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冰彦在打量他的同时,他也在仔细观察这个人类的男孩,刚才他一直隐身于云层里,将厉冰彦施展出来的能力尽收眼底。对于这种明显不可能属于人类所有的破坏力,他不得不产生强烈的好奇心和探究欲,只不过,那是一种带着畏惧和敬重的好奇。
出于谨慎,白衣男子先发制人,“普通人早就应该失去意识陷入沉睡了——告诉我你的名字,人类。”
厉冰彦翻了翻眼皮,往大厦下面一指,“你也和你部下一样不懂礼貌,嗯?要别人讲名字之前得先介绍你自己,对不起,忘了你不是人。不过‘入乡随俗’这个规矩你懂不懂?”
男子目光朝下一掠,很快抬起眼来,“团长罗兹,隶属天使长克玛尔大人麾下11团……”
厉冰彦打断他:“军衔就不用说了,反正我也听不懂。罗兹是吧?我问你,你们这么大张旗鼓的,是想侵略地球吗?”他说到后来,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摸着额头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不是电影看多了吧……”
“侵略地球?”罗兹哼着嗤笑道,“地球是你们人类的叫法,在天使口中,它叫作地狱。换句话,这个星球对我们来说毫无价值,既然如此,怎么谈得上是侵略?我们不过是剿灭叛徒,顺便惩罚这里目空一切没有信仰的生物。”
“哎呀?你以为你是谁?”厉冰彦瞪大眼睛,学艾柏的口气来一句,“你说灭就灭,想吓死人呀!”他指指自己,“我说不许灭!”
狄奈思额头上流下一滴冷汗,不露痕迹地把厉冰彦往后拉了拉,“不要在这里逞能,赶紧去找你老师或者洛伦佐!”
厉冰彦头微微偏一点,眼睛仍盯着罗兹,“我一走你们就完啦,看我唬住他们,你趁机带你的那些人到学校去找那个衰人。”他迈出一条腿悬在半空,又突然回过头来补充,“——呃,他叫艾柏。”
说完一步踏上楼顶边缘,对着悬浮在空中的罗兹比了一个你去死的手势,“你!想灭了这儿是吧?那就试试看!”
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包围了罗兹,他猛地回过身。地面开始不住地震颤,仿佛地下有成千上万的恐龙在狂奔;不远处的海面上猛地爆出一朵巨大的蘑菇云,海水一个劲地往天上升去,汇聚进那朵由水组成的“云”里,导致它越来越大,飞快地盖过所有人的头顶并不断向更远处延伸。霎时人们上方的天空已经全部都是波涛汹涌的海水,简直就是把大海整个倒过来,搬到了天上。
罗兹眼睛瞪得比铜铃还要壮观,嘴巴可容鸵鸟产卵。不止他一个,底下所有人表情的夸张程度和他比起来有过之无不及,不管是杀气腾腾的天使军团还是处于劣势的吸血鬼和精灵们,全部整齐一致地仰着脖子,瞪眼、张嘴,和普通人看见自己家里突然出现了一吨毒品时的反应如出一辙。
“还打、不、打?”厉冰彦以一个举重的姿势凭空托住那片“天”,气势汹汹地问。
已经没人能答他,厉冰彦回过头,对狄奈思发信号:“扑嘶!喂,还不快叫你们的人撤?!”
狄奈思很快反应过来:“明白了。”
“记得去学校啊!”厉冰彦朝他的背影喊。
“所有人——走!”狄奈思向下属发出指令——一种人耳无法听到的音波,他跃下楼顶,身影化作黑雾消散在半空。同时,地面上出现了无数的蝙蝠,将那些伤重昏迷的吸血鬼搬起撤离。战场中与之并肩而斗的另一类生灵——精灵族人某些张开透明的翅膀,某些变成贴地而行的黑影,迅速无声地消失不见。
“没叫你们走!”厉冰彦大声喝止住军团一方部分正欲追击的天使,“动一下我可就松手了啊——”
直到确定再也没有不该留下的人,厉冰彦忘形地活动了一下发酸的胳膊,“累死我了……”
他这一松不要紧,那片“天”顿时塌了下来,其壮阔场面用海啸山洪都不足以形容。隆隆的爆炸声中夹杂着某种尖锐刺耳的音波破空传来,光是声音的预示就足够叫人心惊胆寒。“糟了!”厉冰彦把“责任”两字忘得一干二净,当机立断,头也不回,撒腿就跑。在他背后的海潮像无数张着血盆大口的猛兽,瞬间吞噬了所有来不及做出反应的军团成员,还紧追不舍地想把他这个始作俑者也一并消化。
连续狂奔十几分钟,厉冰彦才敢回头看一眼。轰鸣声还在远处隐约作响,余震的威力即使身在数十公里外的他也能清晰感觉到。“哇,幸好我溜得快。”他心有余悸地摸摸胸口,诧异地看着双手,“不过我怎么会有这种能耐,莫非是嘉睿老师的血在起作用?”他越想越是眉飞色舞,忍不住赞叹一声,“看不出他这么厉害!不管怎么样这次可发达了,艾柏你个衰人你给我等着……”
十三人。十四年前背叛一人,还剩十二人。
十二人。几天前死去一人,还剩十一人。
十一人。几分钟前灭掉一人,还剩十人。
十人。除我以外,还剩九人。
掰着一根根手指做完简单的减法,路西法十指交叉,饶有兴致地望着剩下的成员。
“继续呀。如果你们不动,那就由我来开始。”
此话一出,果然有人按捺不住。巴赛尔抬起两只手,握紧的拳头之间发出铁块摩擦的声音,大吼一声,冲向面无表情的萨雷斯,大概是觉得他默默无闻,应该比较容易对付;而棕发男子索因则选择了萨雷斯身边的沙夜,其原因不外乎看她是一个女子,怎么想都比男人好收拾。
萨雷斯身形一动,挡在了沙夜前面,他没有理会把他当作对手的巴赛尔,而是向攻击沙夜的索因动了手。
索因一惊,但动作上立刻作出相对的变化,在尚有一段距离时便动用了自己手中的武器,一柄又薄又轻的小刀。这把刀和面具一样,也是由一种非常不可思议的物质打造,必须在深度数万米以下、压力极大的海沟里才有。可那样的海沟就连在海底畅行无阻的人鱼都将之称为生命禁区,也不知道索因是通过什么手段获得。唯一清楚的是他在得到以后,勒令手艺巧夺天工的人鱼一族将它加工成了自己最心爱的几样武器之一。
这把刀的刀柄和刀刃都非常轻便,可以任意弯曲。刀柄是环形的,像手镯一样,可以戴在手腕上;刀刃的形状则很像手套,紧紧贴着手背和手指。在人鱼世代相传的歌谣中,这种物质被称作“海神之骨”,因此用它做出来的刀,索因便起名叫“海王刃”,以示无坚不摧。
索因悄悄打开了海王刃——开关就是装虎口处的一个薄片,只要五指张开,海王刃就会在手指与手指之间形成像蹼一样透明却锋利无比的薄膜。如果横着轻轻一挥,那么对方就会立刻被切成两半;如果竖着划下,那么对方就不止是仅仅一分二的问题,而是要被大卸四块了。
索因张开了手指,朝萨雷斯的方向由上而下地猛力一划。虽然他们之间隔了数米,但是他对萨雷斯即将被切成整齐的四条深信不疑。
的确,面前的一切都没有超出他的意料,但索因却没有时间得意忘形。因为他听见了玻璃碎裂的声音,眼前赫然一面正在分崩离析的巨大镜子,里面映出他自己支离破碎的容貌。可是不仅萨雷斯,连沙夜也不知所踪。
“海王刃的确很锋利的好东西,可惜是落在一个不懂得发挥的人手里。”
萨雷斯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索因完全没发觉他什么时候到了自己身后。
“连敌人站的位置都搞不清楚,你留着那件神兵又有什么用,徒然的浪费罢了。”
索因感到四肢和身体其他部位都开始不听使唤,精明的他马上意识到大势已去,只是,太晚了,连逃离也成了奢望。
镜子逐渐透明,变成玻璃,里面倒映出的索因的影像,也慢慢地过渡成了萨雷斯,他一直都站在原地未动,动的,其实自始至终都是那些诡异的镜子。
“你太多此一举了,萨雷斯。”
接过萨雷斯话头的是一个低沉柔媚的女性声音,其主人除了沙夜不作他想。
“给你看清楚的机会,索因,免得埋怨我借助男人的力量送你下地狱。”
索因感到头颈被猛力一扯,整张脸顿时转过180度,低头就能看见自己的脊背。他连恐惧的时间都没有,就被沙夜那张没有笑容、却清楚显示出嘲弄意味的脸吸引。她的双唇涂着红艳中微带黑色的唇膏,冰冷残酷的字句就从那样一张美丽丰盈的嘴里吐出:“你看到的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幻觉。”
无数只手从她的法袍底下伸出来,每一根手指上都连着一条若隐若现的丝线,正是那些丝线连接着那些手与索因的身体,使他变成了被她操控的活生生的人偶。
“这些线代表你的命运,而我来决定线的长短,线的连断。”这个艳丽的女人优雅地抱臂,嫣然微笑,“现在把你的右手抬起来,用你引以为自豪的海王刃切断这些线好了。”
“不……”索因发现自己的手臂不受自己控制地抬了起来,“不,不,别——我愿意退出长老会!我可以什么也不要——”
“你应该早点说呀。”沙夜遗憾地摇摇头,“可惜我的命运之线已经缠满了你的全身,断也是死,不断也是死,除非你愿意做我的傀儡活一辈子,嗯?”
“我……我愿意!我愿意!”看到自己的五指张开,锋利的蹼刃离脸庞近在咫尺,索因高喊起来。但是下一秒,他的声音结束在一片血色烟雨里。断开的丝线宛如有生命的蛇,蜿蜒游回那些纤细的手指指尖。沙夜神色漠然,冷淡地在血雨散去后补充了自己拒绝的决定:
“很遗憾,我不愿意。”
巴赛尔怔住了,他停在萨雷斯原先站的那个地方前面,刚刚挥出了一记空拳。让他想不到的是他挑中的对手非但没有理会他,反倒去帮助解决其他人的敌人,这样的人要么就是枉顾自己生命的老好人,要么就是完全不把对手放在眼里的疯子。
“顾好你自己的对手吧,萨雷斯。”沙夜淡淡瞥了一眼表情冷峻的男子,“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必为我操心,何况是这样的小角色。”
萨雷斯深深看了看她,许久才把注意力转移到巴赛尔身上,“不用急,我马上就来料理你。”他的语气又沉又紧,让听的人有被狠狠撕扯的感觉,“先让我看一下,在你脑海里为自己设计了一个什么样的体面死法?”
空气里产生了一个涡流,一条白色的东西轻飘飘地附着在巴赛尔的头顶,似乎在慢慢地挤进他的头颅内部,可是他却感觉不到身体上的任何痛楚,这一点让巴赛尔目瞪口呆。
“放心,全部避开了你的神经。”萨雷斯冷笑一声。
这一声将巴赛尔的神智唤了回来,他急忙大叫:“我愿意!我愿意离开长老会,做你们的仆人!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
涡流停了下来,那白色物体也不再继续往大脑里钻。萨雷斯瞥了一眼路西法,后者笑盈盈地想了想,点头,“放开他吧,萨雷斯。多一些死心塌地的随从也是好的,就像神面前的那些跟班一样。”
萨雷斯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一片安静。
剩余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是谁先找回了自己的思绪,撩起法袍跪倒在地,“我……我也愿意退出!我愿意终身誓死敬效七星社!”此举将其他几个人亦带动得当场跪下,路西法对这个人数叹了口气。
“竟然一下子就退出了四个。”
镜子、幻象、审判并捕杀魂魄,这一切都是属于背叛者的导师、大天使“雷米尔”所有的特技。
至于命运之线和傀儡操纵术,则毫无疑问是掌管月球的大天使“沙利叶”的特技。当初叛神的七名天使里,终于又有两位显出了真身。不过不得不承认,他们隐藏得实在很深。
嘉睿面具下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身份一早就揭示了的芳雍。几乎谁都可以感觉得出他是座天使拉洁尔的转世——因为两者实在太像了!不但外貌、神色,连性格都如出一辙。而且当初拉洁尔叛神的动机也一直都是所有人想不明白的问题,身为聆听神训无欲无求的座天使,无论地位还是能力都可谓高洁又神圣,即使在堕天后无数的转世轮回里,他依然保有如此优雅高贵、无法侵犯的气质,实在叫人费解。
“游戏还要继续吗,路西法?”萨雷斯的目光扫过一直不动声色的芳雍和还戴着面具的嘉睿,似乎在嫌玩得不够过瘾。
“不必了,这里没有外人。”路西法转过视线,轻喊一声,“杨,带这些先生们出去,别忘了把面具收回来。”
一片白雾迅速凝聚在一起,而后缓缓散去。温文尔雅的华服青年微笑着恭敬地立在旁边欠了欠身,“是,尊长。”
和杨出现时一样,跪拜于地的四个人周身亦迅速泛起浓重的白雾,待雾气渐渐消散时他们已经形迹全无。
这一幕也足够发人深省。杨的能力不属于七名天使中的任何一位所有,但是显而易见,他是一个实力丝毫不在他们之下的厉害角色。而且看样子,他不仅熟知七星社的一切内幕,而且路西法对他又是如此绝对的信任,除了大天使长外还有哪位天使同时符合这两个条件。即使调动脑海中整座数据库,嘉睿也想不出来究竟是谁。
“各位,终于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路西法的声音打断了嘉睿的思绪,“想必各位已经心照不宣,留下来的,都是亿万年前一同堕天的伙伴,虽然当初的七名天使长现在只有五人明确身份,但我相信剩下的两位一定会在不久后浮出水面。”
萨雷斯冷冷地开口:“最好是这样。天使军团已经开始行动了,如果不能集齐创立伊始的七个人,我们就没有必胜的把握。”
路西法缓缓地摇了摇头:“目前当务之急并不是找寻剩下来的两人,而是——必须铲除的一个眼中钉。”
一丝不露痕迹的笑容出现在芳雍眼角,他淡然地求证:“洛伦佐·拉菲克?”
路西法锐利的目光投向他,芳雍从那个眼神所包含的意思中知道了自己是对的。
“十四年前的那个叛徒?”萨雷斯确认了一下,然后问,“那又如何,难道他和整个天使军团比起来更具威胁?”
“恐怕是。”回答他的是沙夜,“他若是普通人类就还好,若是克玛尔,我们就麻烦了。”
克玛尔这个名字带来的惊诧如同急急通过的电流,在萨雷斯的眼中一闪即逝。
“不会吧,洛伦佐和克玛尔相差甚远,我从未把他们联想到一起去。”
沙夜哼了一声,反问:“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们不像?”
萨雷斯不假思索地回答:“那还用问吗,光是能力就大相径庭,一个是摧毁和破坏力,一个是毒……”
沙夜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讥讽:“摧毁和破坏?克玛尔那家伙,最擅长的应该是伪装吧!”
那一刻萨雷斯才幡然意识到,从一开始,洛伦佐这个人就是带着怀疑的态度进入长老会的,他的存在就是为了背叛!
“如果他真是克玛尔,那么我们现在才猜到他的真实身份已经为时晚矣。”芳雍一针见血地指出要害,可表情却是不相称的轻描淡写,“事实明显摆在眼前,地球上的异族结盟也好,天使军团也好,都是他步步为营,一手策划。就像当初叛神堕天一样,现在背弃七星社也不足为奇。”
路西法一直静静地听,注视着空中的某个不存在的焦点,若有若无的笑容不时出现在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庞上,直到芳雍说出这段分析,他终于收回自己的目光,开口:
“我也是不久之前才想到两者之间的联系。除此之外还有一点,”路西法将在场几人一一看来,“当初大家叛神的目的,无非是不愿意待在水晶天里卑微为仆,想创造自己的世界,并成为统治它的真正的神——可是克玛尔,他为什么会加入到我们之中?他是专司毁灭的天使,对创立一个新世界根本就不该感兴趣。”
这番话的确说到重点上,萨雷斯和沙夜对视一眼,面色严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