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在即,和老妈约好独立生活的话时刻浮上脑海,逼得我从牙缝里省钱。
那天在文档里搜刮可以投稿用的现成文章时,又看到为他和茜伶写的故事。
主题是幸福的小说,恰恰跟现实生活截然相反。
茜伶对高傲的意思,他们两个都很清楚。问题出在高傲那里,在异性中间一向无往不利的茜伶也许是第一次遇到他这样表里不一,嘴上一套心里另外一套的人。
如果她仅仅满意耍耍嘴皮子工夫的高傲,那么问题也要简单得多。可她渴望发掘真实的高傲,而事实就是,真实的他绝对不是个体贴的人,甚至可以说有点冷酷,这点恐怕是茜伶最受不了的。
谁知道呢!据说他们已经开始交往一段时间了。到底是什么事情触发他接受茜伶做女朋友的念头,我至今仍觉得一头雾水。
但是实事求是地说,他们俩在一起的消息,远不如张天叙当初告诉我他和茜伶的分手来得让我吃惊。
吃惊后,不是没有窃喜。
我不是没有私心,我极迫切地希望他在失望之余,把注意力分点出来给我。这样的念头时刻占据我脑海,既然如此,高傲和茜伶怎样又与我何干。
张天叙知道我认识茜伶和高傲,有一次,他在短信里假装不经意地问起他们的近况。
看到那条短信的时候我再度理解了一切:他和当初幸灾乐祸诅咒他们的我怀着同样的心情,期待茜伶和高傲没有善终。
又怎么能责怪他呢?对爱情昏头的人,总是气急败坏,连掩饰都显得牵强。不是说吗,恋爱的过程里没有绅士,只有野兽。
如今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
论文答辩以后,基本上已经没什么事情可做。不知道是谁发起的毕业旅行,从一所学校扩展到全市N所大学,从仅仅局限于几个熟悉的朋友发展到旅行团的规模。茜伶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很便宜,平均一个人1500块,可以去十来个城市,包吃住。
我问方客侠要不要去,他说好啊。
我打电话给张天叙,“茜伶会去,你来吗?”
他问我要了报名的电话号码,我想,这次旅行对他,对我,都是最后的机会。
终于到了出发的日子,我简单收拾几件衣服,带上盥洗用具。听说沿途住的都是青年旅社,我又背了双拖鞋。
集合地点浩浩荡荡居然有上百人,不过一大半都是送行的家长和朋友。我在旅行巴士上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发短信给张天叙,问他到了没有。
短信还没编辑完,有人从后面拍我的头。
茜伶笑眯眯地说:“这么早就到啦?”
我一侧目,高傲正把零食以外的行李往架子上塞。
“你怎么也来了?”我指着他,“这可是毕业大学生的旅行!”
他斜眼看我,“瞧不起人是怎么着?”
我说:“这就是失足青年内心的呐喊吗?”
“不就1500?这点小钱哥哥还不至于看在眼里!”
我一阵好笑,凡事一旦扯上高傲我们都没法正经。正贫着,方客侠踏上巴士,我连忙举起手,他走过来,微笑着说:“你都到了啊。”
“哟,是你!”高傲把吃了一半的巨无霸汉堡包叼在嘴里,伸出手去,“一见如故!”
我硬着头皮跟一脸迷茫的茜伶介绍:“这是我们学生会主席方客侠。方客侠,这是我朋友徐茜伶,跟你握手的那个是她男朋友高傲。”
方客侠温和得体地对他们笑一下,茜伶忍不住低声跟我说:“看不出来呀你,把这么好的货色藏得严严实实的。”
我说:“你少胡说八道。”
张天叙的身影出现在巴士站大门口,我急忙关注茜伶的反应。果然,她愣了一下,但是茜伶不愧是茜伶,立刻落落大方地打招呼:“嗨!”
他对茜伶点了一下头,就开始找自己的座位。
我说:“没关系,位子随便坐的。”
张天叙“哦”了一声,对我笑一下便把行李塞进架子,高傲和方客侠都不由得看着我,等我做介绍,我只得说:“张天叙,我和茜伶的高中同学,他是北京大学的。”
“哟,北大的!”高傲立刻吹了声口哨,“怎么不留在北京?那儿薪水多高啊。”
我和茜伶都不约而同地拧了一下他的胳膊。
“小流氓,别在这儿撒野!”我警告道,刚收回手就看见一个眼熟的面孔,但一时半会儿的又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茜伶举起了手,热情地喊:“卫伟,这儿!”
风水轮流转,这下发愣的轮到我了。
卫伟背着包过来,“你们好,我还以为迟到了。”
“这是卫伟,我和小年的高、中、同、学。”茜伶介绍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嘿嘿……”我对卫伟讪笑一下,心里想,好你个茜伶,背地里对我还使这一手,你狠!不过再一转念,我还不是把张天叙给她扯来了,难道我和茜伶注定是冤家?
“哈!哈!哈!哈!”明白过来的高傲突然狂笑起来。
虽然说住宿地点是事先联系好的,可组织者都是一群大学生,就算是天之骄子,没经过实践还是难免出点差错。在日照的时候我们50多个人因为住宿提供的单位临时接了一个旅行团,爽约取消了我们的房间,晚上7点多了还被搁在车上。被派出去谈判的人无不是校辩论队的最佳辩手,风光一时却拿几个服务员没办法。
外面天早就黑了,我们几个人像蝗虫一样,连零食袋子里的渣滓都没放过。
“先放我们去吃饭总可以吧?”有人开始抗议。
“不行,都安静下来,走散了不是闹着玩的。”
组织者立刻驳回,继续以手机联系前线的同伴。
“我饿得快孵出小鸡来了!”
“这什么破车啊,冷气开了没啊?”
饥民发生暴动。
“嗨嗨嗨!”后排的高傲站起来拍了几下手,“想吃饭的就跟着我来。”他跟刚要反对的组织者说,“放心,一个人也少不了。”边说边强行夺过人家的手机按几个号码,自己口袋里顿时响起《西班牙斗牛士》的旋律:“这是我电话,随时联系。走了走了,吃饭去!”
所谓一呼百应就是这个效果,难民们立刻蜂拥而上。
茜伶忙着把钱包掏出来,拍我的头,“你还不去?待会不知道有没有得吃了。”
我无奈地看方客侠一眼,“去?”
他笑道:“我倒是真有点饿了。”
高傲找东西吃的本事我一点也不怀疑,他带着一队人马穿过大街小巷,直奔向一家隐蔽的餐馆。本来没几个人的小店,顿时因为我们热闹得翻天覆地。
高傲也不看菜单,熟门熟路地跟老板说:“有什么时鲜?”
老板说:“在后边,要不你自己去选。”
“行啊,你们在这儿等我。”他一挥手,跟着老板进去,不一会儿出来了,“蟹就要蒸的,牡蛎半生,搭配个蒜容四季豆好了,反正尽量快点。”
其他学生见了,有样学样,每桌派一个代表去选菜。
高傲问我们:“来点啤酒?”
八大盘端上来,大部分是海鲜,有红烧的、有清炖的、有焖炒的,令人食指大动。高傲给我们每人剥大蒜头丢进醋碟里,边剥边对所有人说:“听好了,吃海鲜前要吃点蒜头和醋,否则中毒进医院我可不管你们。”
“不会吧?”茜伶对着大蒜头直摇头,“我讨厌蒜的味道啦!”
“你要香还是要命?”高傲一本正经地说,“我上次来吃的时候看见有个人浑身发紫送医院抢救。”
我嫌高傲剥蒜头太慢,抢过他手里的一把放在桌上,用玻璃杯子底砸了几下,大蒜的皮龟裂开,三两下就扒掉了。
“WELLDONE。”他看着我说。
半个小时后,饥饿缓解了的学生们有的甚至借着酒兴唱起了歌。
账单上的数目更是令人满意,学生们赞不绝口,一路上活蹦乱跳地返回基地。
高傲俨然一副末世英雄的派头,我说:“在某种前提下,流氓也可以成为救世主。”
他瞪着我说:“没有流氓你就饿死了,有骨气刚才就不要吃。”
我说:“我不是夸你吗?民以食为天啊,不过话说回来,你也就这点优点。”
一路上,就我们两个横一句竖一句地斗嘴,茜伶、张天叙、卫伟和方客侠都闭着嘴不说话,即使说话也要用手掩着。我正在诧异他们究竟怎么了,突然高傲对着我打了个酒嗝,一股大蒜味扑面而来,差点熏得我背过气去时,我终于明白了。
8点半的时候,我们终于住进了览海宾馆,距离原先计划中的市区住宿点大约7公里远。
高傲说市中心才有一家家乐福大型仓储超市,太好了,这下子我们得打车去市中心采购夜宵。
一辆车无法塞下我们六个人,于是张天叙和卫伟主动要求留在宾馆里。
我们用两个推车,才把快餐面、巧克力、酸奶、薯片、啤酒、果汁、话梅、海苔、腊肠、水果、面包、寿司等等食物装完。结账的时候,我习惯性地拿出钱包要AA制,方客侠立刻对我说:“我来。”
高傲看我一眼,刻薄道:“收起来吧,还轮不到你们小丫头片子买单。”
我们满载而归,在房间里大闹到凌晨2点才各自回房间睡觉。茜伶和我一间,方客侠和高傲一起,张天叙则和卫伟一起。
洗完澡,我已经困得两眼皮打架,躺在床上迷糊地睡着,忽然觉得茜伶钻进了被窝,轻声地问我:“小年,你老实说,张天叙是你通知他来的吗?”
“嗯?”我半醒过来,“那卫伟呢?”
“是我叫他来的。”茜伶干脆地说,“可见他对你还是很喜欢的。”
“张天叙同理。”我睁开眼睛说,“他跟你分手是因为不想让你为难,跟对你的感情没关系。”
茜伶拥着被子说:“那个我知道。”
“你确定你知道?”
我也爬了起来,抽个枕头靠着。
“你晓得我是这种人,”她比划一下,“我不是传统观念里的好女孩,我——”她耸耸肩,“我没办法专一。”
“你永远也不知道满足。”我说,“你是一个完美主义者。”
“对,就是这样。也许这个世界上我最忠于的只有自己。”
“那么你也该知道,高傲是个什么东西。”
她大惊小怪地看我一眼,“我当然知道。他根本不像大部分人认为的那么体贴。”
“那么你选择他,就是因为得不到吗?”
茜伶不语。
“你跟他迟早是要分手的,干吗花时间在他身上。”
茜伶托着腮,努努嘴。
“我只是想体验一下。”她说,“什么样的恋爱方式,我都想试试。一个人一生只能爱一个人?太荒谬了,我觉得那是狗屁。”
我看着她认真的神态,皱眉道:“这么说,你并不在乎对方是不是真的对你有感情?”
“是。”她坦然地回答,“这个世界上我根本不缺男人,因此我并不关心他们是否真的爱我。玩玩也好,认真也好,我随时可以开始一段新的感情,所以我没办法固定专注于某个人。”
她说得很自然,我相信这是发自真心的话。
“张天叙不是你的真命天子,你肯定?”
“是女人就必须嫁给白马王子吗?”茜伶笑道,“每个男人都有可爱的地方,我从不想让自己委曲求全将就谁。”
我若有所思地把被子掖紧,“哎,你这样前卫的女权思想,真不知道要再过几个世纪才能被大部分人接受。”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突然发现,我珍视的人在她而言竟与草芥同等待遇时,我居然没有一丝责怪茜伶的意思。
她那么优秀,的确不需要委屈自己。即便她认为世间男子没有一个能与自己匹配,那也无可厚非。也许她本身就是一个完整的圆,不需要谁的填补。
凌晨四点的时候,我醒了过来,把诺基亚拿到被窝里看看时间,心里奇怪,明明才睡2个小时不到,怎么就这么清醒呢?
拿上换洗的衣服去浴室冲了个澡,悄悄带上门走出房间。
经过大厅时,服务员看着我笑了一下,“赶海?潮还没退呢。”
我也对她微笑,顺便轻轻地摇头。
酒店离海只有100米,因此叫作览海酒店。设有一个?望台,却并不是故意的,只是施工时懒得拆除而留下。一般游客看海,都去万平口。
荒废的?望台下,是丛生的杂草,在夏季不遗余力地疯狂生长。这样也好,唯有这样,才不觉寂寞悄然来袭。
蛐蛐在草丛里唱黎明的序曲,没有人比昼伏夜出的它们更了解太阳。
我在等待灯塔……黎明中雾气缭绕的灯塔。
在介于昏黄乳白的雾色中,有一个暗红色的亮点忽明忽暗,那是我要寻找的答案。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变亮,暗红色的亮点也不再那样明显。的确,只有在夜色中,它才显得那样必不可少。日出后,它便是连被称为装饰都似乎有些自作多情。
尽管需要它的人只是一小部分,很少的一部分。
灯塔日复一日地亮着,在渺茫漆黑的海面上。
正是这样的孤独,时常让我在失意时分泪流满面。
在生命中,我知道自己不是太阳,不会被每个人需要。
我只想自己是一座灯塔,被需要的人需要。
也许前世,我是一个守塔人,摇晃着那盏小小的煤油灯等待一艘偶然与我擦肩而过的驳船。
也许来生,我会驾一叶破旧斑驳的扁舟,与高高在上驻守灯塔的他不期而遇。即使他看不见我,我依然对他微笑。
我相信我千里迢迢赶来此处,是为了一偿今生的夙愿,陪这座灯塔度过这样一个黎明。
天色渐明,雾气缭绕。我挽起裤管,走下泥泞的海滩,踩着满脚湿泥,头上戴着露珠的光环。
MP3里播放着GeorgeWinston的钢琴曲《Variationsonthecanon》,我极爱的那种感觉。
“喂——”
望台上传来一声喊。
高傲喊道:“你在下面干吗——”
我朝他挥手,“下来啊,很多贝壳!”
“都是泥巴!”
我双手喇叭状圈在嘴边,“你不下来我自己捡了!”
“真麻烦。”高傲嘴里咕哝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河滩上突出的石头跳过来,“这么早就起来了?”
我说:“我觉得,我以前来过这里。”
此人嗤之以鼻,“无聊的幻想。”
“我知道你懒得体会那种感觉,你更适合被扔泥巴。”我边说,边挖出一坨稀泥在手里捏来捏去。
高傲连连后退,“你!我这T恤可是意大利的!哎——”自己没站稳,一脚踩到水洼里去了。
“奶奶的,丫头片子,拼了!”
高傲破罐子破摔,弯腰挖泥巴。
我急忙叫:“等我把MP3放口袋里!”
已经来不及了。
当太阳终于冲破了云层,我俩一身泥巴地坐在海边洗脚丫子和手。
“高傲快看,我捡到一个螺!”我洗干净举起来,“像个蝎子一样,连尾巴都有哎,就是少了四条腿。高傲,你是天蝎座的吧,这送你。”
“笨蛋,那是七星螺。”高傲接过去,恶心地“咦”了半天,“你不洗里面啊,光把壳子冲干净!”
他半蹲在水里,仔细地边抠边洗。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情不自禁地说:“高傲,你干吗老骂人?”
“天生刻薄,没办法。”
“你是个好人呢。”
高傲回头用刀子似的目光剜我一眼。
“第一次在老麦见面,你扶一个孕妇进来,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
“对陌生人都这么关心,稍微原谅一下身边的人吧。”
他知道我在说谁,撩起T恤下摆擦了擦七星螺,“别管了,反正这么多年就这样过来。”
“有位作家说过,”我正儿八经地开始瞎掰,“生活其实就是一种宽容。当你包容了贫穷,你开始省吃俭用;当你宽容了时间,你容忍它在你身上带走青春;当你宽容了冰雪,你欣赏它的洁白而忽视它的寒冷……一直要到你懂得宽容犯错的人,你才能真正学会快乐。”
高傲掩不住那种又好气又好笑的笑容,但还是故作严肃地说:“明知道我没上过几天学——哪位作家?”
我指着自己,“我呀!”
“不要脸。”沾着泥巴的手指捏我的脸,“这给你。”
他把一个物什抛到我裙兜里,“这叫花瓶螺——虽然你不是水瓶座。”
洗得干干净净的海螺,真的就像花瓶一样,浑身布满碎裂似的花纹,带着腥气海水的味道,在太阳下熠熠闪亮。
我捂住耳朵,把海螺凑到耳边。
听说海的女儿舍弃双脚到了王子身边后,思念她的父亲把话装在海螺里,让姐姐们交给最小的人鱼公主。
“你也是个琢磨不透的家伙呢。”高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第一次在老麦见面,我存心耍某人,某人被我耍得团团转,愣是没生气。”
他面对太阳站着,我只看得清一个背影的轮廓。
我走到他背后,伸手环住腰,把脸颊贴在他的肩上。
“别人说什么都算了,要做就做自己最喜欢的自己。我们又不是英雄,每一天能为自己活着就很好了。”
“周月年……”
我拉过他手腕上的手表一看,“6点半,回去洗个澡吃早餐了!”
“周月年,别说这么杀风景的话行不?”
我已经飞快地朝?望台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