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姿态随意地伸手拉起窗上的罗马帘。
傍晚的秋风温柔地吹拂进来,像极幼儿软软的手掌抚在面上,带着百般依恋与柔情。
桂花开了。
清晨醒来,周小柔便先嗅到了一阵浓郁的馨香。走到阳台,赫然发现不过一夜间,桂花树枝头上繁花无数。一夜的微风细雨,地面仍然濡湿着,落满了细碎花瓣。
美是美矣,但周小柔只来得及惊叹了两分钟,便匆忙地洗漱出门。在楼下,她碰到了母亲。母亲手里捧着收音机,一脸甜蜜笑容,看到小柔便喜滋滋地说:“小柔,桂花开了。”
小柔点点头,替母亲捋一把头发:“妈,天气凉,您多加件衣服嘛。”
周母嗔道:“咄,我又不是小孩子。”
周小柔笑了一下:“中午要按时吃饭。”
周母再嗔道:“都说了我不是小孩子,吃完饭我就打麻将去。你赶紧上班去吧。”
母亲的精神特别好,周小柔心头很是安慰:“别打太大。”她冲母亲摆摆手,“我走了。”
她掐准时间,以为自己早到,结果发现师曾曾更早。看到周小柔,她破天荒地露出友好的笑容:“早上好。”
周小柔有点受宠若惊。
几个人里头,唯有师曾曾不苟言笑,从不与他们扎堆,她像是在非常努力地保持着与一干人的距离。年轻人的心思总是敏感的,觉得人家不友好,自然也不会三番五次地贴上热脸去。尤其是周小柔这种,表面随和骨子里却格外倔强的类型。因此,她早就认定了,与师曾曾,不是同类项,一生井水不犯河水。
但叫她伸手打笑脸人,那也万万做不到,于是她赶紧也堆上热情的笑脸:“早上好!”边说边放下包,打开电脑,然后拿上杯子接一点水,浇灌她桌上的小盆绿植。那是一株“发财树”,米兰送的。赠送时,米兰十二分的郑重其事:“它会保佑你发财的。”周小柔只觉得好笑,发财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师曾曾主动再搭腔:“我昨天去‘顶上发艺’了。”她仍然笑着,“听说我是你的同事,老板非要免我的单……他手艺很好。”
周小柔想起了那个年轻英俊的美发师来:“哦,你是说明……”周小柔突然一下子想不起他的名字来。
“明锋。”师曾曾接口道,“人也不错。”
后面这句评语让周小柔猛眨了一会儿眼睛,师曾曾的脸上分明浮现一阵不正常的潮红。
“嗯,正好你朋友也在,我其实也是顺口提了一下,今晚一块儿吃饭。人家没收我的钱,我无功不受禄嘛……你朋友说,让我一定一定得叫上你……”师曾曾的语气分外温和。
周小柔听懂了:“你朋友……”想来就是何景年了,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但还没等她说出口,师曾曾已经抢先道:“小柔……”这可就是赤裸裸的恳求了。
周小柔暗暗地吸了口气,犯不着为了一餐饭伤了同事和气吧,再说了,又不是要她破财,而是让她吃白食,何乐而不为?
想通了,周小柔甜甜一笑:“那多不好意思啊。”
师曾曾明显松了口气,笑得更欢畅了:“那就说定了,晚上下班咱们一块儿走。”
周小柔心里真是十二万分地狐疑啊。这餐饭,总不会仅仅是“无功不受禄”的缘故吧,难不成这妞,看上了……明锋还是何景年?想想那两个男人,长得就一副招蜂引蝶样,也难怪师曾曾动了芳心。
这一整天,凌琳都没有出现在办公室。周小柔真心觉得,在这里工作真是太好了。尤其是凌琳这个老板娘,真是举世无双地好。她从不要求打卡上下班,不要求坐班,一到办公室来,就一个劲地安抚这个,哄慰那个“放松点”……好话之余,她总顺手扔过来某某商场的折扣卡啊,某某超市的提货卡啊,然后再指示明亮:“看看大家想吃些什么,算我的……”
其实说到底就是个心无城府的大小姐,周小柔越发喜欢她了。因为这种喜欢,更默默地用起功来,真心希望《男婚女嫁》能做好。当然,心底其实是暗暗期盼,千万不要再失业了……
实际上,忙碌的时候还是有限的。因为是周期性出报,自然也就是周期性忙碌,偷闲的时间还是很多的。周小柔很快发现,明亮在给某家婚纱摄影做兼职,据说许多顾客都指名道姓要他服务,服务费用不菲;姜想在网上开了家小店,每周末都会去批发市场打货,收益不菲;师曾曾呢,听说是某网店的头牌网模,再廉价的衣服往她身上一披也得卖个小天价,薪金不菲……结论就是,他们所有人的收入都不菲!
周小柔茫然得要死。她在微博上发表宣言:“我要找兼职!”很快,有人回复她:“小心点,咱都看到了。”
周小柔很确定这人非亲非友,点开资料看,差点晕掉。原来竟然是凌琳!啥时候成了她的粉丝,她竟然不知道!
她好一阵心虚,正思考着回一句啥好,凌琳已经又评论一句:“我给你留意!”
周小柔心一松,立刻发个飞吻:“真是一个好姑娘!”
好不容易,一天过去了。周小柔彻底松了口气,这一天真是前所未有的漫长啊。为什么呢,因为她一直悬着心,许臻和或许会随时打电话过来,与她讨论修理费的事情。
幸好没有,老天保佑,幸好没有。无论如何,这一天他放过了她,她的小心肝好端端地落回了原处,她几乎要感激起他来。
假若明天、后天、再后天,他也不出现就好了……
“嗨,小柔!”师曾曾的呼唤声打断了她美好的遐想。
“来了!”她答应一声,拿过包就走。
师曾曾打了辆车,下车的时候,周小柔抢着付钱,但被师曾曾严肃且坚持地推回来了。
周小柔觉得十分不好意思,态度更谦和友好起来,特意找了个话题:“曾曾,你这件披风好漂亮……”
师曾曾一笑:“你要喜欢,我可以帮你拿最优惠折扣……”
周小柔扬扬眉:“好啊,好啊……”领别人的情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奉承嘛。这披风其实不是周小柔的风格,但可以送给米兰……
两人说笑间走进餐厅,服务生迎上来:“师小姐?”
师曾曾点点头。
服务生颔首一笑:“请跟我来……”
两人随着服务生前行,师曾曾有些不安:“说好了我做东……”
服务生笑得很甜:“唐先生下午就预订了包间……”
周小柔作出了评价:“这男人不错。”
两人才在包间坐下,师曾曾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哎,您好。嗯,我们刚到。嗯,好的,好的,待会儿见。拜拜。”
挂了电话,她转过头来说道:“堵车,可能会晚一点到。”
周小柔点点头:“有交代、有礼貌,这男人果然不错。”
师曾曾“扑哧”笑了:“喂,小柔,你不是吧……”
大概是师曾曾的友好表现让周小柔放肆了起来:“我知道你想听嘛。”
师曾曾脸一红,嗔道:“咄,乱讲。”
周小柔得寸进尺:“真的看上了他?”
师曾曾避而不答:“也不知道人家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周小柔不以为然:“只要喜欢,一切都不成问题!大胆爱,小心爱,没错!”她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收敛了笑容,“对象是谁?免你单的那个还是我的那位朋友?”
师曾曾还没来得及回答,包间外一阵轻微脚步声,紧接着,两个瘦高男人推门而入。
“曾曾你好!”
曾曾赶紧站了起来:“你好!”
男人把目光投向周小柔:“嗨,你好!”
周小柔有点头晕,她一直以为所谓的“你朋友”是何景年,却没想到竟然是——许臻和!
唐明锋笑起来:“我挑的这间餐厅也不知道曾曾喜欢不喜欢。”
师曾曾赶紧道:“很好,很喜欢!”
唐明锋道:“上次无意中听到你说喜欢吃鱼,这家店的鱼特正宗,厨师的手艺也特别棒……”
“是吗?”师曾曾感动得不得了,“我都忘了,我提了吗?”
“你是忘了,我可记得一清二楚……”
“记忆力这么好,可别忘了答应过我,有时间教我打网球的哦……”
这两人不是才见第二面吗,怎么这么熟络亲热?而她与许臻和,反而更像初识的陌生人了。
周小柔情不自禁地看了许臻和一眼,他正探究地看着她,她下意识地冲他一笑,突然又想起来,她不该对他笑!她坚决不能让他以为,她对他还尚存残旧情意,于是立刻又绷起脸来。表情变换得太快,许臻和觉得有趣,不由得扬了扬嘴角。
无论如何,这是一餐气氛还算得上愉快的晚饭。师曾曾前所未有地口齿伶俐,而唐明锋也妙语连珠,有了他俩,整个席间毫无冷场。兴奋的男女丝毫没意识到身边两人默不作声的异常,周小柔本来还觉几分别扭,但美味的鱼头汤很快就让她忘却了其他,只顾一个劲地埋头猛吃。
良久,只听得熟悉的一声轻笑:“这么饿?”周小柔猝不及防,顿时一口鱼汤呛在喉咙里,狂咳起来。纸巾立刻递了过来:“小心点嘛……”语气温柔可亲,但周小柔只觉心憷。
师曾曾侧过头,关切地问:“怎么了,没事吧?”伸出手便想拍打周小柔的背。
许臻和抢在了头里,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师曾曾:“没事,呛着了……”
师曾曾愣了一下,唐明锋也眨巴着眼睛,周小柔又是一阵狂咳。
“嗯,曾曾,我们俩去看看有什么甜品……”唐明锋冲师曾曾使个眼色。这女孩何方神圣啊,何景年也与她熟识,许臻和看上去跟她关系也不简单……师曾曾心领神会,随着唐明锋站了起来:“行……”
两人款款出门去了。
周小柔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只听许臻和平静地问道:“你很紧张?”
周小柔坐直身子,轻描淡写地白了他一眼:“神经病。”
许臻和道:“我看着像。”
周小柔又道:“神经病。”
许臻和道:“看到债主,紧张也是应该的……”
周小柔霍地抬起头来:“什么狗屁……”突然想起来,可不是嘛,那修理费也不知道多少钱,声音低下来,“那个……多少钱嘛……”
许臻和闲闲地喝口汤:“今天在4S店看了一下,也不多,也就七八万这样……”
周小柔眼睛都瞪圆了:“什么?就那么乱砸一下,要七八万?坑爹啊!”许臻和挑挑眉,周小柔顿觉失言,忙掩饰道,“我是说,不可能吧……”
许臻和淡淡地说:“到时我可以把单子给你看,但你得保证按单子上的金额赔我。”
听这话的意思,有可能七八万还不止。周小柔立刻道:“不用不用,我信得过你。”
许臻和的嘴角扬起一丝意义不明的微笑:“你信得过我?”他闲闲地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我怎么觉得你从来就信不过我?”
周小柔的心轻轻一跳,急忙低下头挑菜吃,赞道:“这里的菜不错。”
许臻和的目光落在她发上,她头发依然浓密乌黑,没有特意打理的样子,随意地绑了个马尾。这模样与多年前相比,仿若并无差别……许臻和不禁有些出神。
周小柔好似自言自语:“曾曾他们怎么这么久没回来?”
许臻和的手机“嘀”一声响,有短信进来。是唐明锋:“看电影去了。互不干扰。再找机会谢我。”
许臻和不觉失笑。这人倒识趣,看来明年的租金可以考虑减免他点。
“明锋发短信来说,他们俩看电影去了。”许臻和道。
周小柔吃了一惊:“他俩进展倒是神速。”
“你呢,你和那个文昊怎么样?”许臻和淡淡地,手却不禁捏紧杯子。如若她的回答不如他意,他必将要她好看。
周小柔愣了一下,皱皱眉:“什么怎么样?”她反问道。
这回答立刻让他放下心来。他四肢舒服伸展,转了话题:“工作还顺利吧?”
周小柔再皱一下眉:“不关你事。”她很干脆。
他也不生气,屈起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桌面,沉吟着道:“很关我的事,从我们重逢的那一刻起,你所有的一切,都与我有关。”
周小柔吃了一惊,手里的汤匙停在了半空:“你果真有毛病,而且病得还不轻!”她丢下汤匙,扯过纸巾抹一把嘴角,站起身来,眼里颇带几分讥讽的笑意,“你是我什么人?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啊!我现在坐在这儿,冲的是明锋的面子,可与你许少完全无关。”
许臻和微微一笑,抬起黑漆一般的深眸,懒洋洋地道:“千万别激动,且千万也不要以为我是为了旧日情意。我只是……”他放轻了嗓音,“要把你欠我的,一分一毫,一点一滴,全要回来。”他姿态随意地伸手拉起窗上的罗马帘,傍晚的秋风温柔地吹拂进来,像幼儿软软的手掌抚在面上,带着百般依恋与柔情。
周小柔怔怔地看着他。
她欠他的……她深吸口气,努力淡然道:“男欢女爱,哪有谁欠谁,都不过是心甘情愿。”
许臻和淡淡道:“我可不这么认为。”他的目光倏忽带起一丝冷峻来,“你辜负了我的,必得寸寸还我。”
周小柔再无犹豫,转身就走。
转眼便是半月有余,许臻和杳无声息,这让周小柔一直悬浮的心悄然安定下来。周小柔觉得此刻真是人生中最美好之状态——工作顺利,没有特别闲散也用不着特别拼命,悠然上涨的销量总让办公室里洋溢着欢乐气氛;母亲的身体也颇有起色,举止言谈间竟与正常老妇人一般无异。每晚吃过晚饭,母亲就会下楼去散步,手里拿着她宝贝的收音机,十点之前必定回到家里。一开始周小柔还挺担心,但渐渐地便放下心来。
诸事安然,周小柔再次动起寻找兼职的心思来。大约因为唐明锋的关系,师曾曾与周小柔之间陡然变得亲密起来,连带着她和别的同事也都格外和睦。她给周小柔的建议是:“内衣模特,怎么样?收入特别丰厚哦!”
周小柔吓傻了:“什么?”
师曾曾道:“虽然你常常蓬头垢面的,但有眼光的人仍然能看得出来,你身材很好……”她促狭地笑笑,“比如我!”她在周小柔身边坐下,“我有相熟的店家介绍,他们条件很高,当然开出的薪酬也特别诱人,怎么样?”
周小柔一口回绝:“不行,我做不了。”
师曾曾睁大眼睛:“姑娘,这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周小柔赶紧道:“不不不,别误会,我不是认为这事见不得人,我只是,我的意思是,我胆子小……我怕……”她语无伦次起来,“反正我不行,我做不来这个。”
师曾曾很是惋惜:“我明白你的意思……”又道,“说明并不是到了不得了的地步,如果真正需要钱,哪里有克服不了的心理障碍。”
周小柔愣了一下,嗫嚅着:“不是,我的确很需要钱……”这份工作当然足够衣食,但是她的需求不仅仅如此。母亲的病是个无底洞,她们还需要一个稳定的安身之处。仅仅这两项,对于她而言,已经是天文数字。但心底有为自己设置的那条底线,她真的从没想过要逾越。
姜想在一旁插上嘴:“其实曾曾的身材也很好……”
师曾曾遗憾得很:“不行,我胸不够大……”
明亮“扑哧”笑出来:“是不是真的啊,眼不见不为实!”
师曾曾站起身,摔过去一本杂志,啐道:“皮子痒是不是?”
明亮抱头呼痛:“曾曾姐欺负人!”
师曾曾又要扭他的嘴,明亮跳起来:“我要去告你,你非礼人家!”
姜想道:“不用说,又找大小姐去了。这人,不知天高地厚!鱼和飞鸟怎么可能在一起呢。”
师曾曾道:“难说,凡事别太早下判断。”
周小柔一笑:“我赞同曾曾。”
姜想不服气:“那是你们还不了解这世界。”
周小柔的微博跳出一条私信来:“加我。Q号是……”竟然是凌琳!周小柔有些疑惑,她其实并不想与顶头上司太过亲密,微一踌躇间,还是加上了。
QQ很快弹出来:“我有事介绍你做……”
周小柔纳闷:“哪有鼓励员工做兼职的老板呢!”
凌琳笑:“你会影响本职工作吗?”
周小柔道:“当然不。”
凌琳道:“那不就得了。”
周小柔不禁莞尔:“那么请问,什么事?报酬如何?”
“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特别需要钱的那种?或者只是做做权当打发时间,顺便赚点小钱……”
周小柔坦白道:“很需要钱的那种,辛苦点无所谓。”
“那就好!”
周小柔想起刚才师曾曾的揭底,又担心起来:“不过我还是有自己底线的……”
凌琳道:“哎呀,放心,就是我的一位朋友受伤了,行动不太方便,想找个人照顾一下。很简单的,就是做做饭啊,打扫一下屋子什么的。”
周小柔道:“这种事找个家政工不就行了?干吗还特地找人?”
凌琳有点无奈:“我那朋友有点挑剔,所以……哎,你就说你肯不肯吧,每天上班时间是晚六点至十一点,每日报酬五百元。喂,这报酬可不低啊……”
这报酬果真不低,周小柔立刻就心动了:“好!我做!”
凌琳大喜:“那就这么说定了啊,明天晚上开始上班。我等会儿就先给你账户打五千块,算作定金哈。”
周小柔一惊:“为什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