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苏教授站在浴室里洗漱。他把一口清水含在嘴里,仰起头来,听那清水在喉头泼啦啦响着,盘旋半晌,方才慢慢地把它们吐出来。水管哗哗流着,他掬了一捧捧的水往脸上泼,只觉得神清气爽,说不出的痛快。洗脸,剃须,把下颌上的一颗包仔细擦了酒精——这一向有火,内热。来到餐厅,小刁已经把早点准备好了。
吃过早饭,苏教授破例没有到书房里去。窗子半开着,可以听见清脆的鸟鸣。这个地方确实不错,闹中取静。当时买房的时候,他可是下了一番决心的。按照现在的房价,那无疑是一个英明的决策。苏教授在沙发上坐下来,眯起眼睛,养神。隔壁人家的电视在唱京戏,是梅兰芳的段子。苏教授不觉就跟着哼出来。他原是京戏票友,只是近年来,忙着在事业上攻城掠地,把这戏瘾却渐渐淡了。对他这一样爱好,戴芬的态度是,不屑,而且,不满。说唱戏是下九流,他堂堂一个教授,当心失了身份。戴芬。苏教授把嘴边的一句收住,依旧不肯睁眼。戴芬。戴芬是走了。家里的空气都不一样了。直到这个时候,苏教授才弄清楚了好心情的根源。好。好极。隔壁人家的京戏断断续续地飘过来,把苏教授的一条嗓子听得越发痒起来。
小刁回来的时候,苏教授已经在书房里敲电脑了。其实,他跟戴芬摆出的那两个理由,也是事实。只不过时间上经过了杜撰和想象,没有他形容得那么十万火急。小刁的脚步声穿过客厅,径直到了厨房。过了一会,传来砰砰的斩肉的声音。小刁早上说过了,要给他做腐乳肉。苏教授的手在电脑上怔了半晌,竟是一个字都敲不出,索性就停下来,看着屏幕一角那个瑞星杀毒的小东西出神。
最近,学校里的事总算是尘埃落定。那个外来户老邹,到底是没有斗过他这个老土著。争了这么久,真正到手的时候,苏教授竟然感觉不出有多么高兴。人这东西,真是奇怪。当然,终究还是得意,吐尽了胸中的那一股浊气。这段日子,他是太压抑了。世态的炎凉,经了这件事,他算是彻底领教了。门下的几个研究生闹着要聚一聚,以志庆贺,被他喝住了。到底是年轻人,少年轻狂,不吃些苦头,怕是不会懂得如何面对这个艰辛复杂的世界。
四下里很静,只有电脑发出嘤嘤的微响。屏幕一角的那个小东西舞也跳累了,此时在呼噜呼噜打着鼾。苏教授在椅子上长长地舒了个懒腰,哈欠一声,眼泪就出来了。这一回,戴芬是不高兴了。这没有办法。她高兴,他就高兴不了。两个人,总得有一个不高兴。小刁敲门,提醒他吃药。苏教授应着,把电脑关掉。
小刁已经把药温好,放在茶几上。苏教授看了一眼那碗褐色的草药汤,仰头喝了,早有一杯温水送过来,调了蜂蜜和薄荷,清凉中有一种沁脾的微甘。苏教授服了药,靠在沙发上小憩,小刁从旁边拿过一只靠枕,抵在他背后。温热的草药在他的身子里慢慢荡漾开去,苏教授心头有些暖,又有些酸,待细细回味,却都不像,只有蜂蜜薄荷饮丝丝缕缕的甜意。苏教授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小刁里里外外忙碌,衬衫袖子高高卷上去,露出两段滚圆的胳膊,俏生生嫩藕一般。苏教授不敢细看,只一眼,心里便如同打鼓,一下下跳起来。
午饭后,苏教授上楼休息。歪在床头,脑子里却尽是小刁的影子。他恨了一声,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在大学里,女学生像春韭,一茬一茬,总没有穷尽的时候。作为颇有名气的博导,周围少不得莺莺燕燕,女硕士女博士,自是春光无限。如今,却被一个乡下来的女孩子——怎么说——魇住了。苏教授把手搭在眼睛上,透过手指缝,看着墙上的那幅壁挂发呆。看着看着,那个戴斗笠的女子竟是越发有几分像小刁了。苏教授心里叹了一声,他想起那一回,晚上,一进卧室,迎面看见这女子在灯影里冲他嫣然一笑,他当时就乱了。戴芬到了都没有省过来。第二天早上,看着床上床下兵荒马乱的光景,他心下便有些惭愧,也不看身旁的女人,径自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