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村的人,管菜园不叫菜园,叫菜畦。那时候,菜畦在村东。我们家,是离菜畦最近的人家了。菜畦里种着各色各样的菜蔬,小葱,莴苣,西葫芦,瓠子,芫荽,豆角……有一种蔬菜,碧绿的莛子,顶着细长的叶子,样子同芹菜相似,却没有芹菜那种特殊的香气,人们都它作根大。我至今都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这两个字。通常,根大的叶子也是不吃的,捋下来,只留下碧绿的莛子,可以清炒,也可以凉拌,有一种细细的清香。后来,很多年里,再也没有吃过这种蔬菜。菜畦的空地里,搭了一架窝棚。看菜人就住在窝棚里。当然得有人看菜。饶是这么着,还总有人半夜跑到菜畦里偷菜。在北方,大白菜是饭桌上的主角。尤其是,漫长的冬天,没有大白菜,生活的大戏如何开场呢?第一场霜降过后,大白菜正是时候。心子鼓鼓的,硬硬的,瓷实得很,一棵棵有脸盆大,十分地招人。果然,它们把芳村的女人们招惹来了。女人们都是夜里来。正是晚秋时分,天气已经很凉了。田地里,风就更野一些。白菜生得结实,女人们呢,气力又弱,少不得要费一些功夫。窝棚里的人,早听见了外面悉悉索索的声响,可是,有谁舍得下那暖呼呼的热被窝呢?更何况,一个村子里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说不定就迎面碰上了院房里的人,若恰好是小辈,嘴巴又伶俐的,叫上一声大爷二伯,就让人不能黑下脸来。要是辈分大的,就更不成了。有谁竟敢从二娘的包袱里,硬生生地把白菜拽出来?因此,村东的窝棚,不过是摆设罢了。菜畦里夜夜热闹,上演着一出出偷菜的好戏。
分菜,自然是白天的事情了。村路上,来来往往的,是一个生产队的人。菜们被分成一堆一堆,插着一个纸牌,上面写着户主的名字。不认字的人,难免受到捉弄。待把菜收拾整齐了,正要装进柳条筐的时候,才知道是帮人家忙活了。旁边的人都笑起来。被笑的那一个,脸上讪讪的,心头却暗暗咬了牙,发誓要把那两个怪模怪样的字记住,刻在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