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十七岁,骑向美国的单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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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只要能贴近她(2)

然而有了网络也不是万能的。这其中最严峻的问题是我和女儿使用的语言不同,这就为我们的沟通带来了很大的障碍。她在美国的电脑上没有汉字系统,而我又对英语不甚精通。这便是一个很大的难题。我为此而焦虑急躁,于是到处咨询,希望能寻找到一种我和女儿所能够共同使用的语言的方式。有朋友说可以用附件的方式传送中文;又有朋友说,你可以让你女儿在她的电脑上安装一个中文系统的软件,微软专门制作了这样的光盘。但是这一切做起来似乎都很麻烦。我不想女儿初到美国,在一切都很陌生的时候就被这些事困扰和分心。后来我们终于找到了一种非常好的也是两个电脑都能接受的语言系统,那就是我们都曾学过的汉语拼音。26个英文字母,却能拼出无数个中文的词汇。这真是一个好主意。但还是有问题,语音拼出来了,却不知道该怎样在语音上标出四声的标记。特别是三声。我一直不知道该用怎样的符号来表示。直到我终于在键盘上找到了英文字母中的那个大写的V。我为找到了三声的标志而兴奋不已,从此我便可以用汉语拼音和女儿联系了。这是种独特的方式,我们的方式,尽管有时候读起来很费力。

但这样还是有问题,因为我不仅要和女儿联系,我还会经常接到南希的E-mail,她答应尽可能多地为我发来电子邮件,谈女儿和他们在一起的生活,告诉我女儿在美国的中学是怎样开始学习的。南希自然只有一种语言,那就是英语。而女儿在美国待得久了,很快她也就不肯费力再使用汉语拼音了,而是一封一封地直接用英语给我写信。那我怎么办?为了女儿我只能开始学习英语。幸好我从70年代开始就断断续续地跟着收音机学过,那时的教材叫《跟我学》。大学期间也不曾间断,所以很多的英文单词对我来说都是似曾相识。于是我决心面对南希和女儿的英文邮件。一开始读南希发来的长信,我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把它们翻译成完美的汉语。我会捧着一本硕大的英汉词典,不停地翻找着那所有的陌生的词汇。有时候我遇到过某个单词三次竟还是不认识。我想是我的记忆力出了问题。但是我必须坚持下去,因为遥远的女儿就在那一个个陌生的英文字母中。后来查找词典让我无比烦恼。后来我终于跑到街上去买来了震旦牌的中英文电子字典。如此便捷的一种新方式,你只要在键盘上敲出英文的字母,便立刻就能知道那个词语的中文意思。这依然要感谢高科技。但这些似乎还不能满足我的需求,为了更便捷、更加的高效,我又请朋友在电脑上为我安装了“超级解霸”、“东方快车”一类的软件,只要轻轻点出这个程序,电子邮件上的英文就会统统变成中文。尽管由“东方快车”翻译的中文有点别扭,甚至有时风马牛不相及,比如它总是把“家”(home)翻译成“主页”,把“生活”(life)翻译成“生命”,但是通过上下文的参照,大致的意思便可以了解了。

这样久而久之,我的英语水平竟也随着女儿的远行而不断提高。慢慢地,我已经不喜欢再借助“东方快车”,而更愿意直接从英文中获得那些关于女儿的更准确的信息。所以在某种意义上,女儿在美国的电脑不安装中文系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它能督促我努力学习英语。并且,我现在有时候已经真的不用词典,就大致能知道南希和女儿在英文信中说的是什么了。

网络之于我的另一个伟大的贡献,就是它总能让我在第一时间,在John的网站上看到女儿的照片。不久前我曾写过一篇文章,题目是《John的礼物》。因为要想看到女儿的照片,就必须有善解人意的John常常地把女儿的照片放到他的网站上去。John这样做了。John每每在网上为我们送来这对于我们来说最珍贵的礼物,在网上。女儿各种各样的照片那么清晰,色彩斑斓,那所有的笑容和姿态如此生动,仿佛遥远的女儿就在眼前。John一次又一次在网上为我们发送的那些女儿的照片让我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幸福的时刻,就像是南希一次又一次为我发来的那些电子邮件。不同的是,这些网上的照片让我们更直观、更立体地感受到了遥远的女儿。那色彩、那质感、那切近的感觉,就仿佛我们伸出手就能触摸她。我们在电脑上把这些照片收藏了起来。想女儿的时候就打开电脑,就像翻开记录着往事的相册。后来在文章中说了我对John的感谢和感动。为了他的细心,也为了他能理解我们对女儿遥远的思念。还说了,这一切美好的感觉都是因为网络。网络是美好的,只要有网络在,只要有John在,女儿就会时时刻刻与我们同在。

邮 件

然而邮件是不可替代的。那是我在另一篇文章《在邮局寄走爱》中反复表述的。女儿离开之前,事实上我已经很久不去邮局了。特别是很少在邮局寄包裹。如果不是女儿远赴国外,在邮局的大厅里寄走心情的那种感觉,对我来说也许永远是陌生的。女儿刚刚离开家3天,我就急急忙忙跑到邮局给她寄走了一个小包。那种急切仅仅是因为发现她忘带了一些东西。于是想只有邮局能帮助我。其实我为女儿寄走的那些东西并没有那么急,甚至并不是她所必需的,那或者仅是一种思念。当包裹寄出,骤然之间的那种平静,悬着的心仿佛被谁放了下来。那是种从未经历过的感觉。才知道,原来邮局是如此的美妙。它能够让你感觉到希望。从此,想着那小小的包裹漂洋过海,想着漂走的是我对女儿的那一份思念。

后来我就总是去邮局寄东西。记不清我已经坐在那个宁静大厅的长椅上,填写过多少次女儿的英文地址了。每每走进这里,我都会怀着一份最好的心情和最深的感情。给女儿,给John和南希,也给我自己。

因为有了邮局这种传递爱的方式,我便更加喜欢给女儿寄东西,也愈加迷恋到邮局去的那种感觉了。尽管,当今世界上流行的是那种更迅速更便捷的电子邮件和网上联络,但邮局是不可替代的,这种古老的邮递马车似的方式是不可替代的,而从邮局那个地方寄走爱的感觉也是永远不可替代的。

有时候物质不能够替代情感,但有时候情感就是被物质替代了。物质也能代表我的心。

从此我便总是会跑到街上给女儿给南希给John买东西。我会想方设法为他们买到他们一定会喜欢的礼物。后来这慢慢地成了一种常态:在服装店里,我已经不再关注我喜欢或是适合我的那些服装了。不知道这种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总之我对服装的注意力全是围绕着他们:这件南希是不是会喜欢?这件有没有John的尺码?这件女儿会不会觉得很酷?总之脑子里想的和眼睛里看的,都是他们。以至于我觉得自己已经无足轻重。后来甚至连办公室里的同事们一道逛街的时候,都会情不自禁地和我一道为他们选择衣物,说这件给南希不错,那一件适合John,女儿的颜色应当是丰富的……如此,为远在美国的那3个人买东西,就自然而然地成了购物的主题。

总之,我喜欢为他们买东西时的那种感觉。然后就把这些送进邮局,在那里或者海运或者航空,用很贵的邮费寄走我的想念。有人说这些东西美国都有。是的,我知道美国都有,但我还是要寄。因为我寄走的不单是美国有的那些物品,而是美国没有的我的爱。

每每寄走包裹,我都会通知女儿。一开始即使是海运的包裹,也能在一个月左右收到,有时候甚至更快。于是这种假象迷惑了我,我以为这就是正常的海运的时间。于是在比这样的时间又提前了一个月时,我为女儿一家寄走了那个圣诞节的包裹。估计时间差不多了,我便开始不停地问女儿是不是收到了包裹。但是一个月、两个月、圣诞节、元旦,以至于3个多月过去了,圣诞包裹还是不知去向。我们全都急得不行。后来才知道,圣诞前后,新年前后,春节前后,每一个节日都有它不同的意义,所以狭窄的邮路被拥挤着,充塞着,就仿佛网上黑客用无穷的复制品将网路挤塞得水泄不通。后来又想到,如今不知道中国有多少人在美国。但是我相信有多少人在美国,就会有多少个国内的亲人为他们寄包裹,特别是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时候。后来我干脆不抱希望了,我也懒得再问女儿,反正圣诞节已经过去了。只是如此的不了了之竟然给了我一种虚假的感觉,以至于到了后来,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确实寄过那个包裹了。

最多的时候,我竟然有5个包裹同时漂泊在大海上。我的大多数包裹都是乘着船,以最古老的方式抵达波士顿的。幸好波士顿也在海边。但要抵达波士顿还是谈何容易,至少要跨越太平洋和大西洋两片辽阔的水域。后来跑到邮局去查询,才知道,只要在半年之内邮件能到达,就不算丢失。可是半年,这时间实在是太漫长了。于是我只能是静下心来慢慢地等。等待我的爱在海上,风吹浪打,春夏秋冬,漂啊漂啊,直到抵达女儿在美国的家。

但就是有再大的耐心我还是觉得很烦恼。于是在春节的前夕,我又用航空寄走了一个异常昂贵的春节的包裹。我甚至恨恨地想,让你们在海上慢慢地漂!其实在某种意义上,这个春节的包裹是用来和大海赌气的。然而这个航空的包裹刚刚寄出,便和一直在海上漂泊不肯回家并且寄自不同时间的包裹一同到达了女儿手中,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女儿即刻发来了电子邮件,她说他们很高兴,因为他们一下子就接到了3个包裹,而且是在春节之前。女儿说,她猜邮局一定是故意压下了这批包裹,到了春节才把它们送给她。这是女儿的幽默,也许是她想安慰我。就是这样,3个月后圣诞的包裹送给了春节,也不失为一种美好的结局。

女儿收到了包裹当然是非常好的一件事,但是随之而来的竟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的感觉,某个过程完结之后的那种失落感。这有点像我的写作,每当我完成了一部作品,特别是那些耗心耗力的长篇之后,我都会有那种强烈的失落感萦绕胸中,长久不去。不知道该做怎样的拯救。

怎样的没着没落。海上不再有我的包裹,女儿也不再有期待。就像是粮仓里没有谷,口袋里没有钱,武器库里没有了枪弹。我在乎女儿和南希他们收到包裹时的感觉;也在乎我的包裹在大海上漂泊行走、乘风破浪时的那种感觉。想着最早的美国移民就是乘坐着“五月花号”帆船穿越大西洋来到美洲大陆的。还想着有一天我也能变成一个包裹,和我的包裹们一道飘洋过海前往波士顿。因为我太想知道那些包裹在海上3个月的经历了,想知道它们都经过了哪一片海域,它们所停留过的是哪些海港……

于是要把粮仓装满,口袋填足,子弹上到膛上。然后我就来到街上,又买了新的礼物装进邮包,让女儿的期待重新漂进大海。有邮包漂在海上,我的心里才会是踏实的。

就是这样,有女儿在美国的闯荡,就有母亲在家中的牵念。幸好有各种各样的方式(古老的或现代的),才会觉得女儿并不遥远。一年与女儿异地他乡的经历让我获知:对于一个思念女儿的母亲来说,只要电脑的网络畅通,电话的卡上有钱,海上或天空有寄给女儿的邮件,我的心就是踏实的,我与女儿就是贴近的。

这就是女儿不在家时我为她所做的事。

我每天都在想,每天都在做,每天都不轻松,但是每天都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