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琳不好意思起来:“其实……其实是我把他弄伤的……所以……所以啊,小柔,你这也算是在帮我的忙啊!你的大恩大德,我是一定不会忘记的。我知道你很重视报社的这份工作,我向你保证,无论如何这《男婚女嫁》都会办下去,你不会再失业!”
周小柔啼笑皆非:“好,就这么说定了!”
果然在傍晚时分,周小柔的账上就多了五千块钱,手机上也多了一条短信:“香榭里美地××号……”
晚上回到家与米兰和文昊提起,两人皆大叫起来。
米兰:“哎哟,这么好的事怎么没轮到我身上?”
文昊:“小柔,不要去!这种好事,凭什么找你?当心有陷阱!”
周小柔不以为然:“是我老板介绍的,能有什么陷阱?”
米兰附和:“就是!”
文昊很固执:“反正我就觉得不对劲!”
周小柔笑:“好吧,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我答应你,要是我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立刻走人!”
文昊拿过周小柔的手机:“把我的号设为快捷键1,紧急情况下就立刻按1,我马上到。”
周小柔笑道:“好好好……”
米兰眨眨眼睛道:“就只对小柔好,我不是你的朋友吗?”
文昊顿时有些脸红,周小柔笑,拿过米兰的手机:“是是是,来,米兰的手机也要设上……”
米兰昂昂脑袋:“哼,我才不稀罕……”
文昊接口道:“就是,就你那样,能有什么紧急情况……”
米兰急,一脚踩在文昊脚背上,文昊吃痛,顿时尖叫起来。周母从屋子里走出来,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咦,文昊这是怎么了?”
周小柔搂住母亲肩膀:“妈,我找了份兼职,明天晚上开始,得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陪你吃晚饭了……”
周母打断了周小柔:“咄,我又不是小孩子,要你陪着才吃得下饭啊!你尽管去做你的事,我晚上做宵夜等你!”
周小柔笑:“好。”
香榭里美地位于N市东开发新区,正在修建的道路与建筑让空气都充满了尘土的味道。公交车只到附近的居民区,周小柔只好又叫了出租车,出租车司机一开口就叫价二十块:“那地儿根本没有回头客,姑娘,我这价格已经算你便宜了。”
周小柔听着肉疼,却也只好掏钱坐车。
终于抵达目的地,已经六点十分。周小柔算是明白出租车司机为什么说这地儿没有回头客了:香榭里美地根本就是一个高端别墅区,不时进出的车都是些名牌车辆,其中包括一辆限量版的兰博基尼,连出租车司机都屏了呼吸,踩下刹车,向其行注目礼。
摁响门铃之前,周小柔一直在心里纠结着,要不要提出来,要是老是这么来回,这车费还真不是一个小数。还有,第一天上班就迟到,到底用什么理由开脱最合适?
大门打开,周小柔缓缓步入幽长小径,目光所及,绿荫之中点缀着不知名的碎花。已近黄昏,天色半暗,桂花树下置放着精致桌椅,一个男人背对着周小柔,模样专注地看着手里的电子屏。
周小柔有些疑惑,这场景太美,与偶像剧里的场景如出一辙。她有些犹豫,怎么称呼他好?他就是她的雇主吗?她突然有些懊悔,应该多问凌琳几句的,她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就冒冒失失地跑了来。微一踌躇间,突然又觉得自己很可笑,什么大不了的,无非就是付出劳动收获金钱。
她轻轻咳嗽一声,男人受了惊动,回过头来。
周小柔张大了嘴——是许臻和!竟然是许臻和!
周小柔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她调头就往外走。蓦然间,许臻和在身后轻轻冷笑一声,说道:“怎么了?你怕?”
周小柔身子一震,停下脚步。
许臻和站起身,走到她身边,微侧过面孔,唇角带起星点淡淡笑意:“怕什么?怕自己还是怕我?”
周小柔嘴唇翕动着,却完全发不出声响。太惊骇了,怎么会是他?凌琳和他,难道是认识的?这份兼职,难道是蓄意的?太多疑问涌上心头来,她有心要反击他几句,却根本找不着词。
许臻和对她的反应显然很是满意,淡淡道:“七点钟我要准时吃到晚餐,辛苦了。”
他没有再理她,自顾自地进房去了。周小柔愣愣地站了一会儿,意识渐次恢复,立刻拨通凌琳电话,还没等她开口,凌琳像是知道事发,立刻哀哀自辩:“对不起小柔,对不起,对不起!我这朋友也不知道怎么知道你在我那儿做事的,我不小心害得他受伤,他就不依不饶非要我找你,不然不肯罢休……我也是没办法……不过,小柔你放心,他虽然脾气不太好,但绝对不是坏人!对了,我还想问你呢,你们是不是从前就认识?他干吗针对你?你们……”周小柔挂了电话。
既来之则安之,无论如何,总不能白花了那点车费。周小柔深呼吸,也踏上了台阶。
整间别墅全欧式装修设计,目光所及皆让人真心赞叹。周小柔再次真切地体会到了命运的不公,都不过是一场人生,其中却有太多的截然不同。
许臻和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只道:“厨房往左……”
周小柔一声不吭地走进厨房。厨房很大,胜过他们现在居住的客厅。冰箱里应有尽有,想必每日自有女佣提前购置。看看时间已经快七点,周小柔手脚麻利地开始忙碌,拿人钱财,就得尽力。
一忙起来,心头的郁结便被放到了一边,这是多年来她渐次养成的好习惯,从小时候不识人间万难到后来样样需要亲自动手,久而久之,便学会把辛苦的劳作当作一种享受,比如下厨。忙了好一阵,突然觉得不对,周小柔霍地转过头来。许臻和正倚在门边,神情复杂地盯着她看。
那个五谷不分的女孩,什么时候变成了熟练厨娘?心底里的某块地方,像是被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挠了一下,痒痒得有些心酸难抑。像做错事被人抓个正着,许臻和站直了身子,不自然地摸摸鼻子:“肚子饿了,来看看饭好了没。”
周小柔礼貌地笑,温和地答道:“请稍等十分钟,马上就好。”她的态度分明有些疏离,但他还是被她的笑容弄得怔了一下。实在想伸出手去,摸摸她的面孔……
他轻轻咳嗽一声:“哦……”许臻和退回客厅,仍然坐在沙发上,随手拿起报纸使劲翻看,一行行黑字,蚂蚁一样爬过眼前,头脑却完全不知所言。
周小柔端着盘和碗进出,不一会儿,餐桌上便摆满了大小汤碗。一切准备就绪,周小柔束手站到一旁:“许少,请用膳。”
许臻和扔下报纸,坐到餐桌旁,浅浅地尝口汤,瞥一眼周小柔:“坐下。”他伸手指指对面的位置。
周小柔一笑:“谢谢。”身子并不肯移动。
许臻和淡淡地说:“你这样站在旁边,我吃不下。”
周小柔又是一笑:“那么我去收拾屋子,许少请慢用。”不等许臻和回答,周小柔已转身走开。
许臻和有些发愣,完全食而不知其味。她已经很注意,小心谨慎,轻手轻脚,但他仍然能听到自她处发来的轻微声响。那些声响让他心神不宁,他很努力才控制住自己,不让目光紧跟随着她走。
突然间,他有些心软。他被那些过往折磨了这么些年,但她似乎也并没有过得很安逸。
其实屋子很干净,但周小柔仍然做得很认真。
许臻和先开了口:“你不饿吗?”
屁话。周小柔在心里恶狠狠地答道。
许臻和放低了声音:“吃点东西吧。”
周小柔倔强地不肯作声。她不傻,略一动脑筋就知道他想干些什么,不就是羞辱她、打击她吗?没关系,真的没关系,这些年来,她受到的羞辱和打击还少吗?她还不是活过来了。
许臻和侧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周小柔。她微躬着身子,很努力地去擦拭墙柜下的空隙。她真的很瘦,这么看上去,背影十足一个高中生模样。她的小任性、小脾气倒是一点没变,每次对他不满,就怎么也不肯说话。
周小柔的手臂碰到了凳脚,痛呼一声。许臻和回过神来,想也不想,大踏步上前,一把把她拽了起来:“我叫你吃饭!”他紧蹙着眉,语气十二分的不耐烦。周小柔的眼泪立刻冲进了眼眶。她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的她与他,完全是两个毫无关联的陌生人,她却仍然无法忍受他的重口气。
她努力挣扎着,犟道:“我不吃。”
许臻和紧紧地盯着她,突然唇角浮上一丝轻笑:“要么你乖乖去吃饭,要么……”他凑近她,唇几乎沾到她唇上。
周小柔被吓住,立刻道:“我去吃饭……”
许臻和松开手,满意地一笑:“很好。”
周小柔索性横下心来,一坐到餐桌旁就埋头苦吃。许臻和看她一眼,慢腾腾道:“慢点吃,别噎着。”
周小柔突然恼怒,抬头便喝道:“少在那儿假惺惺的!”
许臻和吃了一惊,笑起来:“这才像我认识的周小柔嘛。”他语气里不无赞许。
周小柔自觉失态,立刻展颜一笑:“不好意思,你认识的那个周小柔已经死了。”
许臻和不以为意,起身自酒柜取出红酒:“一块儿喝一杯?”
周小柔硬邦邦道:“无功不受禄,谢了。”
许臻和眉毛也不抬:“一杯五百。”
周小柔不明白,皱皱眉:“什么?”
许臻和取出两只杯子:“陪我喝两杯。”
周小柔明白过来,怒极反笑:“等会儿要不要我留下来?”
许臻和的手愣在半空:“如果你愿意的话……”他姿态惬意地执起酒杯。
周小柔笑吟吟地说:“不知许少开价多少?”
许臻和不动声色:“你开个价。”
周小柔再也忍不住,不假思索地端起桌上的酒杯直接向许臻和泼去。许臻和一动不动,满头满脸都是深红色的酒水。他垂着眉眼,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周小柔突然有些后怕,犹豫半晌,嗫嚅着道:“对不起……”
许臻和安静地一笑:“我这件衣服折合人民币大约四千元。”他低头打量一下自己,“嗯,裤子没溅上,没事。但是鞋子……”他皱皱眉,“鞋子有点贵,一万多……”
周小柔脸色发白,咬牙道:“你除了拿钱来说事,还可以说些别的吗?”
许臻和侧侧脑袋,微微一笑:“没了,我也只有这个可倚仗而已。”
不知为何,这话没有伤及周小柔的自尊,反而让她的心微微刺疼了一下。她继续咬牙:“随便你吧,欠多欠少都不过一个欠字罢了。”
许臻和道:“很好,耍无赖本来就是周小柔的本性和长项……”他很平静地找出纸笔,推到周小柔面前,“所以我觉得我们很有必要签一下这份协议。”
周小柔道:“这是什么?”
许臻和道:“作为你的债权人,我所拥有的权利;而你,作为债务人,你所承担的义务……”
周小柔一口回绝:“我不签!”
许臻和看她一眼:“你的意思是,你欠我的钱,明天就可以全额打到我的账户上?”
周小柔哑然。
“别担心,又不是什么卖身合同。我许臻和也不是那种饥不择食的类型,更不是非你不可……只是需要确认一下,你确实欠我的钱,要么用钱还,要么就用等价的劳动来抵偿。”许臻和一副谈生意的口吻。
周小柔拿起纸张,迅速浏览一遍。果然,如许臻和所言,其实只是一份类似雇佣工合同的协议。她拿过笔,刷刷签下自己的名字。
周小柔把纸张推回去,颇为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高估了自己,低估了许少。”
许臻和露齿一笑:“没关系。”
周小柔道:“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许臻和扬扬眉:“请问。”
周小柔道:“你和我的老板……是什么关系?”
许臻和微一蹙眉:“凌琳?”他思索一会儿,答道,“朋友关系。”
周小柔继续追问:“友情抑或爱情?”
许臻和道:“亲情。”
周小柔怀疑地看着他:“确定没撒谎?”
许臻和凝视着她:“和你有什么关系?”
周小柔道:“我怕她追究从前,炒我鱿鱼。”
许臻和恍然大悟,道:“哦!真是好险。”他举起酒杯,“来,喝一杯,庆祝我们拥有了一个新的开始。”
周小柔轻轻咬一咬唇:“一杯五千。”
许臻和眉头一扬,侧头问道:“你凭什么?”
周小柔突然灿烂一笑:“就凭许少对我有兴趣。”
许臻和凝视着周小柔,眸子异常黝黑,良久才微微一笑:“好。”
周小柔柔声道:“许少真是大方。”她主动拿起酒杯,朝许臻和一扬,微一仰头一口喝光,“味道还不赖。”
许臻和有些失笑:“这酒不是这么喝的。”
周小柔又是一笑:“我喜欢。”抬起眉来,毫不畏惧地迎接许臻和的审视,“怎么了?”
许臻和仍然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良久才轻声答道:“没什么。你随意好了。”
周小柔于是自行斟酒,也不再邀请许臻和,又是一口饮尽。酒味微甜涩,入口并不困难,周小柔又喝了一杯。
“从第四杯开始,就一杯一万了。不知许少可愿意?”周小柔手执空酒杯,露齿一笑。
许臻和微微颔首道:“得寸进尺原本就是周小柔之本性,没关系。”
周小柔低头一笑,继续斟酒,突然发问:“为什么?”
许臻和装糊涂:“什么为什么?”
周小柔一仰脖子,杯中酒尽数倒入喉咙,这一次好像有些不同,她的心口突然热了一阵,头好像也有一点眩晕,但意识仍然清醒,口齿伶俐:“所有的……”
许臻和慢条斯理地轻啜一口红酒,答非所问:“是不是觉得自己有点醉了?”
他说得很对。周小柔原本酒量就有限,这会儿凭着一股子冲劲,一口气连喝几大杯,意识模糊的速度快得连她自己也没反应过来。她脸颊酡红,眼神迷茫,手里紧拿着杯子,表情却分明带着几许疑惑,像是完全不能了解,此时身在何地,面对的又是何人……
许臻和看着她。这么些年不见,她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他曾经有多思念她,就有多怨恨她。他无数次地想象过、策划过,再看到她,他要怎么狠狠地骂她、折磨她,他承受过的煎熬与痛苦,他要她十倍奉还。然而事实是,连他自己也不愿意承认,他多么希望她能朝他一笑,就像许多年前,她每次一看到他,必然欢喜以对,眉眼弯弯,叫人心折。
突然间她叫他:“许臻和!”语气有些蛮横。
他的心不期然一跳。这种语气,这种蛮横里隐瞒的亲近与撒娇,他有多久不曾听到过了?
“你过来!”周小柔又叫道,“快点!”
他搁下酒杯,站起身来,走到周小柔身边。周小柔仰起面孔看他,有些发怔:“许臻和……”她的声音低下来。
他微微蹲下身子,她伸出手来,轻轻抚摸他的面孔。
“许臻和……”她眼里忽然滚出泪来。
许臻和伸手握住她的手,移到自己唇边,轻轻亲吻。她像是呆了,只懂得睁着一双泪眼愣愣地看着他。
她醉了,他知道。他不该乘人之危,可是他忍不住。他把她轻轻搂在怀里,毫不犹豫地便亲吻上去。
天知道,他盼望这一刻,盼望了有多久。即便在此刻,她的身体紧挨着他,他仍然有一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她笨拙地回应着他。他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冲进了脑海里,身体也在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着。他紧了紧手臂,她软软地依靠在他怀里。他须臾不离地亲吻着她,把她抱了起来,直接上楼进房。他松开一点手臂,把她放在床上。她看着他,几缕长发遮住了她的视线。
他喉咙发紧,再次覆上唇去:“小柔……”他沙哑着嗓子唤她。他清晰地忆起他们的第一次亲吻,他犹豫老半天,是她主动贴上唇来,他紧张得全身僵硬,突然发现她其实全身也在发抖,他立刻信心倍增了,霸道地在她唇上咬了一下……她气势汹汹地说:“除了我,你一辈子都不许亲别人!”
“不会有别人,永远也不会有……”他喃喃地说,接着情不自禁地用手解开她的衬衫纽扣。肌肤裸在秋凉里,她怕冷,更缩到他怀里去。他更抱紧她一点,突然间澎湃的情欲潮水一般退去。他动动身子,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顺手扯过毛毯,包裹住了彼此。
周小柔乖乖地偎依着他,很快便睡着了。许臻和一手任由她枕着,一手一直抚在她面孔上。幸好她睡着了,不然他也会跟着她耻笑自己,明明已经不复少年,心情却一如当初。
半夜时分,窗外下起了大雨。许臻和被雨声惊醒,这才发觉半边身子近乎麻木,于是动了动身子,尝试着把手臂自周小柔身下拿出来,周小柔于睡梦中不耐地蹙起眉,不高兴地叫一声:“喂,许臻和……”
许臻和凝视着她,她脸颊上的潮红已经渐渐退去,长睫毛像把浓密的羽扇,他到底没克制住自己,在她耳后温柔地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