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点头,表示记得。夹了一个牛丸后说:“他……应该跟齐浩是一类的,很会讨女性欢心的吧?”
“那是,禽兽不如的东西。”我急着把藕片往外捞,糊了可就糟。
“他们一般都说什么样的话呢?”方客侠思索地问,“或者说,女孩都喜欢听些什么样的话呢?”
“只要你让她觉得自己在你心里独一无二就什么都OK。”我用漏勺在锅里对荸荠展开蜂窝式搜寻。
“独一无二?”他微微一笑,口气淡淡,“你对我来说的确是够独一无二的。”
我左边牙齿嚼牛丸右边留给冰红茶,笑着把茼蒿挤进他碗里,“知道知道,这我还看不出来不成智障了!你是个诚实的人,所以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
“我知道你不会生气,”他说,“但也不会太高兴。”方客侠放下筷子,想了一下,“一直都有这种预感——我们的关系始终不能更进一步了,是吗?”
看来他是准备好一场严肃正经的谈话了,我笑笑说:“我们两个都是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人,如果你告诉我,你希望我为你做什么,那就简单多了。”
他摇摇头,“没有。”
我说:“我也没有。因为我们两个对对方都无所求,只是纯粹的欣赏,所以我们可以毫不怀疑地相信这种关系会维持得最长久。”
他慢慢地点了一下头。
“你说得对……我不应该再要求什么。”
“这就对啦。”
“不过,可以把那个牛丸给我吗?是我先夹到的。”
“你想得美。”
吃饱喝足回到家时,我满脑子都是再也不要吃牛丸的指令,可是我知道不出三天我一定又会积极筹划何时奔赴那家火锅店。
一边脱衣服洗澡一边美美地想着我的热水器,这当儿电话响了,我刚脱掉羽绒衣。
我接了电话,打算速战速决。
“喂,哪位?”
“小年,还记得我吗?”
一听这个声音,我愣了一下。
“雪?”
“很久没见了,能不能抽时间出来喝个咖啡呢?”
我捏着听筒大喊一声:“既然是你发令我又怎敢不从呢?”
雪呵呵地笑了,“明天下午三点,蔷薇路4号的半坡村咖啡厅。”
我不知道蔷薇路怎么走,我是个标准的路盲,我曾深深为此自卑过一段时间,后来我发现大部分人都是路盲而且还沾沾自喜后,我就释然了。
我翻开地图,终于在阳关大道和西尘路中间的夹道上发现这么一段小路。
我想知道那店什么消费层次,就上网搜索半坡村,结果出来一堆子考古的玩意。
我没辙,只好发消息问高傲:“半坡村这店怎么样?贵吗?有什么推荐菜单?”
高傲发消息来,口气无比不屑,“半坡村啊?你要去?出了名的黑店。”
我问他怎么说,他说那家店是名人聚会的地方,电视台主持人拍外景呀、明星访谈呀,半坡村是特约赞助单位。他还说周月年你要是想进去,劝你除了白开水什么也不要。
这畜生。
第二天下午我如时赴约,找到蔷薇路后,去半坡村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报了雪的名字后,侍应生把我带上二楼的隔间。雪正在看一个文件夹里的东西,头发用一根水钻簪子别着,穿了雪纺的套装,短裙,丝袜,方头鞋。
我不声不响地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
雪头也不抬地说:“你自己叫东西喝吧,我这马上就好。”口吻熟得仿佛我和她根本没有分开那么长时间。
我翻翻菜单,里面的饮料对我根本没什么吸引力。我要了一个乌冬面,送上来时,雪正好处理完,看见盘子,抬眼问我:“没吃午饭?”
我说:“吃了。”
“那还要面。”
“实在不想喝饮料。”
“你还是老样子,总是要与价格匹配的餐点。”
我挑几根面条说:“怎么打扮得那么正式啊?你好像和我一样在念大学吧。”
她说:“在经济学院挂个名,我一天课都没去上过。”
“哗,这也行!”
“有什么不行的,我问你,要文凭干什么,不就是为了找工作?既然我工作都有了,还要文凭干什么?”
她说得真是切中要害。
我含着面含糊地问:“在哪里工作?”
“省电视台,我是节目策划。”雪不无骄傲地说。
“行啊你,我早就看出你是个能折腾的主。”我也不客套地说。
雪拿走我的筷子,“别吃了,淡而无味的,这里的东西都不好吃。”
我说:“知道你还约我在这里,咱们去些什么烧烤店不是好得多。”
她说:“既然约在这里当然是有公事要谈。”
我端起盘子,“要我回避不?”
雪把我按住,“你回避我们还谈个屁。”
她解释说:“我约了位导演,他飞机晚点一个半小时,不然早到了。”
我说:“你约导演****何事,难道要我去演电视剧,开什么国际玩笑。”
雪笑说:“不是演电视剧可是也差不了多少,电视剧总需要剧本吧?”
我终于反应过来,“叫我写剧本?祖宗,我根本不是学这个的。”
“会有专门的制作人带。”雪顿了一下说,“就是稿酬低点儿,你是新人。”
我说:“这不是稿酬的问题啊,我压根不会写。剧本是个什么玩意?”
“不是说了会有制片人教吗?本来他们打算找戏剧学院的学生,我这是中途拦截。不过对他们来说,由谁写并不是问题,问题是写的质量。”
“我不会写剧本。”
“胡扯,你高中时候写的那个就好极了!给自己个机会,别老胸无大志。”
一个穿着布满口袋的马甲的中年男人蹬蹬蹬地爬上二楼,走进隔间。
雪起来与他寒暄:“苏导,下午好啊,最近忙吗?”
我也站起来,什么也没说,三人坐下来,雪介绍我说:“这是我高中同学,她写东西很棒的。”
苏导打量我几眼,半热不热地问:“同学,现在在哪里上课?”
“X大。”我说,臭名远扬,他应该也知道。
“哦……不是学戏剧的吗?”
雪插嘴说:“她高中时就写过剧本了,在我们学校的校庆上获奖,一直是每年校庆的保留节目。”
苏导说:“可否看看你的作品?”
我说:“没带啊。”
雪也说:“她高中时还是学生报的记者,200:1的比例录取的。今天太仓促,要不然让她准备一下,把东西发到您邮箱里吧。”
苏导欣然说:“那也行!”他摸出名片,递给我一张。
雪说:“再歇一会儿,我们去吃晚饭,韩国菜您喜欢吗?”
雪坚持要我跟制片人学写剧本,她说现在全国都缺剧本,而小说市场几乎已经饱和了。
制片人果然手把手地教我,每集该怎么写,第几段应该发生什么事。
我说:“怎么都一个模式啊?”
他说:“你当写小说啊,剧本就是这么死的。”
我们练了七八万字后,他交了两集的任务给我,反复叮嘱说:“一集顶多15000字,可不能多了!不然没法拍!”
那两集写完,我头顶都快抓秃了。
雪打电话来问进度如何,我说:“那位导演有没有说这电视剧打算拍多少集?”
“大概四十集,怎么了?”
“让我死吧。”
这一次我大概要辜负雪了,我发觉我真的不会写剧本。
不过这段经历倒是很有趣,凡事都应该尝试一下,这话不假。
我请雪和制片人吃饭,谢谢他们给我这样的机会,但是我不打算继续下去。
制片人以为我是对剧本不能署自己的名字不满,不以为意地说:“这个圈子是这样的,前三个本子别想署自己的名字,除非混出名声来还差不多。”
我说:“不是那原因啦!”
他头一偏:“那是稿费低?跟北京比……当然是次点儿。可是我们来南方这边挖掘新人说白了就是为了省成本,所以没法跟北京比的,北京那些大拿们,一集两万呢,几个剧组请得起呀。”
我说:“我不计较能不能成名,也不计较拿多少钱。我不喜欢写剧本,就这么简单。”
他们俩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雪对制片人说:“她就是这个德行。算了,咱们还是朋友,有空出来聚聚。”
我也知道这样中途甩手不干是多么不负责任的行为,可是雪并没有说什么。我原以为我从没令她失望过,这次她一定会生个一两天气。可她和颜悦色没一点儿脾气,我发觉我总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雪永远比我想象的更加难懂一些。
不管怎么说,我知道我欠了她的,所以当她要求我给她负责的节目写个短剧的时候,我没犹豫就答应了。
雪做的那种娱乐节目看似吵闹复杂,主持人和嘉宾闹成一堆,其实过程非常简单,剧本更是弱智到没有一点深度。她把主题告诉我的第二天我就交货了,雪很满意,告诉我她会把酬劳打到我的账户上去。
我说:“你当我是谁,还有账户那玩意?留着自己喝茶吧,别给我了。”
雪劈头用文件夹刷了我一下说:“没有账户就去开一个,都什么年代了,谁不是几十张信用卡。留着我喝茶,我稀罕你那点小钱——你都不问问数目就大方地给我了吗?”
我说:“能有几个钱?”
她说了一个数字,把我吓一跳,“我没听错吧?”
“瞧你那点出息,真穷酸。写畅销书的哪怕一本抽一块钱利润,也有一百万的收入,哪天你要混到那程度,还不惊死过去。”
“这辈子没那天了。”我说,“有财一块发,下次有这种好事还找我啊。”
雪的鼻孔对着我,“你也就是发财想得到我吗?几年了?没联系过我一个电话啊,真好意思。”
我讪笑说:“你也知道我这人,一拿电话就恨不得先打好草稿的。”
雪白我一眼,“跟你说正经的呢,以后写剧本吧。小说,真的混不到出头之日。”
我知道她是对的,她给我指的路从来光明正确。
但是,这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