接得上吗?”
“你接了我才知道你能不能接上啊——告诉你别叫我主席了,叫我方客侠。”
我就按照他的意思问:“方客侠你觉得我能不能接上?”
他没有说话,看样子,他是将信将疑。
这也难怪吧,换成是谁,也不会觉得正常。
我坐在床上盘着腿,喝了口可乐润嗓,大声说道:“产生在爱情这件事上一无可学这一看法的第三个错误是,人们不了解‘堕入情网’同‘持久的爱’这两者的区别。如果我们用fallinginlove和beinginlove这两个英文搭配也许就能更清楚地区分这两个概念。两个迄今为止同我们一样是相互陌生的人,当他们突然决定拆除使他俩分隔的那堵高墙,相许对方,融为一体时,他俩相结合的一刹那就成为最幸福、最激动人心的经历。再往下就该另起一段了,主席——方客侠,还要背吗?”
方客侠久久未语,半晌才说:“怎么做到的?”
“你觉得有难度?”我说,“那是因为我整天翻来覆去的就看这些书而已,想不记得都不可能。对了方客侠,你给我列的清单,我去图书馆找过。”我举起手拍拍书架第五层,“有一些我觉得还不错的,都在这里呢。”
方客侠有点吃惊,笑着说:“你有看过?我以为你只是敷衍我。”
他的表情明显有点儿受宠若惊,我真没想到这种表情会在方客侠脸上看到。
“我这人,别人推荐的书和美味这两样,是一定会去试的。不过我总认为书不见得要读很多,因为有的书,只要一本就可以教会人一生。就好比信教,那些心里有信仰的,哪怕荒谬,也比现代都市里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明天该为什么事情活的年轻人要幸福得多吧?”
他说:“你是不是很小就开始有信仰啊?”
“不知道,我妈说我抓周的时候抓了一只钢笔,谁晓得她骗我还是真的。”.
“不管怎样,你决定一辈子靠写作为生应该也有很长时间的历史了吧。”
我伸出拇指和食指,“8岁起。”
“这么多年一直没变过?”
“没有。我这种人渣除了写写还能干吗?其他梦想要求太高,达不到。”
方客侠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然后把埃里希·弗洛姆那本《爱的艺术》塞回了书橱,仔细地看着被我重视的那层书柜里的每一本书。
除了全套的圣斗士,还有《人类的故事》、《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爱的艺术》、《音乐剧欣赏》、《王尔德文集》、《西方心理学》等等,其中《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有若干个翻译版本,几乎市面上出现过的都有。
“这些你都会背?”
“谈不上背,只是看了太多遍,每天都在回味,几年下来就烂熟于心了。”
他指着《西方心理学》,“其他的也就算了,这么深奥的东西,也能背得?”
我随口说:“大部分文学天才,都是有精神病气质的人——伍尔芙终身受精神病折磨,陀思妥耶夫斯基有癫痫病,蒙克有轻度被害妄想症,凡高在酒精浓度高达70度的苦艾酒折磨中割下了自己的耳朵,海明威和茨威格都自杀了,卡夫卡、维特根斯坦则是忧郁强迫和不安等病态的综合。精神病学家普伦特基主张用精神分裂症的诊断方法去分析诸如波德莱尔、法拉第、牛顿等等;贾米森认为天才的创造同‘躁狂抑郁性障碍’有种联系,波士特却说,精神分裂症并不是重要因素,情感性障碍才起支配作用。”
说到这,我见方客侠一脸严肃,不由得爆发一阵狂笑,“哎哎,要是高中时我能把这些精力用在做习题上,可能也不至于沦落到这所大学来了。”
方客侠一缓神,说:“这学校很差吗?至于用沦落这个词?”
“什么都可以,就是学费贵。对我来说只要学费贵,那就是王八蛋上的学校。”
方客侠忍不住打量了一下房子的设施,“看起来……你家也不像太穷的样子啊。”
“还行吧,反正最困难的时期都挺过来了。”我打趣说,“现在我和我妈都是月光女神,吃光用光,一分钱存款也没有。”
桌子上的闹钟“嘀嘀嘀”响起来,我一看时间,“啊,该淘米了。方客侠,晚上不要走了吧,在我家吃晚饭?”
他没有拒绝,“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我已经走到外面的厨房,“帮我把我妈妈房间里的围裙拿来,谢谢。”
方客侠犹豫了一下,“可以吗?随便进你母亲的房间。”
我才想起学校里盛传他对母亲的敬畏之辞,“不用那么客套,我们家是很随便的。围裙挂在门后面,麻烦你。”
他拿了围裙给我,我开始对付那一堆青椒,“你自己招呼自己吧,如果无聊的话就开我抽屉拿影集什么的看。”
如果说我妈做饭速度是埃及工人修建金字塔,那我绝对是火箭奔月,二者不可相提并论。一会儿工夫四菜一汤就上桌,我喊道:“方客侠,开饭!”
我让他坐在背对厨房的桌子旁,但是客厅还有一面落地大镜子,依然反射着他背后的抽油烟机。
“抱歉,我家没什么客人会来。”我端起碗,补充说,“来的都是知道我们娘俩底细的自己人,所以懒得收拾。”
方客侠脸上有异色,但没说什么。
在吃菜前,我举杯说:“来,祝父亲节快乐。”
也许是这句话使他找到了发问的理由,他试探地问:“影集里似乎……只有你和你妈妈?”
“对啊,我们是单亲家庭,我2岁时就是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