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暗夜尽头,深水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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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神秘机构(2)

“没想到日本人根本没有打算让我们进驻地。到了门口,我们看到有三辆绿色的军用卡车停在那里,日本军官吩咐了句什么,鬼子兵开始拿枪驱赶我们上车。车上已经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大家脸色苍白,一脸木然地看着我们,我找了一个角落,抱膝蜷缩在那里,不再言语。日本人将汽车的后门关上后,我听到外面几个鬼子哇啦哇啦地争辩了一会儿,我当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凭直觉似乎是在商量什么事情。

“突然我身体猛地前倾,整车的人都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汽车开动了。翻江倒海地颠簸了一路,汽车在一阵难听的嘶鸣声中停了下来,不再动弹了。我已经两眼昏花,突然眼前一片白亮,刺得我又一阵头晕。周围的人纷纷骚动起身,哭喊拥挤,目的地到了。我踉跄着爬下车厢,已经适应了光线,张目四望,惊讶地发现,这里竟然是一个巨大的采石场。

“只见那石场里已经有了许多劳工,几十个鬼子持枪警戒,逼迫劳工们开山采石。他们个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看样子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我只看了几眼就胆战心惊,想到日后要和他们一样,暗暗叫苦。

“待我明白原来我和二狗的车已经分开了,顿时变得忐忑不安起来,这时鬼子开始驱赶我们来到几个简易的帐篷前,几十个人零零散散地站着,都面带恐惧地左顾右看,不知下面会发生什么事。这时,一个瘦高的鬼子来到队伍的前方,一开口居然是一口流利的中国话:‘乡亲们,太君征用大家来帮忙采集石头,以备战时使用,希望大家不要偷懒,尽心干活儿,等工程完了自然有赏钱。如果有谁胆敢想逃跑的,格杀勿论!’

“话音刚落,我就听见人群中有人狠狠地骂了句:‘汉奸!’我马上明白了,这人是个翻译,肯定是个投靠鬼子的中国人。他说的这前半句还像句人话,后面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大家看着这没骨头的败类眼里都冒出火来,恨不得把他扒了皮吃肉!等这狗翻译说完,鬼子马上冲过来,用刺刀逼迫我们到石场劳作,后面的日子自然苦不堪言,累得筋疲力尽不说,每天还只给吃点稀饭糊糊。入冬了,天气愈来愈冷,我们毫无御寒衣物,冻得不行,那狗日的翻译为谄媚鬼子却说多干活儿就暖和了!期间也有几人策划逃跑,但鬼子看守严密,都被抓住处死,还把头颅高高挂起在旗杆上示众,众人又恨又怕,都暗自垂泪。白天没有休息,晚上睡的地方又阴冷潮湿,在这种环境下很多年纪大、体质弱的人都含冤死去,鬼子担心尸体腐烂引起疾病,就抬到一侧焚烧掉。常常是我们在这里搬石块,不远处就黑烟冲天,昨日还一起聊天的兄弟今天就化作灰烬,尸骨无存了!

“我每天在心里默默算着,晚上就找块石头画线计日,转眼过了一个多月。这天我正同一个工友奋力将一块巨石凿薄,看见一辆军用卡车轰隆隆地驶了过来,这些日子每个星期都会有卡车前来装载石头,然后运到别处,我已经习惯了,便没有十分在意。卡车慢慢停在离我不远的空地上,停稳后车厢门打开,跳下几个鬼子,呜哩哇啦地冲车厢内挥手。过了一会儿,一个人慢腾腾地爬了下来,等他落地一回头,我愣住了。这人竟然是孙良。

“要说这平时也不是没有跟车的,主要负责把石头搬上车,都是些健壮的伙计,因为不认识我也并没在意。现在看见孙良倒是让我十分吃惊,想他年纪已大,还是个瘸子,这种力气活他哪干得来?难道他在别处得罪了鬼子,故意让他来干这些折磨人的苦差事刁难他?不过真是那样的话,直接一枪打死不是省事?因为有这些想法,我观察得就仔细了些,谁料越看越不是这么回事。这帮鬼子里一个领队模样的人似乎对孙良还稍显客气,并不让他搬运东西,只是拍拍他的肩膀,指指点点。孙良点点头,蹲了下来,好像在检查凿出的石头,不时抬头说句什么,但显然鬼子听不明白,摆摆手打了个指挥的手势,就抄着手去一边歇息了。

“这时从车上又下来几个壮汉,因为注意到了孙良,我就觉得这几个人似乎也有些眼熟,看来同样是二狗那队里的。鬼子对他们可就不客气了,警惕性很高,黑洞洞的枪口始终对着他们。孙良每示意一块石头,鬼子就命令壮汉搬上汽车,这样挑选了一会儿,汽车似乎满了。领队的鬼子招招手,和石场里的打个招呼,上车开走了。

“我算是看明白了,原来孙良只是负责挑选石头,难道这就是他被编入那队的原因?不过这些鬼子挑选石头干什么呢?虽然这些问号都在我脑海里萦绕,但不过一会儿工夫就被我抛到脑后,因为我有了一个让我激动不已的想法。

“我想,既然这车上的人是二狗那队的,说不定哪天二狗也会跟车过来,想到这点后,我就留心起这辆卡车来,我偷偷记住了它的车牌号,平日干活的时候一有卡车驶过便抬头看。因为心里有数,就发现这辆卡车隔三差五来一次,但时间上并无规律,有时十天半个月也不见踪影,有时却很频繁。几乎每次孙良都会跟车过来,但负责搬运的人却不尽相同,对我来说这当然是好事,我留意着这些人中有没有二狗,日子久了几乎成为一项每日必做的功课,不过过了很久也没有任何进展,心里不由焦躁起来。看着石场旁边触目惊心的一堆焦黑的骸骨,我的心一天天沉了下去:难道二狗已经不在了?

“终于有一天,我看到车又来了,孙良从车上爬下来后,我紧盯着后面下来的几个人,仔细打量。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形映入眼帘,我的心跳得厉害,等他转过脸来,我几乎叫出声来:果然是二狗!

“虽然知道是二狗,我还是大吃一惊,没想到他憔悴成那个样子!原来十分健壮的身体已经干瘪下去,上身还隐约露出肋骨,脸上有几道血印,一件不合身的破棉袄用一条麻绳扎在腰间,一看便知受尽了磨难;不过他眼神还是十分明亮,看来精神尚好。我看到二狗非常高兴,几乎忘乎所以,等稍微冷静才发现要接近他得用些手段,不然恐怕不但无法和他搭话,估计还得搭上性命。二狗并没有发现我,只是闷头干活,旁边看押的鬼子看来已经熟门熟路,眼神不时扫一下他们,嘴里念念叨叨,像是在聊天。二狗等几人跟在孙良身后,松垮着身体甩手等待,孙良不时对着几块石头左看右看,不知是真的用心还是故意拖延时间好多休息。我看孙良边走边往这边靠近,突然有了主意,捅捅身边一起干活的伙计,小声说:‘兄弟,帮个忙,和我抬着这块石头往那人那边走几步。’

“我们抬着这块石头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几步,正赶上孙良也低头踱了过来。到了仅有几步远的地方,我看小鬼子没有注意,便抬头轻喊:‘兄弟,你看看这块石头咋样?’孙良一抬头,一脸的不解,似乎不明白我们给小鬼子干活为什么如此殷勤。背后的二狗闻声扫了过来,马上变了脸色。我知道他肯定认出我来了,放下心来。只见二狗弯下腰,拍拍孙良的肩说了句什么,孙良便摆出对这石头很感兴趣的样子,佯装观察走了过来,二狗他们自然紧跟其后。不料,这时一个鬼子发现他们离军车越来越远了,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把枪横了过来,身体一下站直了。我暗叫糟糕,手上麻利了很多。这时二狗他们已经将石头搬了起来,我趁机装着帮扶,找个空隙正靠在二狗旁边,一路跟他们踉跄而去。狡猾的鬼子发现我不是跟车来的,还未等我靠近就神色严峻地大声叫嚷,枪口一挑一挑的,让我离开。我面带笑容假作不知,大声说:‘太君,我帮忙,我帮忙,嘿嘿!’眼看鬼子不买账,已经到跟前了,我赶紧低声问二狗:‘你去哪里了,在干什么?’二狗没有看我,只是直视着已经到我们面前的鬼子。我看鬼子怒气冲冲地把黑洞洞的枪口冲着我,赶紧撒了手,心里失望至极,没想到好容易见到二狗一面居然连话都说不上。就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听见二狗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快速地说:‘山里,修寺庙!’”

“什么?这寺庙是日本人建的?”

看到我和吴宏惊讶的样子,老僧并不吃惊,他笑了一下。

“虽然与二狗只有这么一次短暂的接触,但是至少知道他安然无恙,心里踏实了很多。说来也怪,自从那次见面后,二狗也频繁地出现在石场,不时能够看见他随孙良跟车运石,我见了自然非常高兴,便想方设法接近他们。好在押车的鬼子并不固定,所以没有引起他们的怀疑,渐渐地我与二狗能够说上几句话了,当然是在搬运石头的间隙或者我佯装给他们送水的时候。二狗断断续续地告诉我他们被带到深山中严加看管,建造一座寺庙,样式格局都与中国寺庙相差无几。孙良由于有山里勘石的经验,被日本人指派负责挑选石头。他们离这里很远,日本人看守得很严,终日劳作,十分辛苦。这天,我正与石场的一个劳工一起搬运石头,看见那辆绿皮卡车又驶了过来,汽车打开,人群中却没有二狗的身影,我有些失望。跟车的鬼子又开始在石场空地上聊天,我听见他们面带怨恨地说着什么,不时叫喊几声,似乎有什么不满。正在这时,旁边一个和我一起搬石头的劳工沈逸之突然脸色铁青地骂了一句:‘×你妈,天杀的小日本!’

“他是最近几天才被抓到石场的壮丁,长得白白净净,很是斯文。因为刚来不会干活很吃了些苦头,都是落难的中国人,我看他可怜,主动带他一起,教他一些避开鬼子视线和偷懒的办法,因此我们关系很好,平时以兄弟相称。见他反应这么激烈我有些吃惊,他到这里从来说话都客客气气的,显然受过良好的家教,从没听到过他骂人,不知今天是怎么了。于是我问他原因,沈逸之恶狠狠地说,这几个鬼子在抱怨自己堂堂帝国士兵,被派去看管修寺庙的劳工。说南京城里有两个鬼子在比赛砍人头,已经决出胜负了,如果他们去一定能有更好的斩获!我×他妈的!

“我听了气得一股热血直往上涌,这帮畜生完全不把我们中国人当人看,真应该天打雷劈、噬骨啖肉!愤恨中我也骂了句粗话,同时觉得奇怪,问:‘你懂日本话?’沈逸之点点头:‘我早年学过日语,但很少有人知道。’我看他的样子也像个知识分子,便对他有些尊敬。那时读过书的人很少,我们这些老百姓对这样的人本就怀着一份敬畏,同时我猜想他一定是不愿给日本人做翻译,所以对自己会日语的事缄口不言,这就更加让我敬佩了。

“这时旁边一个鬼子拍拍另一个人的肩膀,说了句什么,对方才露出松弛的表情来,同时有些高兴地询问着什么。我看见沈逸之低头不语,却全神贯注地在听,便悄悄问:‘他们又说什么?’沈逸之说:‘刚才那个小日本说听他们长官说寺庙马上要完工了,个把月应该就可以交接,他们离开那里的日子不远了。’我听了心一下像掉进了冰窟窿一样,如果是这样,二狗会不会被带到别处,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二狗,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死了还是去了别的地方做苦力,心中十分凄凉。不过日子久了,无奈中也只能慢慢淡忘,毕竟我还要生存。等我们这石场的工程做完,日本人又准备让大家去别的地方,我找了个空子,和沈逸之千辛万苦、九死一生才逃了出来,中间的惊心动魄就不说了。”

老僧眨了眨昏花的眼睛,说:“逃是逃出来了,沈先生却和我失散了。我没有办法,只好自寻生路。这小城镇是待不下去了,因为听二狗说女儿在寺庙中出现过,我便打算按照地图找到寺庙,就算女儿不在了,至少也要看到尸骸我才死心!”

“但这寺庙哪有那么好找?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不知磨破了多少双鞋子,才寻得它的所在。本以为找到寺庙事情就容易多了,谁料竟有一群荷枪实弹的日本军人驻守,远远望去寺庙中还有一些装束不似平常和尚的僧人进出,十分热闹。我观察久了才明白,那些人是日本僧人。

“我远远张望,毫无办法,只好在山下一个村庄乞讨度日,隔段时间上来偷偷查看情况。这样一过就是几年,中间有几次差点命丧鬼子的枪口下,被人谩骂殴打、狗追猫咬就不必说了,不过不管多惨,我都抱定一个念头活了下来:没见到女儿死也不离开这里!

“后来有一天,我上山再来看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往日人来人往的寺庙今天居然空空如也!我非常诧异。因为不知有什么古怪,就小心地上前查看,刚走到庙门口,就发现门前散落着一些膏药旗和军装碎片,零零散散到处都是,搞得寺庙门口一片狼藉。我不知道日本人为什么弃庙而去,也没有细想,只是欣喜若狂,想都没想就冲进寺庙查看。要知道我想进这寺庙已经数年了,好不容易有机会,哪管得了那么多!想到女儿,其实我心里也知道,二狗虽然说的是实情,但是多年过去了,想找到她谈何容易!虽然当时见过,那又能如何?别说活人,就算是后来不在了,现在估计连尸骸都找不到了。小日本走得匆忙,留下偌大一个庙宇。院子里破布烂衫、撕扯成碎片的膏药旗到处都是,十分荒败。我看着满殿神佛,感觉就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昨天这些畜生还耀武扬威建庙庆功,今天定是轮回报应,皆入阿鼻地狱了,真是善恶终有报!我已无任何亲人,若非女儿生死不明,活着对我来说早就没有什么意思了,索性就在这寺庙中做了和尚。我心中始终记得:二狗说过,我女儿在这里出现过。我相信他。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守在这里等女儿回来!她年纪虽小,但已经有了记忆,如果还活着,说不定能够记住这寺庙,哪天回到这里和我重逢!”

老僧说到这里,仰头长叹:“苍天有眼!我在这里苦等数年,终于盼到女儿回来了!这些年我度日如年,望眼欲穿,等她等得已经老眼昏花,几乎半瞎,父女相见我几乎哭死过去!我佛慈悲,几年来我全心向佛,早晚诵经祈祷,一片诚心终于没有白费!”

老僧擦擦眼角流出的几滴浑浊的老泪,从父女相遇的喜悦中回过神来:“让你们见笑了。反正我在这里也已经习惯了,就和女儿在这里住了下来,没想到有缘碰上二位,还阴差阳错有了这样一段蹊跷的际遇,真是缘分啊!”

老僧一口气说完,心里舒畅了很多,仿佛放下千斤重担一样抖了抖僧袍,重新露出笑容:“事情大概就是这样,我刚才说了,我是和尚又不是和尚,原因就在于此。二位耐着性子听我絮絮叨叨,辛苦了。”

恐怖骨头

听到这里,吴宏稍稍迟疑了一下,刚要张口说什么。不想从大殿顶部突然传来“咣当”一声巨响,像是一块石头狠狠地砸在了屋顶。因为心里紧张,我的注意力全在老僧那边,对此毫无防备,当即吓得一哆嗦,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吴宏也吃惊不小,猛地撤身往后面一窜,瞪着眼睛看着大殿顶部一动也不动,几缕尘土一下子扑面扫来,呛得我刚要咳嗽,一双大手用力捂住了我的嘴巴。

吴宏冲我使个眼色,对着门外指了指,我会意地抬步轻轻迈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