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尘事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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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落幕前的独舞

一个星期繁忙而又兴奋的准备和归置,疲乏至极的郑箐终于可以坐在舒服的床上。

这是一个特别具有生活气息的小区:和她曾经拥有过的另一处所谓豪宅所在的大环境相比。

距离窗子十五米左右有一个院墙,用砖砌成。院墙顶及墙缝间间或长出一些小草及不叫不出名字的小小的野花,砌墙的土砖颜色也有些发绿。墙里并排立着三棵树龄十年以上的银杏树,微风徐过,掉下几片树叶。小区的路面不够平坦,似乎缺乏有效管理。路边停着几辆自行车和一辆摩托,那摩托郑箐知道,是长年居住在隔壁的、据说在某个大酒店当领班的张胖子的。

微风徐徐,粉红底嵌波浪竖条金丝线的窗帘微微摆动,将夕阳的光线以不规则的形状打在床头梳妆台两侧的囍字上。小阳台晾衣架上的紫色风铃发出欢快又悦耳的声音。

这是当初买房时,原新婚小夫妻唯一留下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不随着其他家具一起搬走。或许是与后买的房子装修风格不协调?不过她喜欢。即便这几样小装饰与她本人买的家俱也不搭调,但她还是保留了下来,只为,爱的气息;只为装饰品所代表的意义,与爱有关,与价钱无关。

隔壁孙阿姨软软的声音传来:“小郑,差不多过来了,准备吃饭了。”

“阿姨,等一下我再过来。一会儿小张到了,让他到我这里拿些东西过去。”

“哟,还拿什么呀!你经常拿东西过来,你是大款啊?年轻人不攒点钱在手边,以后怎么办哟。”

“小kiss,阿姨,我这次出远门嘛,时间长,还要麻烦你不时过来看看。”郑箐从窗口伸头出去嘻嘻笑着对右边阳台上的孙阿姨说道。

管她听不听得懂。

郑箐自从搬到这里后,完全颠覆自己平时工作中那种严谨、果敢和干练的风格,将她天性中的一面完全释放:明朗、亲和、简单。

就象现在,一件宽松的蓝色格子棉质衬衫,一条发白的宽腿牛仔裤,一双白色网球鞋,手腕上一串绿松石手链是身上唯一的装饰品,长发扎成最简单的马尾,不施粉黛的她清新得如邻家女孩,每一个细胞都看不出这是一个三十岁的离异女人,更看不出这是一个经历过数百大大小小案件,连法院和检察院门口台阶上哪里有一块不太显眼但确实难以擦净的痕迹都清清楚楚的律师。

半个小时后,当郑箐和胖子二人搬了两个大箱子进门时,孙阿姨傻了。

“小郑,是存放在我家的东西啊?我会经常过去看看的呀。不是吹的,我们小区没进过贼的。”

“阿姨,我不是总买东西吗,我知道这不是好习惯,回来就改哈。这次出去时间长,好多东西买了还没用过,反正你家都成我在上海的家了,就算我对自己家的贡献好了。”

“就是就是,郑姐姐特别好,我就缺一个这样的姐,又大方又有文化又漂亮。现在有姐了,感觉好着呢。”

胖子亮开大嗓门说道。他是喜欢郑箐的,但不好具体说出是哪一种喜欢,他直觉自己和郑箐是有很大距离的。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无论郑箐看上去有多么亲切,都不能改变这样一种差距感。他很自豪地认为自己成了家中的顶梁柱,并且已经很有了男人范儿。在哥们儿面前很有一些发言权的他,感觉这个女人比自己要强大得多,而强大多少,他连判断的能力都没有。

“你这孩子,有郑姐一半本事我就烧高香了。不过怎么搬了两大箱,都是些什么呀?”

“花不了多少钱呢,而且东西要有人用才能体现价值不是吗?您用它们是它们的造化。让我想想给你带了些什么东东:第一样,是我去茶室喝茶时看到的茶具。孙阿姨平时要多喝一点茶,年纪大了要保养的,多喝茶可以避免三高。对了,为了和它配套,我连茶都给你准备好了,我回来要检阅你的身体成果还有你的茶艺。第二,有不锈钢的厨具,纯德国进口,要知如何使用,请看说明书分解,我也不懂。都怪孙阿姨,一见到我回来就让我过来吃饭,害我要研究厨艺的伟大计划落空,您只能收下了。”

“唉哟,给我东西倒成了我的不是,你这张嘴。”孙阿姨笑着点了一下郑箐的后脑勺。

“别点脑袋,点多会傻。其他的我也不记得是些什么了,有时间你自己看,自己收拾,用不着的送人。吃饭吃饭,您老要饿死我们啊。”郑箐不愿意再纠缠这事,适时转移了两人的住意力。

孙阿姨和郑妈妈一样节俭持家,听了郑箐的话后确实减轻了很多受礼者会有的负担。她一边叫胖子将东西搬到客厅一角,一边招呼郑箐坐在饭桌边。孙阿姨从心里喜欢郑箐这个女孩子,不做作,打扮得体大方。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三十来岁还是一个人单着,但她能有钱买这套房子,应该算是工作高收入的人。自己儿子那么大不还和自己挤在一起吗?有时候见到开车送郑箐回家的小女孩,也是好有礼貌好有教养的,看得出对郑箐又好又尊敬。

今天的菜很丰盛,估计孙阿姨为郑箐践行花了一天的工夫。郑箐心中感动,只能以多吃来表达感激。

家的味道应该就是这样了吧。

从到海市那一天开始打拼,郑箐常常是饭馆加外卖。虽说结婚后也不时会和前夫一起在家吃,但从什么时候起,俩人一起吃饭成了不得已的礼节,而且这礼节性聚餐还得提前两天预约。

不愿意让孙阿姨多打听她的行程,只简单说出国学习,短则半年,长则两年。

吃完饭以收拾东西为由匆匆告别。

把自己扔进浴缸,郑箐的思绪回到过去那一段离奇的日子。

有时候,生活让人觉得无比悲催。“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句经典格言,人们会在评价他人的幸运或遭遇时以一种哲学家的口气感叹出来。当“祸不单行”发生在郑箐身上时,她真是的明白了,上帝会在某个时间段把一些尴尬事全部堆放在一个人身上,让他(她)去选择释放或背负、生存或死亡。

半年前,单位体检,郑箐被检出了右侧早期乳腺癌,问了几个专家后,倾向性的建议是切除。其实郑箐不知道的是,现在很多医生包括所谓的专家在内,首先选择的自保,然后是保病人的命,再后才是治病,因为各种医疗纠份甚至医闹让他们不是从最适合病人的治疗出发,而是从如何摆平一个病人的情绪出发,所以他们给郑箐的建议是切除右乳以绝后患。郑箐一向是崇尚完美的人,经过一番垂死挣扎的考虑后,决定放弃治疗。这事单位同事及家人不知道,连老公谢翔也不知道。

不告诉前者的原因是,如果要离在这个世界,道别时间越短越好;不告诉后者的原因是,严格意义上,在郑箐的心中谢翔除法律上的丈夫身份外,事实上与外人无异。

这时候,郑箐想到了离婚。

谢翔会同意离婚吗?

如果不同意就起诉!

老天爷,离婚诉讼官司从立案到判决,那是一个多么漫长的过程啊,别人不知,作为律师的自己如何不知?而且如果真的起诉离婚,只怕自己的父母和谢翔的父母都会把自己嚼吃了,想想这个后果就让人就不寒而栗!

自己真够幸运,正所谓瞌睡来了有枕头。

郑箐纠结的时间真的很短,不到半月。

记得是清明节后几天,在海市上研究生的表妹张芸从老家回来后直接来到郑箐家里,谢翔正好近几天都没回家。郑箐已有两个月没见到自己的表妹,自然很高兴,热情邀请她进屋后宣布:好久没见面了,一定要狠宰自己一顿,带表妹去吃她最喜欢的日本料理。

记得表妹大三时郑箐带她一起去吃过两次,就被这个吃货惦记上了,但由于大家的时间很难赶到一起,所以除了偶尔通通电话,回家捎东西时互相送送,就没认真聚过,这次终于有机会再领她去光顾那可爱的小小的高价料理店。

表妹对自己的宣布未置可否,进门后将包仔细挂在衣架上。

郑箐一下看出这是一个LV的新款小包,于是打趣道:“发财了?傍上大款大叔了?与富二代同学恋上了?”

“姐,吃饭的事放一放。我有话给你说。”

“家里有事?别吓姐姐啊!”

“不是家里的事。”

“失恋了还是没钱了?”

“姐,都不是,你别问那些有的没的。这件事我想了好久,你知道我一向是个敢做敢当的人,即便会伤害姐姐你。我矛盾过退缩过痛苦过很长一段时间,但现在决定了,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我得和你谈谈。”

“等等,”郑箐打断道,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从脚心直冲头顶,“看来我好像碰到了比较尴尬的窝囊事。你不会告诉我你和你姐夫…?你爱上他了,所以你痛苦?嗯?”

“不,是我们相爱了。”

一句多么经典的台词。郑箐发誓,她真的读过一本外国名著,里面就有一句一模一样的台词。

看来真的是人生如戏。以前郑箐每每看到电视剧上这样的桥段就乐不可支,觉得那不过是作家、导演和演员联手骗人罢了。

老天啊,一个雷劈死我吧!以后我再也不笑话人了,瞧人家那艺术真真是来源于生活啊!

这时,郑箐的灵魂冷静地扮演着律师角色,而表情却如自己的很多当事人一样充满了求知欲和困惑,“为什么?什么时候开始的?”

“姐姐…”

“先别叫我姐姐,这个很悲催的八卦一样的事实我需要时间消化。说正题!”

“那好吧,姐,哦,对不起,不过叫名字真不习惯。大四的时候,有一次谢翔去找我,约我在学校外面的一个小餐厅吃饭。他喝了一些酒,说了很多你们的事情。具体的口水话我就不重复了。用我这个中文系学生的语言总结一下吧:他受不了你的优秀光环下隐藏的强势;和颜悦色的表相下似乎洞察一切的双眼;为了自己所谓的成功让他暂时无法拥有成为父亲的权利,甚至可能一辈子做不了父亲;你的成就让他觉得自己在你们的朋友圈子里、家乡的亲友中十万分地渺小;他受不了你隔三岔五的加班,偌大一个家,他觉得孤独。”

“一来二去的倾诉之后,他从你那里找到了温暖。”郑箐突然打断,“好吧,你今天来已经告诉我一个事实,那么,接下来你还准备代表你们俩人通知我一个结果吗?比如,你们打算结婚,希望我尽快成全?又比如,你今天是良心发现,告诉我你们的过往,然后悬崖勒马,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将他打包还我?”

“我终于知道谢翔为什么受不了你了,碰到这样的事,你还该死的冷静。你不是一个正常人。”张芸一下子坐直了身体,之前的一点不安烟消云散,赤着的双脚用力地踏在茶几的贴地台板上,丰满的胸也因为激动起伏着。

“是,我不正常,你正常。你很正常地登我堂入我室理直气壮告诉我你抢了我老公的事实;你很正常地希望我在我的妹妹兼情敌面前哭天抢地求你放过我的老公;你很正常地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享有对我老公的使用权。请问,这种情况下的我要如何以你所需要的表情和肢体语言来迎合你这个胜利者?现在、立即、马上背着你情人送你的破包消失在我面前,否则我马上正常给你看!告诉谢翔,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在家等他,做一回男人给我看看。”

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第二天,郑箐起草了离婚协议,把那套昂贵的、冰冷的房子留给了谢翔,但双方同时签订了另一份协议,协议内容是,在双方正式办理离婚之后,谢翔必须在一周之内将房产证的名字再加上张芸,否则谢翔将以本套房产市场价的一半现金支付郑箐。第三天,双方到民政局正式离婚,郑箐搬到事务所暂住。再后来就是郑箐买了这套80平米的小房子并和助手徐雯愉快庆祝乔迁之喜。

想想徐雯在帮忙收拾行李准备搬往这里时,在那个中心地带的豪宅客厅指天骂地的场景:

“你个白痴姐姐,我的郑大律师,你还算是知名的律师?你的名言不是那个什么‘连自己都保护不好的律师就不配叫律师吗’?你那前夫和二货表妹还算是人吗?你应该把他们扫地出门才是啊,你有这个能力不是吗?你有钱不希罕这套房子,那你让我帮你收拾他们啊!这房子处理以后所得的现金你父母有生之年都花不完啊!卖了它给我一点点也好啊!苍天啊,大地啊,你们造的什么孽啊?凭什么要便宜那俩混球?请你们发发慈悲把我心中的坏人收走吧,还人间一个清明啊!”

郑箐愉快地笑了。可爱的女孩!徐雯这个年纪正是她在这个城市最艰辛最迷茫的年纪。这个女孩有一双干静的眼睛,这也是她来应聘时自己一眼看中她,并最终将她培养成为自己得力助手的原因。现在郑箐以休养身体为由,和大部份可靠的合作单位负责人交待过由她来独立继任法律顾问,如果她一如既往地努力,她的成就只会在自己之上。

这也算是对这个年轻人的一个交待吧!

只是,徐雯,也许将来的某个时刻你收到我的信息时,你会哭,但我相信我交待的事包括我父母的事你都会一一处理好。你也会很快接受现实,你会记住我说过的话:人的记忆需要人为过滤,将不愉快的筛走,把愉快的片段留下。

当然,也会有一种可能,你不会收到任何的信息,因为我会痊愈。我会以不亚于今天的风采出现在你和其他人面前。

现有,你可以误会,我的离开是为了疗离婚的伤痛。只有我知道,这是一种我知道开始却无法预见结果的出发。离婚,尽管是自己预料和期盼的,但这一天真的到来,还是让人有些伤感,毕竟离婚始终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表妹张芸,她只是一个从小被惯坏的任性孩子。如果自己的那一天真的到了,自己父母未来的生活她是一定会关照的。这也是郑箐把那套房子的一半产权留给她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