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杨照例是不肯罢休,一遍一遍地找她。在找她的同时,跟翟树森提出要求,上党委会。翟树森的意见是,这件事,应该由当事人自发来向组织反映,否则,组织上不好主动展开调查。这是个程序问题。翟树森强调说,组织上还是要讲程序的。小伍,你担心什么?都火烧眉毛了,你还犹豫什么?池杨气急败坏地打着手势,唾沫星子凉森森地喷上她的脸。伍珍担心什么呢?伍珍说不准。翟树森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伍珍不傻,她或多或少从中看出了翟树森的态度。翟树森是一把手,翟树森的态度就是组织上的态度。倘若这时候她伍珍主动去向组织反映情况,首先就忤逆了组织上的本意。组织上不痛快,还能有她伍珍好果子吃?当然,其他班子成员未必这么想。个人之间恩怨利害,帮派之间山重水复,人际关系错综复杂,不是她一个小女子可以一眼看透的。很大的可能性结果是,她伍珍成为这次博弈中的牺牲品。想想吧,控诉,调查,取证,每一个环节都可以被演绎成一个活色生香的故事,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无聊的谈资,而故事的女主角是她伍珍,这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逃避的。本来,世间的许多事情都是很难说清的。何况还是男女之事。这本身就给人提供了巨大的想象空间。无数张嘴巴的无数次加工,会使事情的真相面目全非。舆论这东西,是很厉害的。对于她这样一个女孩子,像一把双刃刀,尤其锋利。
伍珍当然知道池杨的用心。池杨打着为部下伸张正义的幌子,究其实是想泄一己之私愤。更大的目的是,两年一度的单位竞聘即将开始,她想趁机把朱岐山扳倒,自己取而代之。这个位子,她一定惦念很久了。从池杨的角度,她这样做也是不难理解的。可是,池杨千不该万不该,居然说出了那样的话。那一天,池杨把伍珍叫出来,这是池杨第N次找她单独谈话了。池杨站在走廊里,双手抱肩,面对着她。池杨说,他朱岐山怎么在外面胡作非为我不管,可是我不能看着他在我眼皮底下搞女人。伍珍说,主任,您的话伤害我了。您一口一个搞女人,而且在走廊里,公共场合,这么高声音大嗓门地说这些,已经对我造成了伤害。池杨显然没料到伍珍会这样说话,她愣了一下,说,我一句话就对你造成了伤害,朱岐山对你那样骚扰,你就不怕伤害了?而且你对这种伤害无动于衷,你知道吗?朱岐山之所以敢这样为所欲为,就是让你们这些人纵容的。伍珍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朱岐山对我怎样,那是我跟他之间的事。可是我想声明一点,我不想充当你们权力斗争中的砝码。池杨一下子变了脸色,说,你不去领导那里反映情况,那你就走。离开这个部门。伍珍看着池杨镜片后那双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凭什么?论业务水平,工作能力,人际关系,我哪一样不是出类拔萃?凭什么我走?池杨说,那些都不重要。我让你走的原因是,鉴于朱岐山和你的这种关系,作为部门领导,我不便于管理。伍珍一下子就火了,你管理不好那是你的工作能力有问题。我不走。谁走我都不会走。
回来后伍珍心里百种滋味,一个都不好尝。她想不到池杨会这样对她。她一直是把她当作有知遇之恩的人。平日里,她们谈时装,化妆品,谈家长里短,甚至,池杨还张罗着给伍珍介绍男友。据后来朱岐山讲,池杨不止一次人前人后地表现出对她的欣赏。听的最多的自然是朱岐山。池杨的原话是,女孩子,一定要有四气 ,才气,秀气,灵气,喜气。这么多年来我阅人无数,同时兼备这四气的女孩子凤毛麟角。伍珍,就是一个。现在想来,朱岐山对她的心怀不轨,不能说池杨没有一点责任。当时伍珍还暗自庆幸,同性之间,又是上下属关系,最难相处了。自己和池杨如此融洽,真是幸事。可是现在,事情的发展大大超出了伍珍的想象。想着池杨的那番话 ,伍珍只觉得寒意逼人,仿佛冰冷的水,把她一点一点淹没了。
夜里,伍珍睡不着。北京的冬夜,漫长,寒冷。想起远在乡下的父母,伍珍心里一软。这些年,在北京,伍珍算是尝尽了孤苦的滋味。好不容易柳暗花明,却又迎头一场风雪。这时候伍珍反倒冷静下来。她想事情闹得如此光景,朱岐山未必知道。她应该让他知道这件事。池杨扬言即便伍珍不出面,她也要向上级部门反映情况,必要的时候,让司法部门介入此事。伍珍清楚这样做的后果。一旦司法部门介入展开调查,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了。首先是朱岐山面临着暂时停止工作,接受审查。这是池杨最想要的结果。其次是她伍珍。她一个女孩子,刚刚参加工作,本来前途无量,却要陷进这个泥淖里。经过一番所谓的调查,任是再清白无辜,也会令人生疑。这是很可怕的事情。一张张嘴巴是一把把刀子,会要了她的命。伍珍想,此时最好的办法,是尽快同朱岐山结成战时同盟。这个想法一出来,她把自己吓了一跳。她这是做什么呢?要是平时,找朱岐山,无异于与虎谋皮。可是现在,形势不一样了。她和朱岐山,是利益共同体,他们必须联合起来,并肩作战。当然,还有一层意思,伍珍不好讲出来,只有憋在心里。对朱岐山,她没有妥协不假,但是,她也没有像对待其他男人那样干脆,决绝,铁嘴钢牙。无欲则刚。这话说得太好了。伍珍想进这个单位,想要进京指标,想顺利拿到被称为绿卡的北京户口,有些时候,她就不得不迂回作战,她不想因小失大。她又想起那一次握手。伍珍懊恼地想,当时,为什么不把他的手甩开,拂袖而去呢?朱岐山是不是据此认为她伍珍心有所想呢?假如调查起来,朱岐山很可能会把这一个细节说出来。还有,朱岐山请她喝茶,她不管心下如何犹豫,到底还是赴了约。这些,人们会怎么看呢?伍珍是实习生,朱岐山是主管领导,很可能是实习生为了某种利益,主动投怀送抱,自荐枕席。这种事,怎么能说得清?想到这里,伍珍心里忽然凛了一下。
伍珍赶到上岛咖啡的时候朱岐山已经抽完一支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