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周,蒲小月总是有些心不在焉。那个男人,再没有发短信过来,想必是就此死了心,断了念想。蒲小月很奇怪,内心里,她竟然生出了几分遗憾。怎么说呢,这个人,冯姨口中的精英男,她未必要把自己的人生和他联系在一起,然而,她还是想让他爱上她,为她折磨,最起码,在漫长一生的某个时候,会想起她,并且感到淡淡的惆怅和感伤。蒲小月心里叹了一声,暗骂自己的坏,同时,也为自己的决绝隐隐有些悔意。一株桃花斜斜地伸过来,横在她眼前,冷不防吓她一跳。她忽然又想起成教授的话,心里是越发烦乱起来。
午休的时候,陈曲发短信过来,说晚上见一面。蒲小月回复说好。陈曲和她是闺蜜,算起来,总有二十年的交情了。陈曲大学毕业后没有读研,进了一家名气很大的外企。恋爱,结婚,一切都是按部就班。陈曲的口头禅是,我老公——蒲小月顶烦听见陈曲谈老公。这么多年的朋友,她们真是贴心贴肺了。然而,蒲小月在听到陈曲的口头禅的时候,心里还是有隐隐的不快。她倒不是嫉妒。陈曲的老公,她是见过的。在一所中学教书,典型的中学教师的神态。同活泼大方的陈曲站在一起,简直是不般配得厉害。听着陈曲一口一个我老公,蒲小月就很为她不平,同时也感到暗暗的宽慰。
晚饭只有她们母女两个。蒲小宁一定是有约了。照例是蒲小月下厨,她最看不得母亲在厨房的样子。母女俩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还是那个《倾城之恋》。母亲看得入神,一面看,还一面点评。蒲小月心里就笑了一下,不过是传奇罢了。一笑可也,做不得真的。插了一段广告,母亲这才恋恋地把目光收回来,说,这一个——怎么样?蒲小月知道她说的是谁,冯姨提的第四个人,叫做曾凡的。说起来,这个曾凡,也算是一个中产,有房有车,在一家私立医院做院长,这些,冯姨并没有夸大。只是有一条,蒲小月是在后来才知道,曾凡结过婚,丧偶。好在没有孩子。母亲看着她的脸色,宽慰道。蒲小月心里恨恨的,什么时候,都沦落到这个境地了。丧偶,用陈曲的话说,还远不如离异。一对夫妇,既走到了离异这一步,那其间必得有解不开的疙瘩,迈不过的关坎。什么时候想起来,都是一腔的是非恩怨。可是,丧偶就不同了。不是别的,是死亡——这不可抗拒的力量,把一对人分开了。这就很难办。而往往是,失去了的,总是最好的。人就是这样的贱。陈曲说,一辈子,你都得同一个离开人世的人争短长比高下,累不累?关键是,在这场较量中,你注定是失败者。蒲小月慢慢喝着咖啡,直听得心惊肉跳。怎么样——这一个?母亲拿筷子在桌子上点了点。蒲小月这才省过来,茫然地看着母亲。蒲小月。母亲把饭碗放下。母亲在谈到很严肃的话题的时候,总是叫她蒲小月。连名带姓,仿佛是在叫她的学生或者部下。蒲小月,母亲清了清嗓子,你也不要太挑了——不待她开口,母亲又说,江南,人不错,难为他那么喜欢小宁。你这个妹妹,也是傻人有傻福——蒲小月说,他们,怎么不见来家里吃饭?母亲叹口气,说,年轻人,正是黏的时候——在家里,碍着旁人,倒不自在了。小月——母亲把电视音量调低,看着她的脸,小月,你是姐姐,凡事要疼你妹妹——蒲小月探身搛了一块芙蓉鸡片,放在饭碗里,看着汤汁慢慢地把米饭染成淡黄色。她心里冷笑一声,手就抖得不成样子。原来如此。碍着旁人!这个旁人,就是她这个做姐姐的了。原来如此。母亲看起来不动声色,天知道她在心里怎么想!她二十九,马上就三十了。这个年龄,她还没有嫁出去。甚至,她都没有男朋友。难怪她们防着她!自己的母亲和妹妹,这世上最亲的两个人,竟然防着她。像防贼一样,防着她。蒲小宁把筷子慢慢在碗里掣动着,半晌,挑起一点米饭,放在嘴里,细细地嚼着,嚼着,直到把腮帮子都嚼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