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蒲小月把两只手背放在一起,慢慢地搓着护手霜,一边往蒲小宁的房间张了张。房门紧闭。母亲踱过来,披着睡衣,看了一眼桌上的早餐,叹了口气。蒲小月正待开口,母亲说,小月啊,上回冯姨提的那桩事,你也拿个主意,我也好给人家回话。蒲小月低头只管擦着护手霜。冯姨是母亲的老同事,曾经拍着胸脯发下愿,小月的事情,包在我身上。对于这个冯姨,说心里话,蒲小月有点烦。她周围,尽是一些这样的女人,热心,絮叨,最见不得待字闺中的女孩子。冯姨统共给蒲小月提过三个人,用她的话说,那都是百里挑一的人物。蒲小月顶恨她这种口气,仿佛倘若她说出半个不字,一定是她蒲小月不识抬举了。可是蒲小月偏是一个不识抬举的人。譬如说这第三个,上个周末,他们是见过一面的。在一家西餐厅,幽雅,宁静,音乐流淌,烛光摇曳,颇有几分情调。蒲小月看着对面的男人,很希望他能够说些什么。可是,没有。一顿饭下来,他只是埋着头,一心一意地对付盘中的牛排。偶尔抬头问一句,够吗——还要什么?仿佛这次约会的主要目的就是吃饭。蒲小月心里笑了一下,转念一想,也就把自己劝开了。话少好,总不至于像上一回那个,见面不到半个钟点,就恨不能把她弄到床上。吃毕出来,两个人肩并着肩,慢慢地走。路旁的椅子上,一对情侣正纠缠在一起,吻得不可开交。蒲小月正欲快步走开,却被他捉住了。她感觉他的手心里湿漉漉的,全是汗,热热的让人不快。刚要挣扎,一个趔趄,倒被他揽在怀里。蒲小月失声叫了起来。回来以后,蒲小月心里恨恨的,她老是想起那个人惊慌失措的样子,搓着手,两只眼睛只是不知道朝哪里看才好。骨子里,蒲小月不是一个特别守旧的人,尤其是到了这般年纪。这个时候,她倒宁愿他把她抱住,用嘴唇把那声尖叫堵住。她想,那种情境下,她该是无力拒绝的。他倒落荒而逃了。这是什么道理。三十六岁的男人,竟然像一个青涩的毛头小子。谁会相信呢。后来,这个人就再也没有给她打过电话。短信倒是有的,藏首露尾,期期艾艾,话里话外,全是拐弯抹角的试探。蒲小月看着看着就有些烦。她把手机一扔,索性不再理他。这一个——到底怎么样啊?母亲小心地探着她的脸色。蒲小月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说不怎么样。母亲说,你呀——让我说你什么好呢?蒲小月说,我的事,您就甭瞎操心了。母亲叹了一声,说,没办法,我就是操心的命。我跟你说蒲小月,老大不小了——蒲小月一下子剪断母亲的话,说,我知道自己的年龄,用不着您老是提醒我。母亲火了,那你自己就争点气——蒲小月说,这个家里要是多嫌我,我走。我出去租房住。母亲气得浑身乱颤,把一根指头指住了她,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成对头——砰的一声,蒲小宁的房门开了,蒲小宁蓬着头发立在门口,很冷漠地看着她们。母亲的泪水一下子流出来。儿女是冤家啊——冤家——
校园里,该开的花都开了。空气里有一种微甜的气息,让人醺然。阳光照下来,恍恍的,全是春天了。蒲小月夹着讲义去学院。她很想停下来,在某个地方流连一时,一树花,或者,一棵草,然而,她没有。在这个校园里,她是老师,说不定在什么地方,就有听过她课的学生。她必得注意一些才是。路旁的草坪上,一个女人弯着腰,正在逗童车里的婴儿。婴儿张开没有牙的嘴,笑着,毛茸茸的小脑袋仰起来,看着母亲。母亲很年轻,嘴里叫着妞妞,妞妞。蒲小月看着这一对母女,心里忽然就疼了一下。她想起那天早晨,母亲的眼泪。在她的记忆里,母亲一向是一个刚强的人,即便是父亲过世的时候,也没有像别的女人那样,号啕大哭。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竟然喜欢流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