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尘事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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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美,内外兼修

“同学们,大家看着黑板,先听我读一遍,然后大家一起跟着我念好吗?”郑箐已经接过谭校长的一、二年级语文课一个月了,现在她既是语文老师又是英语老师和音乐老师。郑箐没有编制,没有一分钱的工资,谭校长对此十分的不过意,所以自掏腰包尽量做些好菜叫郑箐一起吃。

今天的语文课,郑箐并没有按课本上的内容授课,因为在郑箐自创的教学模式下,这群聪明的孩子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课程根本不是问题,所以郑箐琢磨着要增加孩子们的知识面。

“长歌行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郑箐已经将孩子们可能不认识的字用汉语拼音标注在这个字的后边,读完一遍后问道:“哪个同学知道这首诗的请举手。”

“不知道。”孩子们异口同声回答。

“好,现在跟着我读,读熟以后,放学回家后要背得,明天我要检查,同学们能完成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郑箐开始带着读这首诗,并逐字讲解了这首诗的含义。

崇尚美是每一个人的天性,孩子们更是如此。在这些见识较少的小朋友心中,郑箐是仙女的化身,是无所不能的存在。他们看惯了自己所在的环境中妈妈们常年衣服的蓝灰系列色,他们认为现在镇上成年未婚男女的时尚就是他们长大后可以拥有的时尚。现在郑箐的出现打破了这种认知,原来真正的美丽是不需要过分点缀的。

“郑老师根本不化妆,她洗完脸后最多擦一点香香。”王秀秀下课后会和玩得好的小女生说。

“人家郑老师根本不染黄发,头发还是直直的,我长大也要和郑老师一样。”和王秀秀玩得最好的小娟说。

“郑老师不穿高跟鞋,不过她的鞋我敢说镇上买不着。”李文明觉得自己的话很有说服力。

郑箐很喜欢这群孩子。孩子们都很懂事,除了上学的时间,回到家里普遍都会帮家里做事。周末她出去散步时还会看到一些孩子和爸爸妈妈一起下地,干完活回家时甚至背上会背着不轻的东西,可能是猪草,可能是地里摘的菜什么的。她这时候会感叹人的出生真是没法选择,城里同样大的孩子放学回家可能正在上网购衣服和玩具,可能在玩游戏,也可能在和父母怄气——因为父母没有兑现带出去撮一顿大餐的承诺。她不知道她在这里呆多久,但她知道只要在这里一天,就要尽最大可能传授孩子们理解能力范围的知识,引导他们有梦想并懂得努力实现梦想。

放学了,郑箐伸伸胳膊舒缓一下因不断在黑板上写字带来的僵硬,一边往宿舍走一边想:今天谭校长会弄什么菜呢?能换一点花样就好了。走到门口才发现坐在地上的秀秀,郑箐吃惊了,“秀秀,地上凉,快起来跟我进去!找我有事吗?”

郑箐今天上课时就注意到王秀秀蔫蔫的,本来想小孩子一会儿就好了,兴许是困了呢。但现在郑箐肯定王秀秀有解决不了的事要找她了。

“老师,昨晚妈妈哭了,我不知道怎么办,她还一边哭一边念叨让我不要读书了。”王秀秀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不哭,好好给老师说发生什么事了。妈妈不会不让你读书的,你看我在你妈妈面前夸过你好几次,说你如果一直这样努力会考上大学的。你不记得了吗?”郑箐拿出餐巾纸一边帮王秀秀擦眼泪一边说。

“我记得,我喜欢老师,我喜欢读书,我想将来长大像老师一样有本事。”王秀秀的哭声更大的。

“别哭了,秀秀,今晚老师去你家吃饭好不好?”王秀秀才上二年级,而且记忆力和理解力都还不错,她不忍看到一个有上进心的孩子就这么停下学业。

王秀秀家里。

看见郑老师到家里了,王秀秀的妈妈不得不认真准备晚饭,但除了一开始礼貌打过招呼,就一直不说话,好像有很重的心事。

饭后,在郑箐的询问下,王秀秀的妈妈含泪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秀秀爸爸在广州一家装修公司打工,上周在一家单位安装吊顶时不小心摔到地板上,送到医院时医生说腰部严重扭伤,小腿骨折,必须住院治疗。可自从被工人送进医院后,公司只派人看了一次并给了五千元钱,现在秀秀爸爸自己的钱快用完了,打电话给公司,公司老板让他自己先想办法,等治好了再说。公司老总还说与每个员工签的合同上说得很清楚,施工时违反操作流程的出了问题员工自己负责任,秀秀爸爸已经违反了流程。秀秀爸爸昨天才打电话回家告诉秀秀妈妈这件事情,因为他也不知道怎么办。

秀秀妈妈说,出了这种事情,家中断了经济来源不说,还有一个病人要养,她说不准要去一趟广州,好歹先把人弄回来。秀秀现在读书不要钱,以后呢?家里既然负担不起,不读书是早晚的事,免得将来心大了不好收拾。

最后这个无助的女人哭着总结说:“郑老师,这就是命,摊上了有什么办法。”

郑箐听完沉默了一会后说道:“秀秀妈妈,天无绝人之路,你先别去广州,容我今晚想想办法。秀秀明天不能缺课,想好了明天我告诉你。”

回到宿舍的郑箐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徐雯:“徐雯,我记得你广州有同学,这回你得帮我一个忙。”郑箐用的语气容不得徐雯拒绝,得到保证后,郑箐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说道:“请你的同学帮忙找个律师,先到医院找到这个受害人,问清情况后,务必为他向装修公司要一个说法。至于律师费用,我出。”

徐雯在电话一边笑出声音来,“亲爱的姐姐,你现在收入有我高吗,自从你老人家把你的业务转给我后,我就成了以前的你啊,我会缺钱?这事儿交给我你放心,对了,要不要我打些钱在你卡上啊,你学雷锋,让我也雷锋一次呗。”

“别贫,这事办好了,我有机会拜菩萨时给你请一等功。”郑箐放心了也开始贫起来。

“得,姐姐,菩萨很忙,别麻烦他们了,你记得就行了。对了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你了。”徐雯撒娇。

“这边的工作还真很忙,暂时走不开。等有人接手了,我会把回海市的事列上议事日程。不说了,你先办好我交给你的这件事吧。”郑箐说完挂了电话。

接下来的日子郑箐一边和往常一样教书,散步,晚上和柳源通通电话,同时也和王秀秀的妈妈一样焦虑地等广州的消息。

秀秀爸爸的住院费不管公司管不管都不用愁了,因为徐雯已经给她的同学打了五万过去。如果公司最后支付,就退还徐雯,如果不支付,用徐雯自己的话讲就算学雷锋了。

半个月后,广州方面传来了好消息:经过律师和公司交涉多次,秀秀爸爸的医疗费、护理费均由公司全部支付一直到医院确认可以出院为止。郑箐松了一口气。

“郑老师,教育局同意调一名数学老师给我们,最迟春节一过就会来。这下就好一些了,我都快赶上全能保姆了,啥都得会一些。”谭校长今早一见郑箐就高兴地向她报告。

“是啊,你得有几个不错的手下才行,不然又是老板又是打工的,这校长当得也太没份量了。”郑箐笑着调侃。

早上有点凉风,为防万一,郑箐在圆领短袖浅灰T裇外罩了一长条型绿色薄披肩,下着与T裇同色系的宽松棉质长裤,脚穿一双简单的平底咖啡色系带软皮鞋,与随意盘在头顶的发型搭配,显得稳重而不失飘逸,端庄而不乏灵动。谭校长每每搞不懂这位从不在装扮上浪费时间的郑箐老师为什么总是那么美,即便电视上常见的名星似乎都要差点什么,他想不出答案,也就没再折磨本就对时尚少一根弦的脑袋了。

“只要多来几个用心打工的,我这个老板让贤。一个小学校长,我心里知道它的份量,郑老师别开我的玩笑了。”谭校长不好意思地摸摸剪成寸头的脑袋,笑着回道。“对了,郑老师,柳总说你体验生活,这段时间有收获吗?一直在剥削你的劳动,也不知道我们耽误了你多少,真的是无以回报啊。”

“回报我肯定要的,只是还没想好,我可没柳总那么雷锋,”郑箐偏头看着谭清,“如果将来有一天,你告诉我说,咱们镇上出了大学生,而且考上的是名牌大学,我认为这个回报足够。”

郑箐通过王秀秀家的事情深知,在农村,孩子们不单是学校的学生,他们还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劳动力,当二者有了冲突时,家中一定会先考虑家庭眼前的难关。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但爱在贫困面前一定附加了条件。这些就是生活体验的一部分,但郑箐没说出来,这种情况在中国农村仍是一个大问题。

谭清看着朝霞托起的太阳,苦笑一下。是的,太多的问题不是一个小学校长能解决的,要不然早些年也不会有那个让人笑完以后深思的笑话:你长大了干什么?放羊。然后呢?娶媳妇。娶媳妇干什么?生孩子。生孩子干什么?放羊。

看着陆续进校的学生,郑箐指着他们,不看谭清,“谁也不能选择出生,但作为有一点能力的我们,尽可能关注他们的成长。谭校长,或许有一天,你真的托起了明天的太阳。还有,我今天可以给你一个承诺,只要是你的学生,将来因为家庭而上不起大学的,只要我还活着,费用我个人负担。你记得我这句话永远有效。”

谭清眼睛发涩。他从接触郑箐到现在,他可以以自己的人格发誓,她是一个有担当的人。担当不是嘴上一句话,是点滴的付出。

郑箐说出这话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从王秀秀家中出事差点导致秀秀辍学她就做了这个决定。人与人的生活质量差别可以大到如此程度!一个贫困大学生家庭无法承担的一年的学费也许只是一件过得去的名牌衣服的价钱,后者只是让人心悦一时半会,前者却可以托起一个人的未来。

现在郑箐也是一个在驼峰镇有家的人了。王秀秀家的事情告一段落后,郑箐就不只是孩子们眼中无所不能的人了,现在郑箐就是驼峰镇的名人,上可通天,下可育人。王秀秀的妈妈不准郑箐再与谭校长一起吃饭,她坚决地说,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做得成有营养的饭呢?看郑箐现在已经比刚来时瘦了很多,所以一日三餐必须在她家吃。在双方的坚决支付一千元生活费的要求和一分钱不要的坚定的拒绝下,最后达成每月意思五百元,郑箐每天去秀秀家吃饭。

驼峰镇的日子日复一日的充实和平静,但郑箐最近内心却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了。因为,柳源已有一周没来电话了,奇怪的是,郑箐打电话过去也是关机状态。

郑箐每次和柳源通电话的那种愉悦如此明显,明显到郑箐好像觉得自己有一种恋爱的感觉。但她认为这是一种错误的感觉,因为柳源是她唯一和从前生活联系的纽带,而且柳源的见识和风趣使她对这种通话有一种欲罢不能的知己般的惺惺相惜,何况这样少见的男人身边如果不是蜂拥着红颜知己,郑箐将名字倒过来写。

也许柳源认为他对她已经有了足够的交待,想卸下她这个负担也未可知。

也许柳源正在恋爱,不想让对方误会自己脚踏两只船也未可知。

也许柳源要她学会适应不与他联系的生活也未可知。

在等柳源的电话和等秀秀父亲的解决结果的交叉时段中,郑箐刻意地认为秀秀家的事情比他们的通话更重要。可现在秀秀家的事情解决了之后柳源的失去联系就成为一个至关重要的大问题,无论她怎样说服自己,每个夜晚都同样的焦虑与不安。不想联系就不联系啊,为什么要关机呢?哪怕明白告诉她不想再联系了也干净利落啊。

现在的郑箐有一种被时空所抛弃的无助感:红尘之中,一旦手机不再响起,持有手机的主人仿佛就消失了。想象比现实可怕太多,会是什么原因的,她必须要知道。

郑箐想起了徐雯。只有徐雯有这个能力去查柳源的动向。只要他好,联系与否不再是问题。

“小雯,交待你办第二件事。”

“姐,怎么搞得我这儿成了你的办事处,你那里才是总部啊?”徐雯在电话那头笑着说。

“这才第二件呢,就不耐烦了?”郑箐也笑了。

“首长息怒,属下不敢!首长要我三更死,决不苟活到五更,请指示!”

郑箐总是会对这丫头无可奈何,不和她贫了,“帮我打听一个人,很重要,但对你很简单。海源集团公司总经理柳源。”郑箐想想又补充说:“只要知道他最近的动向即可,无需惊动他本人。打听完以后马上给我电话。谢谢。”

“没问题,今天完成,去一趟他们公司就搞掂。哈哈,不惊动他本人,什么意思?可否直接告诉我原因,脑补什么的不是我的强项啊。”徐雯八卦。

“干活去,小孩子就是这样,一点城府都没有,少打听大人的事。”郑箐笑着挂了电话。

焦急的等待到下午五点钟,麻利的徐雯回电话了。

“姐,有结果了。柳源被检察院的检察官带走了一星期,现在大家都不知道什么原因。公司由刘副总经理主持工作。柳源是你朋友吗?要我干什么你告诉我。”徐雯的语气很凝重,她打听的结果并不是一个好结果,而这个人似乎姐姐很关心。

如雷劈一般,郑箐无声了。柳源被带走?他那样的一个人被检察院的人带走?

“姐,你怎么不说话,他是你什么人,要我做什么你说啊?”徐雯一连串的问话把郑箐从梦中叫醒。

“我先挂电话了,你先什么也别做,容我先想想再说。哦,他确实是我最要好的朋友。”郑箐强撑着把话说完后挂断了电话。

这个消息给郑箐带来的冲击比郑箐听到自己得了病时还要大。现在的她脑子一片空白,机械地迈着步子回到宿舍,一下子坐在床上,全身都虚脱了。

但很快,潜伏在心底的另一个郑箐醒来了:她仍是律师,是战士。

电话叫来谭校长。这还是第一次郑箐以这种方式将谭校长叫到自己的住处。谭校长不明所以,花了半分钟匆匆跑过来。

“谭校长,拜托找一辆车,什么车都行,我今晚多晚都要赶到泉州,明天我会订最早的航班去海市。柳源出事了。你一个人知道即可,这事不能声张。”郑箐冷静地交代,想想又补充道:“我的课都交给你,麻烦告诉孩子们一下,不管我还回不回来,我心中都有他们,他们每一个都是最可爱的,我爱他们。”

看着欲言又止的谭校长,她知道他想问什么,安慰地笑了笑,“我会在法律允许的最大范围内去帮助他,因为,我是律师。”郑箐的眼神里有谭清从未见过的一种坚定和自豪。在他还未消化完郑箐是律师这个事实时,只听郑箐沉着地接着前面的话,这是掷地有声的宣告:“相信我,我们处在一个最伟大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