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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蹈仁背着成峦一路高跃低纵，追了近两里地，硬是追丢了尔七。
孟蹈仁还要提速，成峦敲敲他的头，“等会儿等会儿。”他伸长身子手搭凉篷眺望了一阵，忽然道：“倒回去。”
“你要回自己回，我再赶两步。”
“本少爷让你倒回去！”成峦又敲他，像是敲他的头敲上瘾，边敲还和着节奏念：“倒回去倒回去倒回去……”
孟蹈仁拿他没办法，单用左手托着他，腾出右手捉住那只捣乱的手，吓得成峦死死抱住他的脖子，再不敢乱来。
拗不过成峦，两人还是原路（空中）返回。孟蹈仁立足一条小巷间壁人家的屋檐上时，成峦忽然在他背上挣扎，孟蹈仁被他惹急了，作势要扔他下来，成峦急忙夹手夹脚缠紧他，叫道：“是尔七！”
孟蹈仁低头一看，小巷墙边有个人扶着墙走走停停，速度慢得像乌龟，喘得像风箱，正是尔七。
成峦得意地道：“凭你的速度，除非他能飞，不然早追上了。本少爷就知道他还落在后头，你这傻大个子还蒙头往前冲。”
孟蹈仁心道，那你不会直说？反正就是想亏我一顿。
他放开成峦的手，示意他抓紧了，足尖在房檐上一点借力，轻飘飘地落在尔七面前。
尔七低着头喘气，抬起头，面上表情丝毫未改，倒像是面前没有突然出现两个人。
他绕过两人继续往前走，因为没扶到墙，双脚无力站稳，一骨碌摔倒在地。
孟蹈仁伸手想拉他起来，尔七看也不看那只手，自己挣扎了半天都没爬起来，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孟蹈仁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干看着，突然想起来，缩回手在裤袋里掏来掏去，掏出那只钱包，递到尔七眼前，道：“你的钱包，还给你。”
尔七仍然不理他，孟蹈仁捏着那只烫手的钱包，不停地东张西望，生怕天上地下突然冒出个贼偷了去。
成峦看不下去，敲敲孟蹈仁的头，要他先把钱包收好，转过头看了尔七半晌，开门见山地道：“你要去哪里，他送你去。”
尔七冰封般的面无表情终于有了变化，眼镜后的双眼冷冷地看着成峦，不作一声。
成峦得意地笑，知道捉住了他的要害，“我看你的样子，不管你要去哪里，肯定很急，应该是越快越好。但以你现在的龟速抵达，怕是黄花菜都凉了。让孟蹈仁背你去吧，他头脑不好，四肢还蛮发达的。”
孟蹈仁抗议：“喂。”
尔七看看孟蹈仁，不屑地哼了一声，道：“凭他，以前我……”话说到一半喘得说不下去，成峦笑嘻嘻地瞧着他，发现这种狼狈的情况让尔七的形象亲和不少，嗯，值得推广。
尔七拼命拍抚胸口，终于喘顺了气，本来就苍白透青的脸色变得半透明，他知道自己这具身体天生单薄多病，有些事单靠自身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完成，无声地叹口气，点了点头。
成交！成峦兴奋地使劲敲孟蹈仁的头，孟蹈仁赶紧把他放下地。既然决定了，尔七也不婆妈，过来趴在孟蹈仁背后，孟蹈仁轻轻一托，将他背了起来。
目送孟蹈仁以与他的体形完全不符的轻盈身姿上了房，成峦站在小巷里仰头感叹，因为头仰得太向后，头颈有点疼。他挥着手叫道：“早去早回啊！”
屋顶上的两个人都没回应他“深情”的呼唤，孟蹈仁反应迟钝地发觉自己有点可悲，人家叫他背谁他就背了，他是驴吗？偏偏尔七还在背后催促：“快，向西！”
孟蹈仁一路向西狂奔，他逐渐习惯了大白天在人家屋顶上墙头上乱跑，好在有闲情45度仰望天空的人毕竟就那么几个，偶尔一两声尖叫刚起个头，到最高点时他已经远远遁去。
刚开始孟蹈仁还问尔七目的地，去做啥。尔七不出声，多问几次，老实人也赌气，你总不能让我追着日头跑吧。孟蹈仁憋着气冲得更快。
又过了半刻钟，尔七急叫：“停！”偏着头似乎在听什么，伸手一指，“下去。”
孟蹈仁背着尔七从半空下跃，风有些大，吹得两人的衣角猎猎作响。落地是一条偏僻的小巷，大约能容两个人并行，墙上地面青苔痕迹斑斑，青苔脱落的地方露出被风霜侵蚀地残缺不全的砖块。显然这条巷子已年深日久，平时行人不多。
孟蹈仁的速度慢下来，一边走一边观察四周，这实在是条普通的巷子，相信就算司南聿在，也找不出什么古怪。
“走那边。”尔七不断指出方向。
孟蹈仁依言前进，在一处拐角前，尔七突然静默。孟蹈仁站定等了一会儿，尔七淡淡地道：“放我下来吧。”
孟蹈仁松开手，尔七滑下地，一改刚才的匆促，缓步走到拐角墙边，伸掌抵住墙面，闭上眼，很快又睁开，叹道：“还是让他跑了。”
孟蹈仁看着他奇怪的举动，忍不住问：“到底怎么回事？”
尔七又闭上眼，冷冷地道：“想知道就多走两步。”
孟蹈仁看看他，又看看墙面，举步向拐角走。风在他身后吹着，似乎在推着他前进。刚刚转过拐角，风停了，孟蹈仁骤然僵在当地！
入目先是一片赤红，一大摊流动的凝固的表面凝固底下还在流动的赤红血液——颜色的刺激过后才是嗅觉刺激，没有了风的干扰，浓稠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从鼻腔、嘴巴、毛孔，任何一处裸露在外的肌肤钻入身体……孟蹈仁下意识屏住呼吸，双目发直地瞪着平躺在血泊中的一具尸体。尸体的脸被凝固的血污遮住，只能看清一双大睁着仰望天空的眼睛，似乎在怒问老天为何这么残忍地对待他。他的头只剩半截颈子与身体相连，从喉咙到胸口的一大块皮肉被撕开，到处飞溅着乱糟糟的血肉，白生生的肋骨断裂成几截，参差不齐地指向天空，半块不知原属何处的内脏挂在上面……
孟蹈仁呆看半晌，慢慢慢慢地退到拐角后，撑住墙，埋下头，“哇”一声翻江倒海地狂吐。
这时，一个有些耳熟的脚步声传来，有人从尸体的方向走近，转过拐角，道：“又是你。”
拐角后转出司南聿，走过血腥地狱一般的凶案现场，一身白色洋服仍然纤尘不染。
“你……你怎么在这儿？”孟蹈仁抬起头，勉强跟司南聿打了个招呼，又低下头吐得揪心摧肝。
“路人经过发现了尸体，到警局报案，我刚好在，赶在大部队之前先来采集证据。”
从出现开始，司南聿一直深思地盯着尔七，尔七仍然双掌贴墙，闭着双眼，对身周的一切不闻不问。
司南聿收回眼光，道：“你们当心些，不要随意走动，发现可疑的痕迹先别碰。”
他转身回到血泊现场，开始仔细检查尸体附近的蛛丝马迹。鲜血几乎铺满地面，司南聿小心翼翼地检查了半天，呆住，喃喃自语。
孟蹈仁再也吐不出什么，直起腰靠在墙上，昂头望天。过了一会儿，迟疑地走到拐角边，深吸口气，屏住呼吸飞快转过去。
有了心理准备，血腥带来的震撼归于可忍受的范围，孟蹈仁仍然不敢多看尸体，尽量把目光集中在司南聿身上。
看到司南聿口唇翕动，他随口问：“他在说什么？”
这句无意向的问话居然得到意外的回答，墙那边传来尔七冰冷的声音：“他在说：‘为什么没有脚印？’”
孟蹈仁“啊”了声，定睛细看。骇人的血泊“地毯”上，除了司南聿留下的一行清晰的皮鞋印，果然没有其他脚印。呆了一呆，他叫道：“我知道了！”
司南聿在尔七出声时已抬起头，闻言看向他。
孟蹈仁双手握拳，激动地道：“这就是传说中‘踏血无痕’的高手啊！”
司南聿蓦然向前栽倒，拐角那边同时传来“扑通”一声头撞墙的声音，尔七也没能幸免。
眼看司南聿雪白的衣袖要沾到血，他及时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地面，稳住了身体。突然发现了什么，他神色一变，举起胸前一个方盒子，“咔嚓咔嚓”几声，忽闪忽灭的强光如同微缩的闪电从盒子里发射出来。
孟蹈仁倒是认得那方盒子是照相机，发射“闪电”的是闪光灯。当年随老爹参加武术公会的比赛，有人用照相机给他们父子照过相。
他想司南聿肯定发现了什么，而他想知道。眼角又情不自禁瞟向尸体，孟蹈仁干脆闭上眼，那片血红却在眼帘内迟迟不肯消退。恐惧过后，他心头怒意渐升。
老爹说过，“习武之人当以除暴安良为己任”，不管是谁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他都绝不会放过！
孟蹈仁大声问司南聿：“你发现了什么？”
司南聿不答，摇手示意他不要过来，孟蹈仁还要再问，身后脚步声响，一群全副武装的警察匆匆忙忙跑进巷子，队长模样的人向司南聿报告。司南聿点点头，有条不紊地指派人员验尸，封锁巷子，录取证言。孟蹈仁在旁边看着，下命令的司南聿像另一个人，没有微笑，沉稳得不像少年，警察们毕恭毕敬地听命行事。
巷子被封锁，有警察过来询问孟蹈仁和尔七，尔七一言不发，孟蹈仁只好代他据实回答。司南聿不时看看他们，尤其是尔七。验尸官测了肝温，初步检验死因，司南聿又拍了几张现场照片……折腾许久，验尸官把尸体带走，除了看守现场的两名警察，其余人撤退，现场再次清静下来。
孟蹈仁和尔七站在拐角前，司南聿蹲在尸体原来的位置，低头盯着血迹，聚精会神地似乎在思考什么。
久未出声的尔七突然道：“我要走了。”
孟蹈仁一怔，“就这么走？”
尔七不答，司南聿忽然扬声道：“你们来看，这是什么？”
孟蹈仁等了半天终于有这个了解案情的机会，看到尔七还想走，二话不说，硬拽着他过去。
两人顺着司南聿指的地方看去，先只看到一片凝固的血迹，再细看，勉强辨认出一对奇怪的印痕，孟蹈仁脱口而出：“这是什么东西的脚印？”
毫无疑问这是脚印，但只有后半部像人的脚掌，却没有掌纹；前半部更像鸡爪，爪分四指，顶端尖而锐利。孟蹈仁忽然想起传说，惊道：“难道这就是‘夜叉’的脚印？”
他看向司南聿，司南聿正看着尔七，尔七不出声，盯着脚印似乎在出神。
半晌，尔七摇了摇头，“不是。”
司南聿追问：“不是什么？”
尔七冷冷道：“不是人类的脚印。”
司南聿微笑，“难道你也认为是‘夜叉’的脚印？”
“也不是。”尔七道，“根本不是活物的脚印。”
“‘夜叉’是鬼神，本来就不是活物。再者，你怎么知道不是活物的脚印？”司南聿一句紧追着一句。
尔七伸指托了托厚重的眼镜，面无表情，嘴唇紧紧闭住，又恢复目中无人的架势。
司南聿又问：“我看过你们的笔录，是你要孟蹈仁带你到这里来，你是不是早知道这里会有命案，或者……你在找什么？”
最后一句似乎触动了尔七，他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发一言地扭头就走。
司南聿望着他的背影，沉吟不语。
孟蹈仁看了看司南聿，又看看尔七，朝司南聿抱歉地笑了笑，追赶上尔七，沉默地跟着他走。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许久，尔七终于问：“你来干什么？”
孟蹈仁憨憨地道：“我送你回去，我带你来的，就该送你回去。”
尔七脚步微微一顿，又继续往前走，孟蹈仁仍然跟在后面。
时近中午，两人将至学校，经过那条小巷，成峦突然跳出来，抱怨道：“这么慢。”
孟蹈仁惊讶，“你一直在这边等？”
“本少爷才没那么笨，我帮你们请了假才回来的。”
成峦拉着孟蹈仁问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尔七自顾走了。孟蹈仁不知从何说起。成峦舔舔嘴唇，“我饿了，边吃边说吧，我还想吃昨天的豆腐脑。”
“我吃不下。”孟蹈仁皱眉道，那么多血……光想想胸腹间又是一阵翻腾。
“不管。”成峦蛮横地道，扯着他袖子不放，“我要听故事要听故事！”
“放开！”孟蹈仁对他总是无可奈何，“你想去就去吧，大男人别拉拉扯扯。”
成峦白他一眼，笑嘻嘻地拉着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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