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方客侠坐在地板上看书,老妈说冬天到了,亲手给喜欢坐在地板上看书的我们缝了条奇怪的毯子——把家里所有碎布缝在一起,里面塞上旧棉花被,看起来倒也时尚呢。缝的时候我戴着口罩搜寻碎布,她飞针走线不亦乐乎的。把这条毯子铺到房间地上的时候,我说:“咱们开家店叫垃圾回收站怎么样?”
我看了看手表,觉得空调温度太高了,关低两度。
嘀嘀的按键声让他抬起头来,“关了吧,够暖和了。”
“不行,这天滴水成冰的,一关该冻死了。我妈不心疼电,她只心疼水,水是不可再生资源。”
我得意道:“再说,买了太阳能,洗澡该省多少电啊,开着吧。”
他笑笑,我们就又埋头看自己的书,很久不出声。我无意中端起他的杯子,发现里面是个茶包立刻放下。
四处找自己的杯子时,他开口说:“喝一口茶也没什么不好啊。”
“习惯了咖啡。”
“你喝过茶吗?”
“偶尔,但始终不喜欢那种清苦的东西,就是花茶也不例外。”
“是否很喜欢甜腻的东西?”
“是啊,喝的东西,越甜越好,让它甜死我腻死我,也不要一丁点苦味。”
他就笑,然后给我带吉百利那种浓浓的巧克力冲饮和雀巢美禄,果然把我腻死。
每每这时候,我就净整些苦掉牙的苦丁给他。方客侠眉头也不皱一下地喝进嘴里,喉结一动,自然而然。
后来想起那段时光,总觉得是上天所赐一段只可偶遇不可相求的艳遇。也许普天之下他是独一无二能走进我真正核心生活的人,我们像宇宙里两颗互不相干又遥相吸引的星球,清楚知道彼此的存在,却永不会想要更接近对方。
他平静,我自由,我甚至想过为他放弃一生的婚姻,就这样独善其身,终老书墙下。
冬去春来,有太阳能热水器和方客侠同学的陪伴,我还感觉不到寒意,阳光已经洒满大地。
街上的女孩们,开始陆续不甘寂寞地穿上了春装,艳丽的色彩充满诱惑。
经过艾格那家专卖店,看到橱窗里推出了新款:短裙加运动长筒袜,破洞牛仔外套和嬉皮的挎包。
我站在橱窗前遐思,忽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
“真是你?太巧了。”
张天叙说着,笑笑,“逛街吗,一个人?”
“你不在北京念书吗?”
“回来实习,大四基本上没什么课了。”
我这才惊觉,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了这么久,“干吗回来实习,北京没有好单位给你待着?”
“我比较恋家。”他说道,比划一下,“可不可以……帮个忙?”
“什么?”
“茜伶似乎很多这个牌子的衣服,我想买件送她,但不知道选哪件。”
我笑一下,朝橱窗努努下巴,“那就送新款啊,又时髦。茜伶那样的好身段,穿什么都好看。”
“她对衣服可挑,我以往送她的她大部分不喜欢。”
张天叙打量一下我说:“你们身高差不多……你试一下如何?”
我摆手,“不了不了,茜伶的尺码,你挑最小的就可以。”
“哦……”他一点头,犹豫地问:“但是,不能让我看看效果吗?”
“你找我当模特,却买东西送他人,我很没面子啊。”
“是这样吗?”他没想到我拒绝得这样干脆,一时有点无措,“那我要怎么样?”
“请我吃饭,然后在我吃的时候把你们的爱情故事告诉我,让我写本小说,让我拿稿费自己买套一模一样的,就行了。”
他信以为真,立刻爽快地答应:“好吧,反正下午我也没什么事。”
我们走进去,服务员取了挂样给我,我把书包外套什么一古脑儿塞他怀里,“等着哦。”
打开门的时候,我心里真有点紧张,可是却装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大大方方地迎视所有人挑剔的目光,“怎样啊,张天叙?”
他一边看,一边无意识地点头。
“如果你觉得还行的话就买了吧,我穿都可以,茜伶不知道效果要好多少倍呢。”
张天叙点一下头,“好……裙子,外套,还有围巾。”
他去付款时,那个服务员忽然说:“我想起来了,你以前来这里买过衣服对不对?”
我说:“那是你认错人了吧。”
走出去的时候,张天叙忽然说:“等拿了稿费,你自己一定要买套一模一样的。”
我说:“哎!还不知道拿到钱的时候这套有没下市呢!不过我穿什么都差不多,凑合也就算了。”
“不啊,很好看,比你身上的好看多了。”
“真的?”
“是啊。”
我大乐,“吃饭去!”
他没有问我茜伶怎么样,似乎胸有成竹地认为他比我更了解她。
不过这样也好,如果他问起,我没十足的把握不把她对高傲表白的事供出来。我真想卑鄙一回,我的理智正和冲动激烈地搏斗。
“毕业以后就不去北京了吗?”
“去是会去,但不会经常在,顶多是去公司那边的办事处出差。”
“打算和茜伶结婚吗?”
他思索再思索,这才说:“这也不是我说了算的事情吧。”
我索然无味,早就知道问题多半在茜伶那里。
我说:“你打算让她这样玩多久?”
“玩?”
“这么漂亮的女孩,心高气傲、不甘寂寞也是很正常的事吧。”
“如果你指她有很多异性朋友的话,”他说,“那倒没什么,我认为人都是需要朋友的。而且,她的性格本来就很热情开朗。”
我知道他们在理论上都对,而我只是有一种预感,我并不能说这预感有多么准确,我无法衡量。我只是唯一从头到尾目睹他的人,并且自始至终没有偏离。这样的关注有多少价值,够不够给我足够的勇气,在心底里推翻他们这段有名无实的感情,我更无从得知。
我很想质问他,你凭什么这么坚定地认为你们会白头到老。可他没给我这个发问的机会。他开始淡淡地叙述高中三年里茜伶给他的印象,他穿插在点滴生活小事里对她的遐想。我听着听着,心里顿时又有了另外一种预感。我知道这男人永远不会离开茜伶,即使她犯下什么滔天大错;她越幸福,就显得我越发可悲。有几句我实在听不下去,钢笔在笔记本上划出厚而深的印子,使纸完全通透。
我们不可能有故事。
我们的交集只是通过别人的故事存在。
我终于明白这一点。
为时过早……还是已晚?
齐浩惊讶地看着我。
我说你干吗,难道我会吃人?
我走到位子上,旁边一个画眼影的女生把粉饼盒拿开,盯着我看。
“裙子哪里买的?”她问。
“艾格。”
“胡说,我没看到有这款。”
“几年前的了。”
她更奇怪,“干吗现在才穿?”
我说:“减肥呀。”
“你以前很胖吗?”她皱着眉头思索,“不记得了。”耸耸肩继续画她的眼影。
齐浩凑过来,“今天卖相不错啊,等下去哪里HAPPY?”
“回家赶稿。”
正说着,方客侠进来,看见我也是一愣。
“早上……好。”
“早。老师叫写的翻译作业你写了没?借我抄一下。”
他不假思索地交出来。若是以往,起码会埋怨我两句不劳而获之类的,今天倒是老实。
我三下五除二地抄完,丢还给他,大模大样地把作业交给课代表。
方客侠并没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我穿得像个小太妹,他早就默认了我是个做任何事情都只凭性情的家伙。
那天晚上高傲看见我时,眼睛面积也无可避免地增大了一圈。但他故作镇定,像对待以往的我一样,手一挥说:“走!”
“去哪?”
“去了不就知道。”
他带我去酒吧,说是朋友开的。我们坐下来不久,茜伶进来了,脸上是我们所熟悉的甜美笑容。她看到我的时候,表情就像第一次见我这样打扮那么惊讶。
高傲拍拍左边的位子,“美女,坐这边。”
一个扎耳洞蓄小胡子的男人说:“瞧高傲美的,左拥右抱一副美人后宫的样子。”
他是这家店的老板,名叫王二,至于是不是真名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大家都这么叫。
王二在我们对面坐下来,故意做出扭捏的样子说:“各位要喝什么,第一杯小店请客。”
高傲说:“少来,今天都算你的!”
王二说:“你想让我开业两天就倒闭?你那海量我又不是不知道,万一两位美女也这么能喝……”
高傲跷着二郎腿说:“不能喝还敢来酒吧?我不是那么不要脸的人。”
王二豁出去地一拍大腿,“好!全请可以,但是我得把哥们儿们全叫来,你们陪大伙玩。”
高傲一瞪,“玩就玩!”
我还没明白玩什么,只见王二一声令下,一群男男女女立刻端着自己的杯子拥过来,这张最大的可容纳十来人的桌子顿时被挤得水泄不通,还有的女孩子甚至只能坐在男友的大腿上。
他们开始玩一种叫大冒险的游戏,这个我在电视上见过,每个人抽扑克,牌面数字最大的人可以指令牌面最小的人做任意事,得到指令的人如果不肯,就必须喝酒。
头几轮我们三个的运气都非常好,没有抽到最小牌面的扑克,有回高傲还抽到了最大的牌面。他让一个女孩子把冰淇淋涂到自己颈子上,叫另外一个女孩子的男友去舔……我的妈,他们竟然照做了,其余人一个劲地起哄,这游戏真是丧心病狂的,我暗地里下决心,就是喝死也不做任何事。
看来茜伶也和我有一样的打算,轮到她被指令做任何事时,对方只问了她一句:“你有没有男朋友?”
茜伶犹豫都没犹豫一下就干了一瓶啤酒,这下那些人更来劲,“咦——肯定有内幕!”
风水轮流转,当高傲也抽到了最小的牌面时,看得出来以王二为首的那群人众志成城地打算把他整死。
牌面最大的主人耀武扬威地说:“高傲,给你个选择题好了,要么亲你左边的美女,要么亲你右边的美女,要亲嘴的那种!”
高傲的目光在我们之间来来回回,有人趁机叫道:“喂,你带了两个极品哎,该不会一个都不是你女朋友吧?”
我暗自好笑,这下高傲算踢到铁板了,让他尝尝什么叫左右为难的滋味吧。
高傲看到我时,我一挑眉梢,意思很明显,“你敢。”
他瞪我一眼,接下来便没有再犹豫,俯身扳过茜伶的下巴亲了下去。
“哦哦哦哦哦!”
早有人准备好了数码相机,闪光灯频亮。
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因为我对他会选择喝酒深信不疑。
一分钟过去了,他们还在亲。我只好放下易拉罐,打算去厕所。
当我拉开门的时候高傲靠在墙上,“喂,不亲一下我很没面子哎——而且又不能亲你对不?莫非你吃醋不成?”
我说:“这么玩太没意思了,我没办法那么平易近人,先走了。”
“周月年,别这么不通情理嘛!”
我对他笑了一下,“我还是喜欢跟你和茜伶三个人在一起玩,下次再见吧。”
他确定我没有生气后,便没再追上来。倒是王二等在大门口,一连串地道歉:“罪过罪过,要是什么地方得罪了,别放在心上,大家玩玩而已,玩玩而已嘛。”
我说:“老板谢谢你,但是我看到这样的场面,就高兴不起来。”
他说:“哎,哎,真的没看出来你是这种性格的女孩子……”
“扫了大家的兴真是对不起。”
王二挥挥手,“以后要经常来玩哟!”
按照张天叙留给我的手机号码,我试着发了个短信约他出来,把我写好的稿子给他看。他和茜伶的故事,没有经过他的同意,我怎敢轻易交到陌生人面前。
文章存在磁盘里,他接过去,说自己还有事,要先走。
“你忙你的吧。”我说,“我也要回学校。”
“我看完一定会告诉你感想的。”他说。
我对他笑,“麻烦你。”
公车开来,他上去前还回头对我挥手。
晚上10点多的时候,我接到他的电话。
“你怎么知道我家里的电话号码啊?”我记得好像没有告诉过他。
“你文章最后有附家庭地址和电话,打扰了吗?”
“没有,你等我一下,我要冲水,马上就好!”
我连滚带爬地奔到厨房去,把警笛叫个不停并不断往外扑水的电水壶插线拔掉,来不及冲进热水瓶就跑回房间,门一关,抱着电话坐到地上。
“好了,请赐教!”
电话那头传来轻轻的笑声。
“你忘了高中时候的演讲比赛,其实是你赐教我的吗?”
他竟然还记得,这对我而言简直就是奇迹。我故作轻松,“觉得怎么样,稿子?”
“我是外行,不敢说哪里有不好,只是结局……”
我一怔,“结、结局怎样?”
“如果真的是我们的故事,那么请不要让主人公那么圆满。”
“为什么呀?”我吃惊,他们不是让人艳羡的一对吗?难道不是所有人都渴望着这样的结局吗?
“周月年,”他说,“我和徐茜伶今天早上刚刚通过电话。中午在见你之前,我和她先见了面,从那时候起,我们就已经不是恋人了。”
我把话筒压紧耳朵,“发生什么事?是茜伶跟你提起分手?”
“她说有更加喜欢的人,叫我不要浪费时间在她身上。”
“你毫无反应?”
“我不想为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