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尘事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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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一进看守所

不得不说,潜移默化的阴谋论教育下的某些官场子弟内心都蛰伏着与表面表现形式完全不同的另一个“我”,正如斯时的范阳同学。

也许父亲有意无意在他面前说起一些人一些事本身是基于父母保护孩子不受伤害的善意,因为像范阳父亲这种从低层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人决不敢让自己的孩子涉险,这种人家庭教育的第一课是教孩子如何在这个勾心斗角的社会里学会自保而非伤人,因为伤人一千的后果一定不是自损八百这样一个简单的算术题,很可能是全军覆没的可怕后果。

可世间的事情永远充满了戏剧性。如果没有迷人的安娜的再次出现,或如果范阳从未认识并爱过这个女人,那么他可能永远不会想到去害人,更遑论害的是于他有利无害的柳源。

范阳对自己良心的最好的交代是:单凭一个行贿罪柳源受不了多大的罪,顶多在里面呆几年,于他而言未来的生活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等他翻了身,再好好补偿一下就可以了。

数年如一日的白开水般的生活让范阳憋屈。

首先安娜是他必须得到的。至于安娜回国后他如何获取她的芳心并让她死心踏地跟着自己,那得根据事情的发展变化而定,但结果只能是唯一的。其次,老话说得好,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柳源失去自由后,一定有太多人避之如蛇蝎,柳源是一定是孤独的无助的,这时就是他范阳明面上提供帮助的时候,包括东奔西走替柳源托情减刑等,而这些一定得让柳源甚至柳源的家人知道。自己的妹妹不是爱柳源吗?即使柳源恢复了自由,一个有污点的人得到一个自己这样家境的女孩的爱,他不得乐颠颠感恩戴德地接受?到时候柳源的公司与自己家的公司有什么区别?以前想买一部份股权是父亲反对怕被人抓住把柄,如果按自己的计划走下去,一切水到渠成又光明正大。

范阳反复推敲,从战略到战术认真研究,确信自己的整个计划天衣无缝后,很快行动起来。

一个与平常一样的早晨,检察院反贪局的杨林刚到办公室,收发室的小姑娘例行送来了报纸及各种信件。

这样的信件每天都有,对于反贪局的同志来说,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阅读这些信件然后筛选出看上去真实而非无理取闹的归类,然后逐一调查。

杨林理了一下信件,不多,只有三封,但其中的一份让他的眼睛特别停留了一下,因为信封上特别写了“杨林同志收”。这就奇怪了,居然有人用这种方式引起他的注意。一般情况下举报人既不会落自己的名,也不会特意寄给检察院专门的人。带着好奇,杨林撕开信封,拿出了里面的信纸,开始如举报人所愿看着上面举报的内容:

尊敬的检察官同志:

谢谢你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看我写的这封信。首先要申明的是,我与被举报人没有一点个人恩怨,只是基于一个公民的正义和良心。

我要举报的是我市阳民区办公室的一位同志,他叫宋嘉宁。半年前,他收受了一笔超大数额的钱,一共三百万。给他钱的是海源公司董事长柳源。

我不知道这笔钱的背后有什么交易,但我认为,两个无亲无故的人怎么会一个愿给一个敢收如此大的一笔钱?那么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背后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是一个守法的公民,犹豫了很长时间,我终于写了这封信。我相信凭借你们的职业良心与查案能力,一定会还原事实真相,既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决不会放过一个蛀虫。

我等着你们的消息。当然我会通过正常的渠道得到这件事情最后落实的结果。

此致

匿名举报人

读完举报信的杨林陷入了沉思。

这个人难道认识他?这个人是宋嘉宁的上司还是宋嘉宁同一个办公室的竞争对手?而且举报人说他可以通过正规渠道得到消息,那么这个正规渠道是司法部门的渠道还是其他官方渠道?不管哪种原因,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个人有一定关系而且聪明地用各种光明正大的理由让你必须对他举报的人作认真调查。如果像对普通举报一样不闻不问,那么会有一定后果,至于什么后果你可以发挥无穷的想像。

然而,调查一个政府机关的同志对他们来说永远是慎之又慎的事。这种慎重不是因为敢不敢,而是出于该不该。如果事实本身不如举报者所言,调查本身就会给一个同志带来比较严重的后果,不说别的,单以后的升职就会十分困难。

但他敢不当回事吗?举报信的隐性威胁他看得懂。现在第一要做的事当然不是调查宋嘉宁,而是柳源。只要柳源承认有行贿的事实,证据就交给纪委啊,对宋嘉宁的取证暂时不归他们管。将整个事情向局长汇报以后,杨林开始了取证工作。

调出银行柳源与宋嘉宁的汇款流水记录后,初步证据完成,杨林认为柳源已达到拘留审问的条件,说明举报人所述的事实部分是真实的,至于柳源是否承认行贿、行贿的目的那是以后的事。

看守所。身着黄色马褂的柳源再次被提审。

柳源的人生梦境中从未出现过的悲催内容出现了。他的梦境有事业、有家庭、有儿子或女儿、有旅游、有慈善、甚至有过死亡,但唯独缺少失去自由这一项。

一个星期的时间,他有时候觉得十分的不真实,这个可笑的黄马褂古时候代表极高的荣誉,是应该供在堂屋的神龛的,今天却以代表一个犯罪嫌疑人的身份穿在了他的身上。一开始他不愤怒是假的,当检察院的两位同志到他办公室确认了他的身份,并告知他到检察院走一趟了解一些事情时,他很坦然地随他们走了这一趟,他怎么会想到这一趟只有去程没有回程呢?他不是将真实的情况反映给他们了吗?可为什么他所讲的真实内容对他们而言就如一个屁呢?难道他做人就这样不可信?

是的,他讲话确实很可信,也许他不知道的是检察院的办案人员虽然愿意相信他,但他提到了一个较为敏感的名字——范阳,联想到举报信的内容这就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必须认真对待了。如果举报信与范阳无关,看范阳和柳源的关系,说不定范阳会来过问,卖范阳一个人情把人放了就是。可如果与范阳有关呢?那柳源就必须被控制起来,将证据交到纪委,等纪委的决定,如果宋嘉宁没事当然柳源就没事了,这是程序最合法的交待不是吗?办了多年的案子,有哪一个不是人精。

“柳源,这是第三次对你提审,希望你认真对待。”杨林待柳源坐下后,拿出记录的纸和笔,十分严肃地发问。

“问的还是以前相同的问题吗?”柳源语气有着讥讽,但面上未露出来。

“你只要回答我们的问题就是了。”

“问吧。”

“去年九月你为什么向宋嘉宁的账上汇款三百万?在汇款之前你们有过怎样的交流?”

“问题与以前一样,问答也一样。”柳源抬抬眼皮回答道。

“请认真回答我的问题,注意你的态度。”杨林板起了脸。

“请问下一个问题吧,你们办案人员真闲。如果下一个问题还是以前问过的,我的回答一样。不乐意你们可以走,我柳源以前的回答句句属实,你们可以找宋嘉宁和范阳询问,看我是否撒谎。”

“柳源,你——”杨林气结。

“检察官同志,我真不明白你生什么气,该生气的是我好不好?我一个无辜的公民被你们莫名其妙地关到看守所,让我重复回答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你不觉得世界颠倒了吗?做人应该设身处地,不是在你们面前的人都是罪犯。”柳源真想一脚将面前的人踢到门外,但他知道他不能,那样无罪真变有罪了。

“今天就到这里,”杨林挥手示意看守警察,“把他带回去吧。”

回检察院的车上,年轻女检察官小方一边开车一边向杨林分析,“杨检,我觉得柳源好像真的没撒谎,也许那钱就是借的,我们应该去查查钱的走向再决定是不是应该继续拘留他。”

“如果按柳源的交代,那么我们就不是只在海市查,我们还要去四百公里以外的通县,那是一个繁复的大工程。再说现在的人都聪明,反侦察能力也很强。你看柳源开着那么大的公司,见过的世面也是你我没见过的,这种人最不容易对付,不小心就上他的当白跑那么远做无用功,那才丢人。”杨林语重心长地告诫小方,“小方,做我们这一行的,一定不能被嫌疑人牵着鼻子走,不然连我们自己都会笑话自己,何况,院里的经费也紧张。我们还是从他身上突破吧。”

“我明白了,杨检。”小方深以为然。

其实,杨林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即使柳源是撒谎,他也不敢逼供,一是现在的形势根本不允许,二是虽然一般情况下逼供最是快速结案的有效手段,但嫌疑人一旦反水就会带来更大的麻烦。柳源,摆明了在海市也算一个人物,这种人最让人头疼,谁接案子谁倒霉。这举报人究竟是哪一个王八蛋,非要扔给他一个不得不接的烫手山芋。如果是范阳要害柳源,八成柳源就真栽了,最可怕的敌人就是身边知根知底的人啊!杨林心思千百转,可他能和小方说真话吗?嫌活得太滋润了吧?

想去想来,杨林想到了柳源交代的一个情节:这钱不是柳源亲手汇,当时柳源将自己的卡交给了办公室主任和出纳,两人完成汇款后向柳源反馈了汇款已毕这一事实。对了,先找这两个人作笔录。

刘一凡最近很沉默,只要不是非办不可的事,没有一个人会到他面前去找虐。因为不敢走近,所以只有李瑜能看见他白中带青的脸及重重的黑眼圈。刘一凡的办公室现在常常很晚才熄灯,有时灯彻底亮着。

公司的人现在很沉默。大家都在默默做事,但不安的情绪在酝酿着,因为不知道公司还有没有明天,是否先找下家?

“李瑜,晚上通知公司总部员工开会,分公司和子公司以电话会议的形式召开。晚上七点。”刘一凡拿起电话通知李瑜。

一个星期了,这是一个他内心定好的等柳源回来的稳定人心的极限时间,这个时间点到了。他心急如火,完全不知柳源是什么事被检察院的人带走,请公司顾问律师去打听也打听不到任何消息。只要有时间,他还不得不若无其事去柳源家坐坐,怕老人出事。他直接给了江文琴只有开始时间暂无结束时间的假期,工资不减,工作任务就是住进柳源的家照顾老人,并且每天晚上要给他打电话汇报两位老人的身体情况。

他不回父母家,以工作太忙需要好好休息为由。他不能一天耷拉个脸对着自己的父母凭空给他们压力吧?如果他们问起,他回答不了啊。

七点整,总部各部门人员全部到齐,上百人的会场鸦雀无声。员工们都想知道柳总出事的传言是否属实,如果是真的,下一步公司将怎么办?

李瑜像往常一样,坐在主席台刘一凡的旁边打开了记录本。刘一凡示意她不必记录,看着下面一张张期待的脸,微笑着开始讲话:

“坐在我面前我能看见的及坐在电话机前我不能看见的公司各位同仁,在本该休息的时间约大家开这个会我很抱歉,但这个会不能不开,大家清楚我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我在工作中一向是一个言简意赅的人,所有与我合作过的人都很清楚,我工作中的话不如我平常的话多,这是我的长处也是我的短处。但今天我的话会多一点,但决不会耽误各位睡觉的时间,人的习惯本来就难以改变嘛(笑)

……

几年来大家和柳总、和我一样拼命工作,所有的付出都有了上面我讲的良好的回报。现在多少求职者想到我们公司,不仅是因为我们职工的收入比同类企业的职工收入高,更重要的是每一位员工在我们这个充满活力的公司都可以一展所长而不会被管理者为难,这点无疑是我们最自豪的。

现在我们说说柳总,这是大家这几天最关心的一件事。我不想隐瞒任何一位员工,因为隐瞒的后果会让猜疑无限的扩大。柳总上周三被检察院的同志带走后没回来。对此事,我唯一想和大家说的一句话是:‘我相信他,相信这位我认识了十一年的朋友。’

现在我宣布一件事,第一,柳总不在的时间我全面主持公司工作;第二,柳总不在的这段时间,所有在职职员工工资在原来的基础上上浮百分之十,柳总回来以后改为上浮百分之五;第三,认为柳总会有事对公司不抱希望的,给你们两天时间,到行政办公室和账务室办理辞职手续,无论是谁,公司不劝留。

我今天在会上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录音记录,我负全责。谢谢大家,散会。”

员工们陆续走出会场,刘一凡坐在原地观察着这一张张与会前的凝重全然相反表情的脸,他知道他的目的达到了,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刘总,你真强大,会前我没有为你准备任何的数据,你居然一口气把公司这几年的业绩讲得那么清楚那么让人振奋,连我都觉得离开公司另谋出路就是猪了。”李瑜真心崇拜,“对了,刘总,你突然提高员工工资,而且涨幅如此大好吗,柳总会不会怪你?”李瑜又开始担心。

“放心,提高百分之五是之前我们的决定,只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和财务经理他就出事了,而百分之十是阶段性的,这有利于稳定,非常时间非常对待。”刘一凡疲惫地说,又看着李瑜接下去说道:“你接下来的表现不用我说吧,你得比别人更稳得住。”

“刘总放心,我明白。”李瑜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