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尘事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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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同行

柳源第一次除了工作以外的事失眠。

只为一个叫郑箐的、路上捡到的女人。

柳源似乎觉得自己对这个人很熟悉,但他确信他们决不认识。谁知道呢,也许熟悉于一千年前,也许五百年前。好吧,就算是一种错觉。

有人会在三叶草中寻找代表幸运的四叶草,那是困难的,但无论多么困难,只要够执着和仔细,总是能找到。原因无它,外形不同。

可作为人,别说寻求知己、爱人了,真要在茫茫人海里发现一个值得相交的人都是如此困难。

像自己这样一个无论家境、长相、才华都可以排得上号的男人,要说没有女人倾慕,那没可能。他心中对未来另一半的定位无非就是在自己所见所闻的范围取一个较高标准,这个标准自己向妈妈宣布过:“三高”——长相、教育程度及人品的三个高标准。妈妈的各路朋友推荐过不少,明示暗示对自己有意的也不少,可柳源就是对这些女人提不起任何兴趣。

郑箐不是一眼看上去特别漂亮的女人,但她和人工培植的娇花不同,她就是大自然中自然开放的清新野菊,尽管眼睑的深处偶有风雨和严冬洗礼过的清洌。她仿佛就是一个矛盾的结合体,然矛与盾结合得落落大方。

柳源突然不想就这样错过这个女人,无关****和风月。正如自己成年以后无论是上学期间还是工作以后行万里路只是为了发现一样,柳源第一次想去发现一个人,即便最后发现的结果毫无意义。

郑箐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她在一个原始森林里艰难行走,到处是未知的危险。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身无长物地来到这样一个鬼地方。天空布满乌云,雷声滚滚。郑箐没有退路,只有辛苦地前行。走着走着前面又被一大片沼泽地挡住了去路。

郑箐绝望地坐在沼泽边失声痛哭,一边哭一边寻找救命稻草,哪怕一根也行。突然抬头看见沼泽对面有一个男人木然地站在那里,郑箐想放开嗓子喊他帮帮自己走出这个鬼地方,然而更让人绝望的是自己发出的声音连自己都听不见。就象电影画面的光影技巧一样,那个男人在郑箐崩溃的期待中慢慢变成一个影子直至消失不见。

大汗淋漓中挣扎醒来。

嗓子干涩疼痛,试着发声,却发现沙哑无比。自己很少生病,看来人是不能惯着,一旦闲下来,身体的各项功能也出现紊乱。

看看时间,已经早上六点多了。洗漱、吃药一阵忙乱后开始准备今天出行所带的用品。

今天临时决定不出远门,而是就近乘车去嘉峪关。

嘉峪关,在人们心中无疑是万里长城的终点,属于“肃州八景”之一。

《清边纪略》说:“初有水而后置关,有关而后建楼,有楼而后筑长城,长城筑后关可守也”

之所以到泉州而不先到嘉峪关,郑箐的心中,那是必须准备好心情才能去的圣地及胜地。今天算是一个例外,步行太吃力,先去大致走一遍,等身体好了,再认真去领略它的雄伟和风骨。

门铃响起,看看时间七点半了,一般服务员不会这个时间打扰。起身,开门,意外的见到昨天捎自己回宾馆的柳源。

“我不记得我告诉过你房间号啊?”郑箐沙哑着嗓子困难地问道。

“你亲口告诉过我的,你不记得了吗?等等,你怎么了,说话这么难听?感冒了?可以进去吗?”

“是我告诉你的?好奇怪啊!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了。进来吧,我正准备出门。”

柳源看着百思不得其解的郑箐心中暗笑,其实是他刚到去总台打听到她的房号的。他来的目的是尽可能说服郑箐与她一起去驼峰镇。

眼睛往屋内随意一瞄,惊讶地发现郑箐带了两个超大的箱子,这回柳源真的被雷到了,仿佛看到自己当初第一次去美国上学时在妈妈的强大压力下带的两个大箱子。柳源呆滞地站在电视柜旁边,盯着箱子半晌不动。

郑箐奇怪地看着柳源:“有什么问题吗?”

柳源回过神来问道:“你的箱子?不是吧,你一定还有同行的人,然后把东西都集中放到你房间。”为了肯定自己的想法,柳源配合着自己频频点头,“不是一个人出来就对了,一定得相互有照应。”

“你一向是这么自说自话吗?这就是我一个人的行李,没见识了吧?”

“你不会告诉我,你带了那么多的东西是打算在这个地方晃荡一年吧?”一向沉稳的柳源真的失去了往日的淡定,自从他见到这个女人,就开始打乱了自己对人的认知与判断。

“谁说得准明天的事呢,呆到哪天算哪天吧。一年?也不好说。”

“对了,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柳源试探说道:“我今天去一个离这里两百多公里的小镇,作为真正的旅游人,除了自然风景以外,还要研究风土人情。我地头比你稍微熟悉一些,作为一个免费司机与兼职导游,你一点都不亏。而我要的,不过是在寂寞的旅途中旁边有个喘气儿的人就好。你看可以吗?你先别忙着拒绝我,先坐下考虑一下我这个靠谱的建议。”

郑箐随意坐在沙发上,双手放在后脑,抱头作沉思状,不语。

对她来说这是一个无可无不可的建议。自我放逐的旅途本来就是心境的随遇而安。看着期待地等待自己答案的柳源,郑箐好笑地说道:“为什么是我?你可以不必一个人出来的,一定有不少愿意与你一起出来的红颜蓝颜。如果真的怕旅途寂寞,你怎么可能一个人跑到离海市如此遥远的地方又开着一辆当地牌照的车满世界溜达?说吧,车是租的还是向熟人借的,别告诉我是你自己买的。”郑箐听着自己费力说出的沙哑难听的话,悲愤得直想磨牙。

“做人别那么通透明白。”柳源走到另一个单人沙发前坐下说到:“我保证你会旅途愉快,也保你三餐都是地道的农家乐,我以我正直善良的人品发誓。”

“正直善良与否我不知道,但你倒真不具备坏人和登徒子的特质,这个我目前也可以保证。”郑箐随手端起茶几上的水喝了一口,她现在恨不得将嗓子取出来泡在水里润着。

“好吧,我就做回好人,回报你昨天的侠义之举。”

“那好,我们先去医院看看你的嗓子,如果必须住院打点滴,我们可以推迟时间。”柳源说道。

“就此打住。我不进医院更不打点滴。我带有足够的备用药。如果你要我去医院,那就此别过哈,出门向左不送。”郑箐站起身,手向外一挥,一付好走不送的告别姿态。

自从见到这个女人,柳源所谓的一直有女人缘的良好感觉就开始被颠覆。柳源败下阵来,“好吧。把你的箱子装好全部交给我,还好我本人没什么行李,否则后备箱的空间可够紧张的。”

郑箐一听炸毛:“我又不是去长住,最多明天回到这里。不收不收,我带足一天的衣物和药品放旅行包就行。别再乱安排啊,我们俩还没这么熟,也就是短暂的结伴一日游而已。”

“好吧好吧,你的事情当然你说了算。”无语地看着郑箐仔细地收拾衣物、装满水壶、再带了五六种药、又将披散的头发迅速简单地编了一个麻花,看她又歪头想了一想后,打一个电话给服务生交待在她自己没打电话要求之前不用送洗好的衣服到房间。

看着一阵忙活但又井井有条的女人,柳源没来由的放松,突然有一种岁月静好的安适。然这种感受刚刚进入心中,柳源立马从脑中把它掐灭。他虽然想发现这个女人到底和别人有何不同,但不等同于可以让一个刚刚萍水相逢的女人突然扰乱自己的心智,这是率性而活的自己所决不允许的。想到这里,柳源烦燥地起身问:“可以出发了吗,早点出发可以避免太阳照晒的时间过长。”

“好的。”郑箐利落地将包背上,和柳源一起向外走去,顺手将门后的免打扰牌取下挂到门外面。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柳源从进门到出门后的一阵观察确信这是一个经常出门在外的、并不喜欢依赖别人的女人。

柳源朋友身边的女人们,不管别人是否真的把她们当回事,都习惯了自己特别把自己当回事,总是夸张是娇宠着自己,但唯独逛品牌店时,可以不知疲惫地试上半天而决不叫一声苦,苦的是陪逛的哥儿们。每次听到哥儿们倒苦水时,柳源既同情又庆幸,庆幸自己迄今为止还没有那样的可怕经历。

戈壁的早上,阳光是温和的。空旷的野地里稀疏不知名的植物也有了生气,远处是一片蒙蒙的灰色,间或突起的沙丘象飓风过后形成的不规则土堆,有的看上去象遗弃的孤坟。

车子出城已近半小时。郑箐一边看着车外天马行空,一边听着柳源有趣的介绍,不时报以确实如此的一笑。

“你知道吗,我本地的朋友吃饭时是这样自恋他的家乡的:我们家乡路不多,只有一条丝绸之路还算有名;我们没什么文化,只有一本《文摘》在全国还算有名;我们很缺水,只有一条黄河;我们这里的没出过什么大官,只出过一两个国家主席;我们这里没什么艺术,只有石窟壁画有点可看性。你琢磨一下,这哥们儿的话是不是很耐人回味?”柳源的声音特别动听,有一种鉴别贵重瓷器时轻敲的感觉:柔和、干净、圆润。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好象顶尖名器,不出世即藏拙,一出世便亮瞎世人的眼睛。”郑箐的嗓子吃了药后,比起床时已好了很多,虽然还有很大的不适感,但说话也没有那么费劲。“你知道我这几天的感受吗?算了,说来话长。总之,我每时每刻都好象是寻着前人的脚印走,甚至我好象看见了翩翩长衫的身影,那是一幅幅山水画面中的不知名的人物。这里是历代的发配之地,我知道他们很多都不是平凡人。多少大儒和英杰被万恶的封建皇帝发配于此,终其一生也无法回到他们魂牵梦绕的家乡。也许他们就长眠于我走过的某处。就算我的鞋印再次印上他们走过的一寸土地我都觉得无比自豪。发配这里的很多人,有一些就如绝世名器啊!想想我就替他们堵得慌。我们是自由的,和他们相比,真的是无比幸福。我有一句名言:幸福是在比较中产生的。不管谁说过这样的话我不管,在我这里,这句话就是原创。”

“这句名言好,我深信,能说出名言的都是名人。”柳源直视前方笑言:“我就说不出名言,所以是普通人,扔人堆里谁也认不出我来。”

“和你相比,我才是扔人堆里就不见了的一种人。”郑箐也笑着自嘲。

柳源转头疑是认真地打量了她一眼说道:“看不见你的人都是眼拙的人,相信我,没错的。对了,你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寻找那些前人的足迹吗?”柳源试探着不经意地问。

“和他们一样,属于流放。只不过他们是被迫,而我是自愿。你想啊人们总是不断地探索未来,目的是寻求人类的明天何去何从,同时又不断地挖掘历史,目的是追本溯源。我不是学历史的也不是学考古的,但我可以用我个人的方式与历史对话。比起他们,生活在当今的我真是太幸运了。物质生活丰富,心境自由超然。”

“名人,冒昧问一句,你要流放多长时间?”

“外行了吧,流放哪有时间?古代的流放者是皇帝说了算,而我,上帝说了算吧。”郑箐不想就这个话题说太多,转移道:“容我提醒你一下,你的手机一路上不断的提醒你它的重要性,你一向不理来电的吗?”当再次听到手机振动声,郑箐不得不提醒道。

“开车还是安全第一,没见车上的帅哥美女都是花骨朵?祖国的未来?头发丝掉落的风险都不能出的。一会儿我靠边看看。”

正要靠边,一辆敞篷跑车呼啸从对面驰来,两对超时尚的年轻人一边笑叫着,一边朝他们挥手。

一个女孩大声说道:“哥们儿,旅途愉快,你好帅哦!”

“姐姐更靓!”另一个女孩叫道。

看着转眼消失在远处的车,郑箐笑骂道:“你们才靓,你们全家都靓,看风不把你俩的假睫毛和美瞳吹跑!”

柳源停稳车,拿出电话,笑道:“人家夸咱们呢。”

“我知道,我就是嫉妒肆无忌惮的青春,因为这个年龄的我一直在努力求生存。”郑箐回道,一边下车活动四肢。

“好象你多老似的。”柳源一边说着一边挑选着必须回的电话。

“妈,我在泉州,保证生日在家里过。不吃你亲手做的饭怎么对得起我的肠胃?放心,有大便宜不占不是我的风格。问爸爸好,让他老人家别偷偷骂我,我听得见的。”

“经理大人,不是我要说你,就这点小事你决定就行了,非得打电话给我,难道我要赶回去处分她?不好用就辞了,不能因为听说与我有一点拐弯亲就惯她的臭毛病。财务工作要什么人才能胜任你应该比我清楚吧?”

“小敏,什么事?介绍你同学给我认识?你是读书还是开婚介所的?再给我啰嗦这些事情,过年压岁钱取消。挂了,没事别浪费我的时间。”

“谭校长吗?刚刚开车不方便回电话。马上拐盘山路。午饭会晚些,你饿了就别等了先吃吧。我这边算上我两个人。,嗯,回见。”

转头看着百无聊赖研究石头的郑箐:“走吧,下面的路会辛苦些。不过我会开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