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七月七的单身汉们
仲恺从艺术系教学楼出来,一眼瞄见孔岩,急忙向他跑过来,老远就喊:“孔岩,刚才郝雷给我打电话,让咱们快去七月七,兄弟们都齐了,就等咱了,过几天吴炀出国,以后再聚全就难了。”
仲恺见孔岩发呆,就搭在他肩上说:“怎么了?这么闷骚!怀春也过季了呀,是不是被中文系美女给蹬了?分就分,没有失恋的大学是不完美的,旧的不去,新的还不来呢。”
孔岩一拳砸在他肩膀上,说:“哪儿跟哪儿啊,我长得像失恋的吗?”
仲恺失望起来:“你看你,大学四年了,既没挂过科,也没失过恋,这些美好的青春小牙印啊!哎——到over的那天你肯定后悔,哥儿几个追悼你的时候悼词都没得写。”
“给你的写长点就行了。”
孔岩跟他往前走,又想起来,仲恺应该是去补考最后一科公共课《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这课他从大一就挂,一直响叮当挂到大四,大家都起哄让他改姓马算了。就问他:“你考得怎么样?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再不过,真拿不到毕业证了。”
仲恺说:“放心吧,这次管保没问题。”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做答案的小字条,揉烂了扔进路边垃圾桶,又啐了一口,深情朗诵道:“轻轻的,我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
名字叫“七月七”的烧烤店,坐落在最后一排男生宿舍楼的后面,隔墙就是喧哗的大马路。学校也是为了赢利,很少对这块偏远地带实施清剿。虽然隔着一道墙,但毕竟还是在校内,半夜回宿舍不必翻墙,被巡夜抓住也顶多骂几句,不至于闹到太严肃的地步。这儿也就成了男生们自娱自乐的好归宿,随便一吆喝,可以腐败一把。四年来,失恋、挂科、什么伤心懊恼的眼泪,都在这儿抛得一干二净。
名字叫“七月七”的烧烤店,却囤积着一群单身汉。
仲恺张罗着给每个人都倒满酒,端起酒杯说:“欢送吴炀博士远涉重洋……”又不知道这话怎么说,拍拍头,“那词叫什么来着,驾鹤西游?”
一桌的人哈哈大笑,边笔记边推眼镜,想想说:“那叫,饱求西学吧。”
“对对对,饱求西学。希望把你怎么欢送出去的,再怎么欢迎回来,干杯!”
仲恺搭着吴炀的肩膀:“说真的,吴炀,你也真够狠的,把人苏晨说撂就撂那儿了。事前也不放个话儿,哥们儿这替手也措手不及呀。”说着对坐在旁边的郝雷眨了眨眼。
吴炀的嘴唇抖动了一下,一杯酒下肚他的脸就开始泛红了。孔岩拱了拱仲恺的胳膊,给吴炀倒上酒说:“吴炀,签证都办好了?具体哪天的?”
吴炀说:“差不多了,下个月中旬吧。”
郝雷接过仲恺的话茬,一说话就露出一嘴层峦叠嶂的龅牙,跟仲恺是敲不烂的铁磁,此刻却不赞同仲恺的意见:“人家吴炀这才叫大丈夫自风流,男人就得先立业。出国有啥不好,我想出,还没那本事呢。”
吴炀声音有些颤抖:“估计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苏晨。”
郝雷说:“女人,算个啥,等有了钱和地位,就得跟强力胶似的,粘在你屁股上,揭都揭不下来。”
仲恺似乎受到了启发:“对,女人,都那个德行。”
笔记推推眼镜:“但是毕竟是吴炀先不要的苏晨,我还是觉得苏晨有点屈。”
仲恺对笔记说:“你倒是会做好人了,可没有一个女人看得上你,这叫不叫屈?”
笔记叹了口气,自叹身世可怜。笔记的真名叫李寻欢,跟古龙《小李飞刀》中的李寻欢同名,但现实版的李寻欢绝对不是一个风流不羁的人,而是爱学习爱劳动守纪律的“有为男”。在无聊的大学课堂上,李寻欢以超人的毅力从头到尾打坐了四年,在一片鼾声中,他坚持每节课奋笔疾书,挥汗如雨,笔记做到超级全,连老师喝水打嗝都不放过,用脚注标着“此老师习惯动作之××”。大家都说这哪是笔记呀,改个人称,就可以当老师百年之后的自传出版了。于是李寻欢就开始叫“笔记”。一到考试,笔记的笔记就成了大家争相复印的复习宝典。甚至从没上过课者观此笔记,如身临课堂,茅塞顿开,在考试中过关斩将,六十分圆满。奇怪的是,别人用他的笔记倒是过了,笔记自己却挂得很惨。
笔记一声长叹:“你们分还有的分,哪像我。这四年,我就想好好念书来着,笔记做得那么全,可是学也没上好,工作到现在也没找着,对象更没谈上。倒想找踢,可找谁踢我呀!哎!人生的‘杯具’、‘杯具’呀。”笔记学着经典男生的样子,端起酒杯,很豪迈地往脖子里灌,刚下去半杯就咳起来。
仲恺给他捶着背:“笔记同志,我们都会记住你为大家作出的杰出贡献和重大牺牲。来,李寻欢同志永远活在我们心中,干了!”
只有孔岩显得兴致不高。仲恺好像知道他的心事,就凑过来找话说:“孔岩,我可是绝对看好你和刘夏,他们分他们的,咱好好过就行了。”
孔岩苦笑一下没有说话。
仲恺说:“你还愁什么呀,就你最正经,最得瑟,我们交的补课费全都叛变成你的奖学金了。刘夏长多漂亮,你抢了多少人的梦中情人啊,别不知足了,刚毕业就有工作,GC,那可是业内黄金级公司,人想进都进不去。你是事业爱情,两手抓,两手都很硬。我要是你,都美得长出尾巴来了!”
孔岩呵呵笑了声:“今天高兴,不说那么多郁闷的事。”
仲恺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小声安慰他:“孔岩,咱暂时是穷点,但不会穷一辈子,我看人准,记着我这话。”
孔岩感激地看看仲恺,感觉浑身有些热,咕咚一声,一杯酒下了肚。
烧烤店的音响里唱起陶喆《寂寞的季节》,店里一片狼藉,他们一次次找到共同发烧的主题,一次次high到沸腾的顶点。任凭落寞的歌声飘出来,浪迹在虚空的校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