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夜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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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夜色正浓。火车仿佛一支箭,以华丽而忧伤的速度,射向夜的心脏深处。铁轨的撞击声似乎从很远的远方传过来,带着一种神秘的蛊惑力。灯光昏黄,迷离明灭,有些暧昧的意味,又有些欲说还休的踌躇。对面的旅伴还在看报纸。他的姿势,让人疑心,他或许早已经睡去了。然而,过了许久,那报纸竟然动了一下,细碎的,却是激烈的——他把报纸反过来,对折。郁春悄悄往那边张一张,心里就笑了一下,这个人,真是有些意思。仿佛那一张报纸是一部迷人的大书,永远也读不完。捏着报纸的手,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洁净,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钻戒,样式简约,却有一种低调的奢华。郁春的心里一跳。怎么会如此相像呢?钻戒。想来,这男人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他的妻子是怎样一个人?他——幸福吗?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周一洲的短信。周一洲说还在赶一个稿子,没办法,人家都提前把银子付了。听周一洲的语气,是在抱怨,又有那么一些隐隐的炫耀。这样的话,郁春听得多了。周一洲有理由这样。怎么说,周一洲也是圈内的名流,用周一洲的话,如果扳着指头数,在国内,当代,数十个,有他周一洲。数五个,也有他周一洲。数三个,还有他周一洲。而且,与他可以相提并论的,都是业界的名宿,不论是年龄还是资历或者成就,都是令人仰止的。周一洲以四十六岁的年纪,与这些老先生们酬和往来,并且从容自若,殊为不易。周一洲的文章,郁春是读过的。周一洲这个人,用他自己的话说,笨,却肯下功夫。郁春不以为然。周一洲怎么会笨呢?周一洲不笨。相反,周一洲聪明。而且,周一洲的聪明是大智若愚。大智若愚。这个词也不对。对周一洲,怎样的形容词都不对。怎么说呢,这些年,周一洲在事业上风调雨顺,当然同他的勤奋和天分有关系,记得那一回,周一洲赶一部书稿,一个月下来,硬是把屁股坐出了疮,害得他只好立着,立在电脑面前,弯着腰,那样子,郁春看了不免发笑,心里却是敬服的,还有些许疼惜。男人,就应该是这个样子。郁春喜欢这个时候的周一洲。那时候,周一洲还住在海淀,租来的房子,一居,外面是老旧的,房子里,却还称得上雅洁。对面是电子城的幕墙,高耸着,有一点突兀。窗子半开着,暮色一点点涌进来,慢慢把屋子染上一重灰,由浅入深,是夜的容颜。周一洲弯腰趴在电脑前的轮廓,渐渐模糊了,只有那鼠标上的灯,一明一灭,十分地有耐心。郁春知道,这个时候,周一洲是不喜欢开灯的。周一洲。郁春坐在床上,远远地看着那个背影,心里忽然就涌上万丈柔情,一时,喉头竟然又硬又紧,干涩得厉害。风从窗外吹进来,远处隐隐有歌声,缥缈的,时断时续,在黄昏的天光里,仿佛一个恍惚的梦。

当然了,除去勤苦,周一洲也会做人。说起来,周一洲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他如今的五谷丰登,同这后一条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周一洲出身寒微,从小看惯了世间炎凉,对人对事,自有一套久经磨砺的心得。那一回,郁春到周一洲单位附近办事,约好了见一面。不想,却比预先约定的时间早了。是个初春,三月底的光景,阳光已经变得柔软,风吹过来,还有一些轻寒。郁春在街上踌躇了一时,忽然就决定不去旁边的咖啡馆坐了。周一洲说刚得了一幅好字,郁春想早点见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