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会高手如云。就我所认识的芳雍,他已经身在凡人望尘莫及只能仰视的高度。除了他、嘉睿、我,以及被我们软禁的宋允衡这四个人之外,还有九个身份能力都不明的对手,估计他们其中还隐藏着一到三位掌控大局的最高决策人员。”洛伦佐晃动着垂在鹰架外面的腿,这个轻快的动作和他描述的严酷事实简直错位得离谱,“并且长老会之下还有成千上万的异能力者,他们纪律严明,忠贞不二,每个人都有愿意赴死拼命的觉悟,这一点超难对付。”
“硬碰硬的决战是最后没办法的事。”狄奈思站在他旁边,缓缓将目光投向远方——不是这座城市,也不是城市外围的河流、荒野,而是更远更远的地方……仿佛已经穿越了时与空,牢牢地锁定敌人,“你说得对,我们要对付的不是人类,人类充其量只是因为无知和贪婪犯下过错。整个长老会,他们才是干涉历史扰乱秩序的罪魁祸首。”
洛伦佐嬉皮笑脸地摊开手耸了耸肩,这痞子般的动作似乎并不足够影响他看起来仍是个帅哥的事实。
“如果可以我也不希望我们这边有人牺牲,所以……”他嘿嘿笑了两声,狄奈思从这两声里听出了苗头。
“所以你想利用长老会成员互相不知道底细这一点,叫他们内部大破坏是吗?”
“知我者,狄奈思。”洛伦佐眼底的冷光一丝丝地汇聚起来,逐渐占据了一双深蓝色的眼眸,使它们看起来如同冰川下的海面一样冷酷醉人。但他仍在笑,笑得肆无忌惮。
“传说中,凡是发生重大变革之前的夜晚,总会出现一些异兆。”狄奈思这么说的时候,洛伦佐正遥遥望着地平线上亮度消减的启明星。罗马亲王的声音随着风忽高忽低,忽近忽远,缥缈不定,“两千八百年来,我看过很多各种各样的异兆,最喜欢的是一种淡金的光芒。它出现在夜空中的时候,像一匹被无限拉伸的东方的丝绸,把整个天空都覆盖映染成了金色,然后它就一直轻纱似的漂浮着,最终随黎明化成薄雾。那情景真是非常美——我一直记得那一幕。那个夜晚,我称它作‘圣夜’。”
“听你说起过,那是梨山革命前夕的夜里吧?怎么,最近你又看见了吗?”
洛伦佐笑道。
“我说,如果二位在商量造反的细节的话,就请小声一点。”
一个淡漠的声音从鹰架远远的另一端传来,“我并不想听见,可你们也太嚣张了。”
“哈哈哈哈哈!”洛伦佐把酒瓶丢过去,“反正你中立,知不知道我们的计划又有什么关系。”
嘉睿接了威士忌,面无表情地灌掉一大口,目光落到狄奈思身上,后者对他彬彬有礼地颔首致敬,嘉睿摆摆手,“紫水晶的事多谢你,不过我看暂时要不回来了,用别的方法报答你行不行?”
“什么?你把紫水晶送给他了?!”
美貌惊人的狄奈思,闻听到这样一个消息后,一张脸虽然还不至于到扭曲的程度,但多少失去了那份镇定和优雅,
“嘉睿啊!我叮嘱过你好几遍,紫水晶不能轻易给人的啊!”狄奈思一着急,水汪汪的大眼睛不知怎么的给人感觉竟然挺可爱,“他会因此而得到什么样的能力这谁也不知道……算了,趁着可能还有剥离的时间,告诉我他是谁,我亲自去取回来!”
“何必呢……”洛伦佐一手托腮一手又从腰际摸出个酒瓶,“狄奈思你就给他吧,嘉睿自己有分寸。”
狄奈思无奈地盯着这一左一右一站一坐两个人,“我不是舍不得,我是担心他会干出什么惊动长老会的事情,而促使圣隐会提前举行。我们的筹备现在又没到位,很多援军不是在路上,就是在寻找增强法力的能源,打起来可能会功亏一篑啊!”
“无差,一个小小的地缚灵,我还不至于放在眼里。”
“洛伦佐你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关键是那水晶魔力太强,在我得到之前不知道多少人类为此送命,它上面集合的怨念和诅咒重重叠叠。而但凡这类年代久远的灵石,如果遇到适合的磁场,是可以把善或者恶发挥到极至的!我不管了,我要出去找!即使把这个城市翻过来,也要灭了那小子!”
狄奈思披风扬起,嘉睿已经站在他面前,“你也说了,紫水晶可以将善恶发挥到极至。”他想了想,继续,“你为什么不肯认为那会是善呢?”
“人类中会有善类?”狄奈思冷冷一笑,“天性渴望权力、金钱、力量的人类,根本是人之初,性本恶。所有的婴儿都是不折不扣的恶魔,以榨干母体和置母亲于死地的方式来到人间,不顾一切地用噪音和骚动吸引注意力。试问其他生命,哪一样的诞生会如此丑恶?”
“他说得对哦,嘉睿。”洛伦佐对于狄奈思引起的争执一向置身事外,这次也只是把嘴挪到离酒瓶一寸远的地方说了句话,又继续含住瓶口。
“你们不会生育,所以不明白而已。”嘉睿双手慢腾腾地插进胳膊肘,与狄奈思对峙,“说白了你们都是老不死,生命的诞生还是离开对你们来说并无意义,哦——除了养料的作用外。”
“没错。”狄奈思不愠不火,微微一笑,“我们血族是以血为食,但是只要脱离饥饿状态,就决不会再展开血猎,这和任何动物捕食是一样的。可是你能告诉我人类在吃饭方面的举措和所花的心思吗?只要能满足口腹之欲,再残忍的屠杀方法他们都想得出来,并且,还是在他们完全不饿的时候!”
“并不是每个人都这样。”嘉睿漠然打断他,“那孩子的母亲自他死后几个月没碰肉食,她把安葬剩下的费用和养老金都花在了一个邻居抱养的弃婴身上。”
狄奈思不再说话,静静地看了嘉睿几眼,目光移开时,披风重新熨帖地裹回身体。
“好的,嘉睿,我相信你。紫水晶就送给他——你认可的那个孩子。”说罢,他优雅地致了个离去的礼,安静地跃下这幢废弃的建筑物。
“对了嘉睿,如果我没搞错的话,拜你两个弟子所赐,今晚你是无家可归了。”洛伦佐笑笑地把空酒瓶放在地上,站了起来,“有什么打算吗?”
“抓到那两个兔崽子并且捏着他们的脖子把脑袋塞进马桶里。”
嘉睿平铺直叙地表达完自己的意见后,轻巧地从这间三面漏风一面悬空的房子里跳了出去。
他的身后,洛伦佐也跟着走到边缘。
“好极了,我赞成,在意味着让七星社成为历史的夜晚到来之前,这是最后的清闲时间了。”
全力狂奔的时候,艾柏并没有让头脑保持空白状态,他仔细地回忆着每一处细节,巷子的突变一定有问题,而且一定是人为造成的,这是什么能力?!
艾柏天生有野生动物般的敏锐反应,事情发生时他往往不会用常识去分析判断,而是直接照着本能做出反应。这一度是他自以为傲的事情,但是现在倒有点羡慕起师弟善于记忆并能迅速从大脑资料库里调出讯息的能力。老师曾经把异能力分为好几类,其中一定包括他们刚才遇上的这种,但是艾柏除了把和自己有关的那种能力记下来以外,其他的都在三个月之内忘了个干干净净。
出手的时候,他似乎听到厉冰彦有叫他“停下”,但是他当时并没想那么多,反正那时候他已经来不及收住了。现在回想起来,那八成是因为师弟已经发现那里有居民在。这下完蛋,老师的两条禁令“不得暴露能力”和“不得私下出手相斗”都违反了!
“不管了,要罚就冲我来!”艾柏挑的都是小路,避开大多数行人才能肆无忌惮加速。老师现在所处的位置有两个可能,一是还在学校没有下班,二是下班了发现房子尽毁后,以老师那种懒得出奇的个性不可能再回学校去,绝对是在他们两个人的住处里挑一个近的等他们自投落网——不用说,八成就在冰彦那里。
自乐可能早就到学校那边去看过了,不管找没找到人,但愿他路上不要贪玩赶紧回去,只留赵晓哲一个不中用的驴蛋在艾柏实在不放心。
厉冰彦的母亲早已到国外定居了,所以他住的公寓除了每个星期打扫两次的钟点工人外,不会再有别人去了。艾柏远远地望见那座大楼里某个窗户透出灯光,心里顿时松了一大口气!果然不出所料,老师的脾性虽然喜怒无常,但最起码的“懒”这一点他还是摸了个七七八八。
艾柏跳到与之毗邻的另一座大楼某户人家的阳台上,势如破竹地继续冲向厉冰彦家打开的落地窗——
“嘉睿老师……”
窗前的洛伦佐反应机敏,不动声色闪开的同时,不忘伸出修长的腿来勾了艾柏一下,以免他一头撞进对面的壁炉里。
艾柏没有撞上壁炉,而是以一个标准的猛虎落地式动作,扎扎实实地跪趴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的嘉睿面前。
“老师,看见你实在太好了!”艾柏激动万分地一把抱住嘉睿的腿,“我知道我错了,既在平民面前动了武还跟师弟私斗,你要怎么罚都可以,快点先去救那个衰人啊——”
嘉睿脸上的风平浪静立刻不见,涌起惊涛骇浪,“什么?你们私斗了?!”
“个中另有隐情,不过的确是我对冰彦动了手,我路上再解释给您听,好不好?”
嘉睿一把拖住他的衣领,吼:“走!”
赵晓哲没想到不过才十几分钟时间,艾柏就赶了回来,但是自己连这十几分钟都无法坚持下来,不由得满脸羞愧地站在他面前,“你们一走就出现一个很奇怪的人把冰彦带走了,我没拦住……”
“你!说!什!吗!”艾柏要爆了,一把揪起赵晓哲的领子摇晃,“我不是叫你守在这里的吗?”
“对不起……”赵晓哲捏着耳朵小声说。
“不是他的错啊,”秦丰企图分开他们,“那人很厉害的,我们根本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还有你!”艾柏一脚踢开赵晓哲,继续揪起秦丰的领子,“他可是为了保护你全家才受伤的!”
“保护我全家?”秦丰一头雾水,“明明是你们自己在斗殴——”
“给我分开!”嘉睿在几十米开外见了,愠怒之下双手在空中做个劈分的动作,艾柏和秦丰就像一块被撕开的布,分别朝两个方向摔出去。还没摔到地上,嘉睿左手五根修长的手指对着秦丰虚空一抓,后者身体立刻弹起,磁石般地被吸过来。
嘉睿把人“吸”到面前后手一松,对跌坐在地的秦丰厉声问:“带走他的是什么人?”
秦丰认出了嘉睿,这一点使他本来就糊涂的脑袋更加一团糨糊,唯唯诺诺地回答:“是、是一个个子很高,好像阎王一样的男人!”
“脸上有条大伤疤,戴半个面具,很凶的样子!”赵晓哲跟着补充,“披了一件黑色的斗篷。”
“黑色斗篷……难道是杨?”艾柏觉得不对,首先杨看起来和凶这个特征完全挨不上边,其次他的个子虽然高挑但绝不魁梧,最后他的能力似乎也不属于故弄玄虚这个派系的。
嘉睿若有所思,秦丰从地上爬起来,看他一副仔细想事情的表情,没有胆子打扰,但又实在好奇,轻声问:“这事和我有关吗?”
嘉睿没有理他,目光投向身后的洛伦佐。后者对他淡淡地点了一下头。
靠得最近的秦丰听到嘉睿低低说了一句:“竟然扯上那个麻烦的王八蛋。”
艾柏一听立刻反应过来,老师已经有了目标物,他连忙叫:“是谁?我去找——他!”
“你闭嘴!”嘉睿正烦,扬手在空中一抽,随着一声清脆的耳光响起,艾柏脸上出现如来神掌一个。
赵晓哲惊得嘴巴可以塞下炸成荷包蛋状态的鸡蛋一只:这、这什么老师?竟野蛮到如斯程度!难怪艾柏和冰彦要跑去结识芳雍先生……
一时之间没人敢出声,空气里安静得出奇。
嘉睿一手叉腰,一手摸着下巴在原地慢慢地走来走去,思索几秒后,淡淡道:“艾柏,还有那个你。”他指了指秦丰。
秦丰本来呈痴呆状,极像鸵鸟,闻听此言先是一愣,然后倏地把脖子缩了回去,紧张道:“是!”
嘉睿命令道:“你们两个马上去学校,在那里找个地方呆着,哪里也不要去,谁来找都不要离开。”顿了顿,补充,“除非见到冰彦,否则谁也别相信。”
“那、那我们就不出来了么?”赵晓哲奇怪地反问,“为什么要躲?”
嘉睿冷冷地剜了他一眼,吓得赵晓哲脸上的肉都在颤动,“我又没叫你躲,你爱去哪里去哪里。”
“呜!”赵晓哲发出一声被排斥的呜咽。
“老师,那冰彦——”艾柏不能接受为什么自己不能插手其中的命令,还要抗议。
嘉睿又举起手,艾柏连忙住口,但是那一巴掌还是抽在了屁股上。
“我都没往下说了……”
“马上就去,走。”
艾柏不敢怠慢,跑出几步见秦丰还呆在那里,忍无可忍地伸手把他领子一揪,“走啊!”
嘉睿转身要走,仅剩自己的赵晓哲急忙举手:“喂,我,我呢?”
嘉睿头也不回兀自往巷口走去,声音响起:“我管你?一边凉快去,豆芽菜!”
“什么?”赵晓哲欲哭无泪,想起初次认识艾柏和厉冰彦时,他们貌似就是这么评价自己的,还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他本想反驳两句,可再抬头,巷口已没有人在。
见识了行走像风的艾柏、厉冰彦以及快过声音的宋自乐,赵晓哲还从没见过这样来去如烟的人。
天空星子似乎更亮了,微湿的风里也开始有了秋天的味道。茫然间他突然觉得,即使发生了许多措手不及无法应对的麻烦事,这个夜晚,还是美得出奇。
站在大桥上,前面的嘉睿突然转身,“不必跟着我,去做你自己的事。”
洛伦佐没有笑,“你确定不要帮手?‘诡面萨雷斯’并不太好对付。”
“……”
“他带走你一个学生,证明长老会已经开始怀疑——要知道萨雷斯的工作范围从来就不包括调查真相这一点!”
他说的很有道理,这也是嘉睿最没把握的事。
洛伦佐慢慢地走到他面前,“那家伙是暗杀系的,你应该知道。”停顿一下,他盯着桥下的海面自嘲地补充,“和以前的我一样。”
大桥上的路灯制造出半明半暗的光影,嘉睿半边脸隐没在黑暗中,他突然越过洛伦佐继续前行,冷冷抛下一句:“别管闲事。”
洛伦佐并未马上追去,依然盯着暗夜里绸缎似的海面。一个身影未动,另一个离他越来越远,头也没回。大桥上起了雾,嘉睿很快地走出了洛伦佐的视野范围。
他淡淡地叹息一声。
“洛伦佐先生,你不去追嘉睿老师吗?”
身旁不远处,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
洛伦佐慢条斯理地戴回手套,转过脸来,“你呢?”
宋自乐偏着头想了想:“我?还没决定哪——先看看情况再说吧。”
洛伦佐带着笑容打量他,“你是个聪明的小孩,早就知道我是谁,不是吗?”
“然后呢?我只觉得你是个很有感觉的人!”
“即使我绑架了你爸爸吗,嗯?”洛伦佐还是在微笑,但是笑容里已经开始隐隐出现了一丝潜伏的危机,“你心里就一点恨意也没有?”
宋自乐背靠着桥栏,手一撑坐上去,晃着两条腿,“爸爸是什么?提供精子的男人?我应该愤怒吗?可是我真的不生气,我的宗旨是只要别当着我的面,就是打死了也不关我事。”
“那么现在,你又跟过来干吗?”洛伦佐突然露出一个无声的深深笑靥,“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去别人那里做客的吧?”
“你放心!我只是去看热闹,你们打架的时候我会避开的!”宋自乐指着自己,“还有啊,我很能干,起码能帮你们把冰彦带走,你就当找了个搬运工。”
洛伦佐思考一秒,“成交。”同时右手轻轻往少年的肩膀上拍下去,“那么,有劳你了……”
“不客气!”宋自乐刚走一步,不祥的预感涌上天灵盖,“上当的感觉真讨厌啊……”嘟囔完毕抱着桥墩子滑坐在地,呼呼大睡。
“最近市政府修路,十大夜景变成九大,有劳你在这儿充当一会儿最后一景。”洛伦佐蹲下来,捏了捏宋自乐的脸颊,笑容亲切慈祥,“你小子可是重要道具呢,要是继续活蹦乱跳不听使唤,呆会我的事情就不好办了。”
解决掉这个跟屁虫,洛伦佐重新把目标转向已经走远的嘉睿,“喂!难道你知道去哪里找人?”这一句话成功阻止了他的步伐,“可是……我知道噢。”
后者站住,但没回头。
“不如做个交易吧。”洛伦佐笑盈盈地跟过来,“我帮你问出七星社总部的下落。”
“你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