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他是在凌晨三点多离开的。
于芳菲坐在床上,看着满床的狼藉,有一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坦率地说,她也曾无数次地想象过他们见面的情形,想得很具体,很细节化,可是,她却没有想到这一点。在于芳菲的想象中,他们的相见应该在优雅的西餐厅,红酒,隐隐的音乐,他们轻声交谈,对视。那一刻,他们远离尘世。他们应该凝视,拥抱,慢慢倾诉相思之苦。应该有眼泪。那么缠绵的思念,当然应该有泪水的滋润。他们应该小心呵护着这次相见。正因为来之不易,这相见显得尤其珍贵。他们应该捧着它,慢慢享受。怎么会这样呢?就那么一下子到了床上。她都不记得是怎么一回事了,她完全乱了方寸。只记得,他在她耳边一直热热地呢喃着,他叫她傻瓜,宝宝,傻妹妹,毛手毛脚地爱抚她。我就是来伺候你的。他气喘吁吁地说,想让我伺候吗?想吗?
晨光慢慢染白了窗子,屋子里的家具一点一点显出朦胧的轮廓。于芳菲把手边的一个靠垫狠狠地向对面的墙上扔去,鱼缸里的鱼们受了惊吓,四散逃逸。
第二天上班,于芳菲一直恍恍惚惚的,像是在梦游。快下班的时候,领导找她。于芳菲站在领导面前的时候,看着镜片后面那双寒气逼人的眼睛,才呼啦一下,从梦里醒来。她努力打点起精神,专心对付领导的长篇大论。
整整一天,他没有一个短信。于芳菲本以为他会来短信的。他喜欢短信。有那么两回,于芳菲把手指头都按麻了,就想通话。结果他没说两句就挂了。他的说法是,他受不了。他说,你的声音软软的,让人疯。于芳菲靠在床头,看着依然凌乱的被子,她忽然感到这也许不过是一场乱梦。确有此人吗?确有此事吗?
快十点的时候他来了个短信,说喝醉了,头痛。于芳菲知道他此行是来京参加一个重要的学术会议,会后晚宴,当然是不可少的。这种会议,打着学术的幌子,究其实,是散落在全国各地的学者们找个名目聚一聚,彼此之间,联络联络感情,或者巩固巩固关系,这种机会,他当然不能错过。于芳菲看着旁边那个乱七八糟的枕头,心里有个地方恻恻地疼起来。什么叫玩火自焚,什么叫自作自受,她如今算是领教了这话的真实含义。她把手机关掉,想好好睡一觉。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一点一点流进来,房间就笼在薄薄的月色里了。于芳菲睡不着。她想起了他的那些短信。想起了那个夜晚。慌乱,热切,销魂蚀骨。他在她耳边追问,它们是不是一对?是不是很好?是不是?
于芳菲把手机关掉。一直以来,手机是他和她之间的唯一纽带。现在,她要把这纽带割断。他休想再找到她。直到这个时候,于芳菲才知道,自己原是并没有看破的。否则,她的愤怒和伤痛也就无从解释。于芳菲有点恨自己。明明是一场游戏,怎么一来二去就当了真呢。
阳光软软地铺下来,已经有了几分热力。春天来了。
是上班时间,街上车水马龙,一片喧嚣。于芳菲下了公交车,在人行道上慢慢走。街道两边的店铺已经挂出夏装,五色缤纷,在风中招展着。于芳菲从包里掏出手机,看短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于芳菲看一遍,又看一遍,然后慢慢把它们删去。
于芳菲站起身,心头掠过一种很凛冽的痛快。她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端着,却并不喝,只是让那热气一点一点扑上脸颊,湿漉漉地痒。其实,这个短信,是她发给他的。那个夜晚,她忘不了。也许只是几个月。也许几年。也许,一辈子。用路小鹿的话,于芳菲这个人,优点是,认真。缺点是,太认真。路小鹿。于芳菲想象着路小鹿看到这篇小说的神情。她会猜破吗,这里面的女主人公,竟然是她自己。路小鹿是个犀利的人。但是再犀利,也得在生活面前机锋暗敛。
是个月夜。月亮挂在天边,透过毛玻璃,四周是模糊的一圈,昏黄,黯淡,把树木的影子淡淡地印在窗子上。于芳菲躺在床上,想着结尾。该让这个故事如何收尾呢?题目是早有了的。叫做现实与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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