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感觉空气中的警铃渐渐撤去,我的心慢慢回到肚里,见他依旧沉默,我只好鼓起勇气打破。
“皇上若没有别的事情,臣请告退!”
他背往气派的座椅上一靠,显然,此前的事已经揭过,现在开始我要仔细我的皮了,“朕很好奇,你是如何让那几个不同党派的老臣递上相同的折子的?”
吓,我顷刻间收拾好刚才的种种心情,打起精神。
这番话,从帝王的嘴里问出来,可是有玄机的,我若稍不留意,就会踏进猎人的陷阱,万劫不复,好在,我只是为了脱险,并未过分涉入,否则我现在哪能安安稳稳地待在这里?
“臣只是略施小计,那几位大臣一来的确关心我天日的皇嗣大统,二来,自身的安危利益也稍稍考虑了一番,臣动得不过是一点歪脑筋,等不上大雅之堂。”
“一点歪脑筋就能将朕逼到这样境地,若是你认真对待,朕可有还手的余地!”皇上幽幽地看着我,嘴角噙起一抹笑,虽是帝王的猜忌,我却看到了一份悲凉。
“臣,永远也不想伤害皇上!”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我目光坦然地看着他。
“不想?不是不会?若有一天,朕做了让你实在伤心的事情,你是否就会全心对付朕?”皇上笑,一下子听出了我的晦语,微微倾身,看向我。
“即使皇上伤了臣的心,清歌也不会让臣胡来!”我淡淡一笑,语带双关。
能让我实在伤心的,无非是牵扯到清歌的事,让他新婚出征,忍,我能忍,但是如果伤了清歌——天下能治住我的唯有清歌,若谁敢伤害清歌,那无疑是自寻死路,就是天皇老子来,没有了清歌的规劝阻止,我是不惜玉石俱焚的,谁想要天下平安,就只有牢牢地保证清歌的安全!
“你竟敢——,这番话若传出去,你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啦!”皇上谓然一叹,显然明白了我话里的意思。
其实,他也是聪明绝顶的人,有那样聪明的父母,那样聪明的弟妹,他会差到哪里去?而他对我的这份纵容,也让我受之有愧,也许,正是仗着他的这份纵容,知道他即使明白我在算计他他也不会对我怎么样,我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吧?
唉,这种种的事,谁又能说得清?
“你也不需难过,朕今天也把话说在前头,朕知道你思念清歌,已经按捺不住,在想方设法出京,朕答应你,只要你能找到让朕绝对不能反对的办法,让朕心服口服,朕就许了你——但是不许动朕给你的三个愿望!”他轻轻摇动一根手指,似笑非笑地打断我的兴奋,我萎缩下来。
立后这样的大事都难不倒他,我难道真要跟他斗智斗力,要知道,我输在他手上已经不止一次了。
“不敢跟朕赌?”皇上当然没放过我一霎的犹豫。
“不敢,皇上既然答应了臣,那臣也就不客气了,容臣回去盘算,这段时间,臣一定安分守纪!”我虽是经得起激的人,可是这种事,本来就带着三分冒险,我不答应还能怎样?
“好吧,那几个臣子就交给你了,立后这件事既然是你挑起的,当然也由你负责给抹平!”
我满脸苦瓜,只觉得自作孽果然不得活,正欲反驳,他抬手打断我,“目前这形势,南方战事未平,明州抚州一带数省百姓民不聊生,朕没有心情去想别的私事,各大臣若有闲情,不妨为朕在国事上排忧解难!”
我顿喜,好借口!
看到我泛起的喜容,眸光乍亮,他冷漠的面容又微微柔和下来,“你去吧,今日的谈话无人知道,除了老太傅,你不需提防别人。”
我无言顿首拜谢,心底软软的热流淌过,着实感动于他的有心。
“另外,后宫闲人召你,你大可不去,既没有太后又没有皇后,以你的品阶,根本无需向她们低头,朕已经交代给内务府,你可以安心了。”我碎步退出,走到门口,他似乎突然想起了这事,随口抛来天外一句,我一顿,没有接口。
我心头也有一件要紧的事,让我犹豫了很久,竟拿不定该不该说出,先帝临终前留下了一个好大的隐患,那****与先帝都察觉勇王未死,如今先帝去世,天下知道这个秘密的便只有我一个人,向来清歌总是希望无论宫斗如何惨烈,兄弟最后总能保全性命,一旦让皇上得知真相,勇王才是夺位野心最大的人,他必会千方百计诱出勇王,绝对不会饶了他的性命,所以即使为了清歌,我也不敢把真相告诉皇上,而且,我也清楚先帝最终还是动了一丝恻隐之心,否则他就会告诉皇上和清歌,只是我与清歌也是相聚匆匆,没有来得及把这事告诉清歌,心底总是觉得不妥。
以勇王的本事,脱离了朝廷,正像是鸟儿脱离了笼子,外面的大好天地,正好让他大显身手。
他的目标,还会针对皇上吗?
还是,自始至终,勇王的目标就只有我和清歌?想起那股莫名的江湖势力就让我发寒,那个凤雷泽,可是一名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也不知道他那身本事到底是在哪里学到的,现在睿王府周围陌生面孔迭显,我已经不敢用猫头鹰给清歌传递重要消息了,只好暗暗派出一些人手打探传递。
我还是没有告诉皇上,现在朝事多艰,我又何苦再让他平添烦恼?
皇上虽然答应的爽快,可是我也清楚他分明是在刁难我,立后风波稍稍有所平息,没有把我卷进去,可是阴影已经摆在那里了,这样的手段,连老太傅都看出来了,我哪敢再用?我虽有一肚子谋略,却并不诡计多端,暂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后宫的妃嫔们一门心思勾心斗角,暂时也放过了我。
连日里,只一边给两个孩子讲解《资治通鉴》,一边陪着梦川。
可是梦川那小子比我想象中精明多了,无论我浅探深探,花言巧语,一直笑眯眯地,没有露出半丝马脚,难道真是我多心了?
唯一让我可以稍稍抛开一些烦绪的唯有安圣的事了,我估计,大娘和爹并不知道安圣不能生育了,因此对云梦海的痴狂竟然一致缄默。
我不知道云梦海到底采取了什么手段,只知道某天早上醒来,房门被某个粗鲁的女人急急拍开,我睡眼迷蒙地上前开门,那面色狂怒的女人兜头扔来一卷被褥。
“妈的,姑奶奶今天就住在你睿王府了!”
连忙安抚,好不容易才让她心情平复了些许。
她瞅着我,表情恨恨地,“果然是同胞兄妹,看起来那么老实的人怎么也奸诈无比呢?弄得姑奶奶现在有家归不得!哼,哪天让皇兄把他弄到战场上去,我看他还怎么收买我安圣府的人心?!”
我顿时不客气地给了她一拳,我奸诈我还收留你这丧家之犬?是你没本事,让人家把你的人马收得服服帖帖,现在还来怪我?
“我丑话说在前面,你要敢把云梦海弄到战场上去,我现在就把你丢到皇宫里去,我看你在里面会不会脱层皮?”我举着拳头恐吓。
“跟那群女人相处?你没有这么恶毒吧?”安圣顿时打了个寒噤,勉强止住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开玩笑,让她把云梦海弄走了,这戏还怎么唱下去?
当晚安圣死活赖在我的卧房就是不肯去客房睡觉,可是全府只有这个主卧房暖和,我这么怕冷,总不能让我去客房吧?无奈只好把她那卷薄薄的被子铺到我的床上,反正有个人聊聊也好,正好把纪情解放出来去缠缠云家的大酷哥。
脱去衣服还没有钻进被中,就看见安圣一脸惊讶地看着我。
“怎么了?你中邪了?”我舒舒服服地钻进裹得紧紧的被中,真温暖啊,天天待在床上就好了。
不过,嘿嘿,这也要等清歌回来才成!
“你老实告诉我,清歌匆匆在新婚第二日别你而去,你们俩到底有没有,有没有……”安圣说不下去了。
我希奇地看着她千年难得一见的红脸,如果有相机哦我一定要把她此刻的样子拍下来留作纪念,说不定这辈子仅此一次呢!
“你们有没有……”
那古怪的神色,已让我猜到三分,我翻翻白眼,一向以为以安圣的豪爽大概不知道娇羞两个字怎么写,可是看她此刻的样儿,红彤彤的脸蛋都能当苹果啃了,我叹口气。
“你是想问,我们俩有没有上床,有没有成为真正的夫妻,对吧?”
我直接说得再清楚不过,安圣双眉跳动,似乎在忍耐什么,半晌终于迸出一句,“我以为我常年待在男人堆里变得够粗鲁了,没想到你这娇滴滴的闺阁女人比我更不要脸十倍不止,清歌那么俊雅的一个人怎么就看上了你?”
我扬眉,到底是古代人,再开放也比不上现代女人的放诞,“咦,这是正常的怎么是不要脸?你若没跟人上床,怎么蹦出若风这么大的孩子?”
“照你的意思,你跟清歌,已经,已经,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结巴了半天,读书不多的她终于找到了替代的字眼。
我漫不经心地点头,“你以为洞房花烛夜我就光和他抱头痛哭啊?我又不是柳下惠,天仙美色就放在我的嘴边也不知道吃?!”
“你,你,你……”安圣瞪着我,“你”了半天。
“行了,睡吧,明天还有你应付的呢!”
切,竟然对人家夫妻的闺房生活好奇,看来安圣是独身太久了,我最好加快脚步把她给推销出去,免得她胡思乱想!
“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安圣又追问了一句,认真地看着我。
“女人第一次哪有不痛的?你怎么问这么蠢的问题?”我以为她是问我那夜的感受,反正跟她也没什么好避讳的,白了她一眼,随口答道。
安圣蓦然咧开嘴,哈哈大笑,直笑得趴在床上直捶床。
“哈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姑奶奶我有福看戏了。”
我皱起眉,“才三十出头,你更年期就到了?”
安圣慢慢收起笑容,依然忍俊不禁地看着我,“现在就让你逞嘴强,你的好日子可到头啦!”
女人!我拽过被子,蒙头大睡!
第二天我醒得格外早,悄悄地吩咐了几句话,然后让纪情捧来点心盘子,我隐在僻静的角落,打算看戏。
不一会儿,只见某个面色慌张、双眼血丝、显然一夜未睡的人,伴着个枯干萎靡的小帅哥匆匆跑了进来,我粲然一笑。
房内蓦地出现一声雌狮的怒吼,“云绮罗你这个叛徒,你给我等着瞧!”
吞下盘中最后几块点心,我高高兴兴地笑了,今天的天气真好,阳光真暖和啊!
“情儿,咱们走吧,该去上课啦!”
南蛮的大营里,钺影站在高高的小丘上,任狂风胡乱吹着他的头发,一只信鸽慢慢接近他,停在他的手上,他仔细地接下鸽子腿上的竹筒。
“王爷,信鸽送来的,奇怪!”钺影递上一个小竹筒。
正在书桌后查看地形图的、一身粗布黑袍的俊逸男人抬起头,一张高贵清雅的面容平静如旧,仿佛时时刻刻都不会为任何事而动声色,深潭瞳眸少了往日的几分澄澈清潋,多了一丝稳健厚重,战场的残酷也在他完美脱俗的面貌上留下了几丝风霜的痕迹,他听到信鸽两字,眉头一动,伸手接过小竹筒,倒出一张小小的卷纸条。
只一眼,他的眸中就迸发出喜悦的神色,冷静的脸庞顿时明珠生辉,遽然灿亮,霎时整个人向外散出万道朝霞,灿灿光华流动万端,令人不敢逼视。
“王爷,什么喜事?”
这些日子见多了主子的郁郁寡欢,钺影的心都急成了什么似的,现在见主子突然这么高兴,他心中也喜欢,急得在原地直蹦跳着,想偷看又不敢。
“我那日观天象,所看到的结果,是真的,真的实现了!”清歌按捺不住心中翻动的激情,大步从书桌后走出来,声音都微微沙哑起来,拿着纸条的手不停地抖动。
钺影顿时双眼放光,马上蹭了上去,“真的?属下恭喜王爷!!”
“恭喜什么?那个小胡涂蛋,自己到现在都不知道,真让人哭笑不得——也不怪她,她又没有经验,身边的情儿比她还糊涂,唉,真教人放心不下!”
清歌双眸光芒慢慢收敛,看着手上一弯银亮的戒指,想到了胶着的战场,和遥遥无期的班师回朝,最后,只轻轻叹了口气。
“王爷?”钺影不知道清歌为什么突然又不高兴了,这种大喜的事,要是换成他,早就乐疯了,王爷就是王爷,果然定力不比常人,真让他打心底佩服。
“没事,安圣说了,她会照看着绮罗,要是这场仗能快点结束——”
“启禀大帅,周知事发现了异常军情,让属下请大帅过去!”帐外突然传来声音。
清歌面色顿时沉凝,把纸条往怀中一塞,大步走了出去,钺影随后紧紧跟随。
“周知事在哪里?快带我过去!”
浪花拍打岸边的声音传来,轰轰如雷鸣,震得人耳膜轰鸣,几乎站立不住,老远就闻到了水的腥气。
一个沉稳的男子迎上来,一身棉甲,斯文的脸上愁容深锁,“殿下,只怕马上就要开始一场恶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