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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这些天,池杨的电话像密集的炸弹一样,把伍珍轰炸得走投无路。翻来覆去,池杨左不过还是那句话,伍珍应该站出来,去向领导控诉。否则,伍珍就是姑息养奸,是纵容,是同谋,是没有立场和原则。伍珍在心里反反复复想着池杨的这些话。朱岐山固然可恨,可是,毕竟,他没把她伍珍怎么着。性骚扰。池杨说的没错。朱岐山给她发的暧昧短信极尽骚扰之能事。而且,他不仅死不认账,居然还反咬一口,这就更让人怀疑他做人的品质了。这等人,真该给他点颜色看看。这时候伍珍格外想念起老领导郑松鸣来。这件事,倘若郑松鸣在,一切都好说了。可问题是,郑松鸣退了。即便不退,又如何呢?当初伍珍向郑松鸣哭诉的时候,郑松鸣不是还在位上吗?当时郑松鸣的原话是,不要理他。郑松鸣和朱岐山素来不和,这是众所周知的。其间矛盾重重,枝蔓交错,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不小心,拔出萝卜带出泥,倒坏了大局。伍珍再令郑松鸣赏识,他也不得不谨慎行事。

去向翟树森汇报,伍珍也不是没有想过。可是,翟树森会如何呢?以他对待自己的恩师、前任郑松鸣的态度,这个人的为人实在让人不放心。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是做人最起码最朴素的品质,可是,翟树森竟然恩将仇报,这就不是君子所为了。

说起来,那还是翟树森刚上任不久的事情。按照惯例,郑松鸣的离职报告早应该报批了,可是上面的意思,是想留他一留,毕竟,多年来郑松鸣劳苦功高,又会做人,这样的人选,可遇而不可求。可是郑松鸣去意已决,拖延了一阵子,也就办了。还是上面的意思,给郑松鸣做一个专访,在本系统的报纸上刊登一下。一来算是总结的意思,二来呢,也是另一种形式的肯定与褒扬。以便让上上下下的人都明白,郑松鸣此番是让贤,而不是另有其他原因。上面的这番考虑不无道理。在这种位置上,大家都敏感得很。稍有风吹草动,就能惹出满城风雨。按照常人的理解,郑松鸣的提前离职必定另有缘故。而且,这缘故往往跟引咎辞职联系在一起。专访做好了,后面的“相关链接”却出了问题。这部分其实是人物的个人简介,其中有一条说,郑松鸣系中国玉文化研究会常务副会长——郑松鸣喜欢玩玉,对玉也颇有见识。稿子送到翟树森手上,翟树森用铅笔把“常务”两个字删掉了。按道理,翟树森这一笔是对的。这个学会本来就没有常务副会长一说。当然了,加上,也未尝不可。终究只是个称呼,无关宏旨的事情。这个细节传到郑松鸣耳朵里,就不是滋味了。个人简介是郑松鸣本人提供的。不管是有意为之还是一时笔误,这份简介到底是出自郑松鸣之手。删掉了“常务”这个词,就仿佛是删掉了郑松鸣的野心。大家在心里说,这个翟树森,倒认真。

下雪了。是今年的第一场雪。雪粒子细细的,等不及落地就先自融化了。大街上湿漉漉的,在灯下闪着青色的光。伍珍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正要拿出手机看时间,只听门口服务生说,先生您有预定吗?细看时,翟树森已经一身寒气走进来,黑色皮衣亮闪闪的。伍珍赶忙站起来,冲他挥挥手。

伍珍在松软的沙发上直了直身子,不让自己深陷进去。朱岐山和池杨之间的恩恩怨怨,山高水长,不是她一眼就能够明了的。倘若有一天情势出现逆转,处于最劣势的一定就是她伍珍。郑松鸣已经离任了,人走茶凉,这几乎是一条铁律。那么现在,她必须让如今的一把手翟树森知道事情的真相。一来证明她的清白无辜,还有一层,也是警示的意思。把翟树森的某些心思斩杀在摇篮里,这件事,最合适不过。

其实,对于找不找翟树森,伍珍一直拿不定主意。翟树森上任之初,郑松鸣带着他到各办公室转转,算是介绍的意思。轮到伍珍的时候,郑松鸣特意把她叫到跟前,转脸跟翟树森说,这是伍珍,孙善之先生的高足,很能干。今年我们准备要进的。翟树森就格外多看了她两眼。伍珍一时不知该怎样谦虚才好,只得很恭敬地站着,心里却是明白得很,这是郑松鸣在跟接班人作交待,也是强调和叮嘱的意思。毕竟,如今翟树森是一把手,进京指标,当然要经过他点头。翟树森找伍珍是几个月以后的事情了。那时候,郑松鸣已经基本办好离休手续,称病休息了。翟树森问了伍珍的邮箱,把自己写的一些诗歌发给她,说是请多指教。并叮嘱道,此事,不可告诉别人。看伍珍一脸不解,笑了笑说,我这个领导,是不是有点不务正业啊。当时伍珍也没有多想,说翟局长文韬武略,真是帅才。翟树森就哈哈笑了,说,你这个小女子,你要不是我的部下,我相信我们之间会有更广泛的交流。回来后伍珍把这话细细琢磨了一回,心里就有些忐忑。过了些时日,平安无事,一颗悬着的心就慢慢放下来。

翟树森慢慢啜着茶,若有所思。自己初来乍到,全部精力都在单位的改革上。改革是要付出牺牲的。总有各方利益会受到损伤和威胁。方方面面的关系亟待理顺、安抚,风口浪尖之上,他怎么可以轻举妄动?况且,朱岐山以单位元老自居,一直对他的入主耿耿于怀,曾多次当众表达了对他的不敬和不屑,这个时候,是万不可动朱岐山须毫的。因此,翟树森最不希望伍珍来他这里控诉。伍珍一来,他的架势就很难拿了。

老实说,从内心里,翟树森对池杨是有看法的。这看法又不能摆在脸上。毕竟,这是老同学的老婆,不看僧面看佛面,得罪不得。还有一点就是,从这些天的交流中,他也多少看出了池杨的脾性,这个女人,不是省油的灯。朱岐山就是现成的例子。好的时候一好百好,一旦翻脸,就恩断义绝,是要置对方于死地的。班子里的成员,池杨都一一找过了。这些年朱岐山人前背后的牢骚怪话,甚至带些颜色的戏谑调侃,只要是与各位领导有关的,就都听进了各人的耳朵。有时候,看着池杨在他面前咬牙切齿地历数朱岐山种种罪状的样子,翟树森心里就会不由自主地打个寒噤。他明白,对池杨这种人,他必得有足够的耐心。轻抚重按,恩威并施,这其间的分寸火候,着实让人颇费思量。

看着伍珍的一双泪眼,有那么一瞬,翟树森胸中忽然升起了一种英雄救美的豪气。但也只是那么一瞬,就冷静下来。他定了定神,把一颗热腾腾的心捺住,说小伍啊,还有没有人知道我们见面啊?伍珍说,没有。翟树森说,那就好。今天我们随便聊聊,算是我们之间的私人谈话。没必要告诉别人。

回来后伍珍把这句话想来想去,一腔的热血就一点一点冷下来。她只记得跟翟树森临分手时的一句话,翟局长,这件事,我算是已经向领导汇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