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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鸣凤宫的书房里,我背着手,正在全神贯注地教导两小孩,暂时把一切烦心事都抛在脑后,这点敬业的精神还是应该有的,两小孩专注地倾听,似乎也十分投入。

“在遥远的中国的历史上,宋朝其实是历来最弱的一个朝代,重文轻武是导致它积弱的一个重要原因,但是也正因为如此,宋朝的文人和政治家活跃在政治舞台上,取得了影响后世的成就。”

我慢条斯理地踱步,“我今天要跟你们说的不是文人的那些成就,而是一些政治家的轶事,想来对你们日后是有意义的。我前面已经分析过,宋代政治家王安石与司马光都是文学大家,也是一代名政治家,他们之间因为改革产生的矛盾和冲突,在我个人的观点里,我赞同王安石的变法,以宋朝当时的情况,只有破开贵族的利益,才能立起国势,富国强兵——只是王安石没有处理好,使得变法虎头蛇尾,反而害了百姓。但是今天我们要说的不是这位名闻天下的拗相公,而是另一位——司马光,以及司马光主持编纂的《资治通鉴》。”

前世作为一家跨国企业的总裁,像《资治通鉴》这类的书早已烂熟于胸,从中思索政治经济的发展规律,虽说有些纸上谈兵的意思,但终究是用理论武装自己,如今做了少傅,正好把这些抖搂出来,震慑一下这两个小子。

“那个砸缸的孩子?”朗乾的记忆力一向惊人。

“是啊,尽管他在变法上思想保守,让人遗憾,但不可否认,他仍然智慧绝伦,从这件小事上就可以反映出来,正是因此,他在成为宰相之后,编纂了中国史上名著《资治通鉴》,后来历朝皇帝都将之奉为帝王日常教育的范本,从现在开始,我就逐步地对你们讲解其中的一些精华部分,能传授多少就是多少吧!”

“什么意思?”南若风顿时竖起了耳朵,面色一凝。

“臣民的心如何操控,巩固自身权势的阴谋如何进行,外界的力量如何利用分解,这些其实是帝王必上的功课,平时你们也接触得够了。但我依然认为,如何为百姓谋福利才是一个帝王真正需要掌握的王牌!历来可没有听说过什么明君亡国!”

面对南若风的询问,我避而不答,我着手安排的一步棋,不知道有没有开始产生效果,前几日生日的时候,我可是跟爹密谋了半天,最后不得不决定走这一步险棋。

“把百姓放在心中是吗?想成为这样的明君,还是要靠自身的自觉自律,朗乾定不会辜负老师的期望!”朗乾道。

我微微一笑,“有一句话叫做‘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又有一句话叫做‘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愿你记住了,我能教你的实在有限!”

“身为女性,却丝毫不输于天下间一等一的好男儿,老师本身就是我们的榜样!”朗乾沉稳地道。

我看了他一眼,他不是爱说好话的人,这话,显然发自内心。看着他此刻冷凝严肃的神情,想起初遇时他被我逗得乱蹦跳的可爱样子,我忍不住笑了。

窗外微微传来一点声响。

“谁?”我沉声喝道。

“是老夫!”门外,苍老而沉稳的嗓音穿透书房的门。

我站起来,老太傅推开门,老而弥辣的眼神锐利地罩住我。

“你跟我出来一下。”对我,他向来没有什么好口气,要是以前的我,准会反唇相讥,但是今天,我看着他难掩匆匆的神色,心底愉悦地笑,看样子,我的计策凑效了。

朗乾和南若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面面相觑,就要跟上来,被老太傅断然喝止,“你们留在这里复习老师教过的功课,老师解说得那么好,你们不好好领悟,怎么对得起老师?我不会为难她。”

他们不好再跟上来,我则诧异地看着这老头,他在夸奖我?是不是我耳背听错了?

匆匆随着太傅进入一间小小的房中,太傅反身将门关上,“今日早朝,皇上在朝上雷霆震怒,一方面是为了前些日子送你生日礼物之事,一方面是为了群臣请求立后的奏折!”

他瞬也不瞬地看着我,仿佛要从我脸上发现什么,我耸耸肩。

“太傅告诉我这个做什么?我不以为跟我有关系。”

他没被我糊弄过去,“哼,丫头,你也忒瞧轻了老夫和孟尚书,你若不动,老夫是看不出来你的心思,可是你想掌控这么大的事情的动态,以为能瞒过天下人,那也把咱么这些朝官瞧轻了,云熹只怕也老糊涂了,随着你这女儿牵着鼻子走。”

我扬眉轻笑,“晚辈实在不懂太傅的意思。”

他恍若没有听见我的话,自顾自地道,“皇上一路从太子走到今日,老夫几乎形影不离地伴随,对皇上多少有几分了解。皇上为人喜怒不行于色,刚毅果断,从未见他如此外露过自己的情绪,老谏臣们呈上奏折,说皇上为弟妹祝寿,更赠送与之品阶不配的礼物,于礼不合,皇上尚能忍受,但面色明显不耐,及至几个老臣递上奏折,要求皇上尽早册立后宫之主的时候,皇上终于忍不住大发雷霆,说这些臣子唯恐天下不乱,此时此刻不但不想着想方设法为皇上分忧,还尽给皇上添乱——满朝文武两股战战,几个献策的老臣被罚跪在正殿外,跪满两日,两日内不许喝水吃饭,皇上这是铁了心要杀鸡儆猴啦!”

我吃了一惊,怎么也没料到竟惹出这么大的事端,这几个老臣虽然也因为考虑自己的利益而愿意上奏,但我还是推卸不了自己的责任,我把皇上的心揣摩得太浅了,谁知道他竟然把心放得这么深,连牵制朝堂各路力量平衡的利害关系都不顾了。

“太傅——”我只叫了一声,便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原本的意思是暗暗向朝中透露生日礼物的玄机,然后让这些自认为责任重大的老臣产生紧张感——历来,皇帝仗着自己私欲胡作非为的也不是没有,迫不及待地对皇上提出,给皇上施加压力,使他没有时间思考别的,我趁机求去——原本这些大臣就已经开始蠢蠢欲动,哪经得起我暗中煽风点火?

只是,我漏算了皇上的决心。

“我只是事先把这个情况透露给你,让你有个准备——皇上在天凤宫召见,要你即刻过去。老夫自告奋勇来书房换你过去,以你的聪明自然知道怎么办,就算是老夫多管闲事了。”太傅冷冷地道。

“太傅这一自告奋勇,算是把你的苦心给白费了!”我淡淡地道。

召见我?罢了,兵来将挡就是!

太傅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顿时用一种有些异样的眼光打量我,我此刻也顾不得去研究他的眼光到底包含着什么,匆匆赶向天凤宫,边低头深思着对策。

殿门遽然闭合,门外脚步声渐渐远去,在这让人窒息的空间里,怒气排山倒海而来,虽然只有两个人,但却仿佛充斥了整个大殿,压力如重物压顶,让我不得不连连绕圈退步,以避开皇上眼中狂烈迸发的火山烈焰。

“好啊,真好啊!”他咬牙切齿地怒瞪着我,似要将我撕成碎片拆吃入腹,我忍不住微微颤抖,终于感到些微悔意。

失策,我怎么能就这么毫无准备地自己踏进失去理智的猎豹的地盘里?

“臣……臣……不知道……如何得……得罪了皇上?”我战战兢兢地问完。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我在说话的当口自然会分散一些注意力,身体的敏捷度自然有所降低,眼前一花,我心知不好,侧身闪避,刚刚落入了等在那里的强壮的臂弯里。

我是可以运用自己的智慧脱困,但是心中一时过于急切,在生日过后马上动手,弄巧成拙,皇上也不是吃素的,前后一推敲,伸手便揪出了背后的我。

郁闷,来到这里,我算是第一次失手,只怪我这段时间脑子动得少生锈了,马也有失蹄的时候,天天算计别人,也难保哪天不会失手,我这下是踢在铁板上了。

手臂一阵剧痛,整个人已经被他牢牢地固定住,背靠着粗大的柱子,动也没法动,而皇上的那张怒气漫溢的深刻俊脸,近在咫尺,我几乎可以数清他浓密深长的眼睫。

“不要逼我,不要逼我!!”受伤野兽般的狂吼就在我的耳边呼啸。

他尖锐的眼神沉痛地锁定我,那碎成片片的眼神让我的心为之一抖,渗出血来,他声音中透出难以抑制的暴怒和一丝难以觉察的脆弱,很奇怪,在这样紧张万分的时刻,我竟然还能这么冷静地注意这些细节。

“皇上,”我努力把声音放柔,“我的胳膊快断了,请让我揉一下!”

他料不到我出口就是这样风牛马不相及的话,怔住了,一时间大殿中沉默蔓延,我不敢再开口刺激他,他慢慢地看向他那紧紧按着我双手的手,突然浑身猛烈颤抖,触电般快速地缩回了手,脚步踉跄连连后退,一跤跌坐在地上,竟没有站起来。

很久很久,我缓缓地揉着乌青的手臂,他坐在地上,双目有片刻的茫然。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即使让我做一场短暂的美梦,你也不愿意施舍吗?”他近乎自言自语地问我,深深的双眼皮掩住他过于深沉的哀伤,他盯着我面前的地板,忘了自称“朕”,抑或不想这样自称。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平日虽然伶牙俐齿,但到了关键时刻,竟不能挣出一句有用的话来安慰他。

“立后,你就那么希望我立后?是啊,那些大臣们说,我已经三十多了,后宫只有两个孩子,身为皇帝却子嗣单薄是不被容许的,即使是父皇,也有着我们兄弟四人——我也不能学父皇,向天下宣布自己独宠皇后一人,父皇一生即使有诸般不幸,但他毕竟得到了如母后那样的爱侣,人生至此,夫复何求?我却没有他的好运,皇后,皇后……”他失魂落魄的眼光慢慢转向了我。

“先帝固然专爱皇后,但也不得不娶淑妃,身为帝王,自然有自己的无奈,上苍是公平的!”我避重就轻,更不敢直视那火一般滚烫的眼神。

“为什么帝王的无奈就不能得到圆满?如果我得到如……如……如母后那般的人,我为什么不能为她废除后宫?哼,天下人反对又怎么样?我不在乎,只要她能陪伴在我身边……世间平凡的男女不也是这样恩爱一生吗?清歌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为什么一开始就否定了我?”

他的声音不再果断,语无伦次的黯哑梗住了他的情感,流泻出一股浓浓的忧伤。

我默然,理不清心头翻涌不息的滋味,让全身酸涩不堪,他一向自持,今日竟这么失态,情之为物,实在让人颠倒不能自已——立后的计谋实施,真的是我逼得太紧了。

我丝毫不动摇我对清歌的爱,可是,如何处理,才能将伤害降到最低,我应该把握好这个度,为自己,为清歌,也为——眼前的人。

我只顾着我和清歌,却很少想到别人——我也不能想,不能想。

“我一度灰心放弃,一度扬起希望,再度放弃,再度——,这半生中就把我一辈子的热情消耗殆尽!我曾经雄心壮志,一心要成为青史留名的一代明君,甚至一代霸主,如今,我的愿望即将实现,可是我却高兴不起来,假如我曾经不是那么执着,是否,是否会有不一样的收获?”

脆弱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又扬起淡淡的期盼……

我轻轻地,“您,注定是一代霸主,统治天下,命运是早已注定好的,您万万不要如此迷惘,您的臣民,还在等待着您的领导,将天日建设得更加富强——”

“不要说这些空话——”一腔热热的期盼冷了下来,那冷冷的声调,让我心头有一点酸。

他何等聪明,怎不知我再次粉碎了他刚刚结成一点的梦?

“问你一个你不需要回答的问题。”他突然道。

我抬头看他,从他登基成为皇上后,我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直视着他。

“你可曾,可曾,有过一丝的动摇?”

我定定地看着那样诚挚的眼眸,我知道,这样的真挚一闪而逝,在这仅仅几秒的时间里,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上,而依然是那个回忆中的骄傲身影。

“我应该回答你,我们都太强势,你也许觉得得不到的是最好的,但是我却知道什么才是适合自己的,我过于冷静冷血,你一直错看了我。”

我毫不犹豫地摇头,对他负责,也对清歌负责。

他的表情,似完全松懈下来,又似悲哀到极致的麻木,他的心里想必也是矛盾的,我敏感的身份,清歌这些年为了他出生入死,他自身的举步维艰……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包容这些每一样都能让他理智爆炸受伤的感情,我不爱他,但是心头还是为他感到难过。

他慢慢地站起来,我欲伸手扶他,他静静地看着我手腕上的两圈乌青。

“我明白了,一向只是我自己在做梦罢了,我懂了。”

我突然有些难过,为他这份超凡的自制力,他迅速在最短的时间武装起了自己,但是感情的伤痕,也将被埋在心底的深处,深刻地疼痛着,慢慢腐烂。

“那些老臣说得也有道理,朕是该考虑一下。”他转头。

我快速下跪,“请皇上饶了那些大臣,他们也是一片忠心为了皇上,为了江山社稷!”

他背影一顿,出口的话无比冷漠,“他们不是拼命想把自家的女儿塞进后宫吗?就让他们跪着吧,既然希望得到,怎能不先付出?”

“皇上——”我欲言又止。

“你已经尽力为他们求情了,他们不会难为你,放心吧!”

“我不是怕他们难为我,是怕他们再也不敢对皇上说真话——这是皇上的损失!”我咬着嘴唇,知道自己不该鸡婆,可是,这份关心却无法造假。

“你,如此,让我情何以堪?”

他没有立刻说话,半晌,他轻微地叹气,低喃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