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李景誉望着跪在地上的那刺客,又望了望呈于银盘子里那一团焦黑的某物,不敢置信地道:“这就是你拿回来的东西?”
那刺客已经把脸上的蒙面巾取下了,忍着全身的酸痛,尤其是屁股上的痛--直到现在,他还认为自己屁股是被那萧府侍卫踢了一脚而痛得很呢。他禀报道:“禀三殿下,属下也未曾想到,那女人一失手,把这东西丢进了香炉里了。”
李景誉语气中增添了几分戾气,“香炉的火都是拿灰盖着的,怎么会烧得起来?”
那刺客抬起头来,露出了上截黑色,下半截莹白如玉的脸,对比鲜明,很有特色。他有些迷茫:“属下也不明白,也许是这册子的制作材料不同?”
李景誉心中一动,将那册子残页拿起,凑在鼻端闻了闻。可这册子已烧毁大半,他哪里闻得出来!一挥手,他把那银盘挥落在地,册子烧焦的地方如黑色的蝴蝶羽翅,飘落在地板之上,跌成了碎片。
可以想象得到,即使是最出色的工匠,也补不回这残缺的页码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命令自己静下心来,和煦地笑了,上前扶起那刺客,尽量不往他那半边黑半边白的脸上瞧,“毁了就毁了吧,行动虽然失败了,但也怪不得你,你总算尽了力。”
那刺客微微一笑,半边黑脸半边白脸,露出了一种绝艳的美态来,皎若明月,“多谢三殿下不怪罪属下。”
李景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子初,在那儿还习惯吗?”
叶子初脸上添了丝不羁与放荡,却形成一种让人不可逼视的吸引力,蛊惑至极:“到了哪里,不都是一样?”
李景誉道:“他从小到大就是个有福气的,被众星捧月,脾气难免会大一些,可能要你小心地伺候着,你可要多收点儿脾性。总之,本王可全看你的了。”
叶子初笑了笑,灯光照射之下,他那狭长的眼眸聚集了森然的冷意,却美得让人惊叹,“三殿下请放心。”
叶子初悄无声息地从书房退下,转身往院子里走去,李景誉这才看清他屁股之处有一小块布料在打斗中被撕开了,在月色之下,那撕开处白若明月,露出染了蓝色边框一块肌肤,若隐若现,心想:他这个胎记长得倒挺别致的。
那块布料也撕得真是地方!他不就是靠那里吃饭的吗?
李景誉无声地笑了:“就算没了这样东西,你们的好日子也长不了了。你以为你永远都能被捧在手心里?”
他望着地砖上残缺的薄片,忽觉这东西也不那么碍眼了,只不过是计划中一个小小的残缺而已,他想。
他皱眉望着刚刚抚摸了叶子初的那只左手掌,拿起衣架子上的绸巾擦了擦手心,随手丢在地上。
如今虽微有成效,也不过维持了一个不胜不败的局面而已。萧问筠心想,他没有拿到册子里的秘密,而自己也没有,下面,他该如何行动呢?
再隔半年,皇后将会病逝,而且在病逝之前,会被皇帝废除皇后的封号。前世她不明白其中端倪,这一世,她可以肯定,其中定有古怪。她想起皇后病逝之后,才从宫里面流传出来,在名门贵族之中隐隐相传的流言:皇后床底下有东西,所以皇后才会缠绵病榻,怎么也不见好。
流言传出,又引起了宫里一场风波,几位尚宫等女官因此而丢了性命。但这流言传出的不是时候。当时,刘贵妃已被晋为皇后,李景誉成了太子,自己满心欢喜地等着嫁入东宫,哪里知道……如今看来,空穴岂会无风!看来是忠于皇后的人找到了某些证据,做了最后的反击,只可惜一切已成定局,这反击也就被消弭于无形了。
如此,自己要进宫一趟才行,而且要求得皇后的接见。皇后与娘亲以前是手帕之交,有了父亲的帮忙,相信这一点并不难。
萧问筠正想着怎么样想办法让父亲帮忙,让自己名正言顺地受到皇后娘娘的召见,便听到院子里传来了急迫的声音,“筠儿,筠儿,你怎么样了?”
萧问筠想,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刚刚想着就来了,只有求爹爹了。她忙眨了眨眼,把眼泪逼了出来……隔了两日,宫里果然传下了圣旨,说皇后对萧家长女甚念,要她准备好了入宫。
萧问筠乘着宫里面派来的软轿,在轿子悠悠的摇晃中,进入那朱漆红门的宫门之时,红檐屋瓦之下,天际的云彩开散聚合,如画师浸于墨盆里的水彩画,缤纷如炽。
长秋宫,她看清了那宏伟大殿上的名字,柔和婉转,那是皇后亲手题的字。
在外等候不长时间,萧问筠就听到了殿内传诺之声,“传萧氏长女寝宫相见。”
萧问筠忙跟着前来传唤的公公往殿内走去。一进殿就闻到了隐隐的药味,殿内有一面极宽的素绢屏风,把大殿隔成了两半。灯影下,屏风后的人影如一幅水墨画,影影绰绰,似是润化在水里的墨汁。
萧问筠知道皇后此时就在那素织之后,欲下跪行礼,却听屏风后一个声音慈祥地道:“快进来吧,我的儿……”
她疾步走进屏风内,却见柔和的灯光下,那美丽的妇人歪在床榻之上,温柔地朝她望着,向她伸出了素洁的柔腕。
萧问筠跪倒在她的身前,握住了她的手腕。她手上戴着的金丝嵌翡翠的镯子贴在她的皮肤上,冰冷沁凉,如她的手一样,除了掌心略有温意之外,别处都是冰凉冰凉的,柔软而衰败。
如同她娘亲去世前一般,精致的妆容已遮挡不住皇后容颜的憔悴苍白,从翠羽金爵钗处,那触目的白发突如其来地映入了萧问筠的眼帘。萧问筠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她强忍了泪意道:“娘娘,民女已有许多年没见到娘娘了。”
皇后叹了口气,抚着萧问筠的鬓角:“本宫还记得,那一年你被之柔抱着入宫的时候,才不过八个月大,梳着小小的辫子,才到本宫腰间,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而本宫也老了……”她抬起头来,视线望向远方锦绣重重之处,“之柔如果不是去世得早,见到你现在的模样,不知有多么高兴。你爹提起你想见本宫,难为你还记得本宫……”萧问筠想起前世种种磨难,汇聚的泪眼终于如线般滴下。那样困苦的时候,顾氏变了嘴脸之时,她也曾想着如果有娘亲在身边支持,该有多好。
皇后见她真情流露的模样,心中也不由得想起了那位过早离世的密友。以前有她在,自己虽在宫中,也能有个人说说话、做做参谋。自她逝去了,自己更为寂寞了。仿佛就是随着她的离世,自己的身体便渐渐差了起来,近三年每年都有大半时间躺在床上。
“还想吃桂花糕吗?本宫虽没有你娘亲的手艺,但做出来的也不差。”皇后点了点下额,示意身边的宫女把案几上的桂花糕拿过来。
那宫女远远地端着,还未曾走近,萧问筠就闻到了桂花糕的浓香,不由得吸了吸鼻子,咽了一口口水道:“娘亲的桂花糕味道。”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宫婢搬了凳子来,让她坐下了,温和地笑道:“当然没有你梦到的你娘做的味道好,宫里面最好的御厨都做不了她做的桂花糕的滋味。本宫记得以往她每次进宫,都会带了这样点心给我,那么多年,从未断过。自她逝去之后,本宫却再也尝不到那滋味了。”说到这里,她抬头望于远处,把泪花又收了回去,“自她逝去,本宫失去了良师益友,也失去了唯一待本宫真心的人。”
萧问筠听得内心阵阵发酸,但却不敢露出真情,她可从不曾忘记,面前这个女子,虽是一副弱弱娇质的模样,但身处之位乃是国之高位,她如果念着与娘亲的情意,爱屋及乌,又想着将自己召进皇宫,那可就得不偿失了。所以,萧问筠脸上现出了茫然之色,附和道:“我也想着娘亲的桂花糕。”说完,她从碟子里抓了一片桂花糕塞进嘴里,嚼了起来。
皇后看着她的模样,心底微微有些失望。想不到萧南逸与沈之柔两人俱是才智高绝之人,却生出了这么个不谙世事的女儿。
她缓缓拿过丝帕,帮萧问筠把嘴角的擦了糕点末去,柔声道:“慢点儿,听到你要入宫,本宫这里备了好多呢,吃不完的,让人装进漆食盒子里,带回家去。”可惜了,像她这样的性子,在宫里面是不能活得长久的。她彻底打消了那一闪而逝的念头,辰儿是那种性子,总得找一个精明些的替他看着守着。皇后把手抚上了那光滑的头发,只觉得她的发丝柔软如春水:“本宫要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就好了。”
萧问筠听了此言,知道她已彻底打消了将自己揽入后宫的念头,心中暗喜,脸上也现出欢喜的样子:“那您就做民女的干娘罢了,皇后干娘在上,请受民女一拜……”
她不伦不类的称呼,惹得皇后大笑,连身边的宫婢也跟着掩嘴而笑。皇后边笑边轻咳了几声,“好,好,好个打蛇随棍上的小猴儿崽子。”
萧问筠大喜,知道她这就是答应了。
如此一来,前世因为自己而被灭门的原因便不再存在了。
皇后心情大好,道:“既是要做本宫的女儿,哪能没有头冠戴?”她点了点下额,将不远处站着的那宫婢招了过来,“素巧,把本宫那顶紫金翠羽明珠冠拿了来。”
她转头对萧问筠道:“本宫虽不能给你正式的公主身份,但这凤冠总能赐你一顶的。”
萧问筠让脸上现出了失望之色,伏首道谢:“多谢娘娘,那么娘娘,私底下我能叫你皇后干娘吗?”
她的表情被皇后看在眼里,先是失望然后才是殷切,仿佛连这都不答应她自己倒成了罪人了,又想着之柔去世得早,听闻萧南逸未再续弦,她从小便失了母爱,皇后一心软便笑道:“私底下哟。”
萧问筠忙离了自己的椅凳,再次行礼跪拜,恭敬地叫道:“皇后干娘。”
皇后拭了拭眼角,低声答道:“哎……”
萧问筠把头伏在皇后膝盖上,却是将视线往殿内站着的四名宫婢一一望去--会是她们中的谁呢?
如果前世的流言是真,皇后身边定已被安插了人手,因萧问筠知道,皇后寝宫打扫清洁的日子必比民间的更为频繁,如果不是内部有人,又怎么会把那毒物藏在皇后床榻下那么长时间?
这个人,定是皇后身边职位较高的宫女,而且能自由出入寝宫不受限制,才不会引人注目。
依照皇后现如今生病的情况来看,她的病,几年之前就已开始了。
想必这毒物药性并不强,极为微弱,所以太医才一无所觉。
萧问筠的眼神在宫内诸人脸上一一扫过,心想皇后是母仪天下第一人,她身边的女官就有二十多位,能进得了内室的就有十几人,自己无凭无据地指证,除了让皇后对自己生厌,再使得李景誉注意上自己,又使得皇后身边的女官对自己心存怨意之外,毫无益处。自己要不动声色地使那个在皇后寝宫作怪的人现形,而且要将皇后床底下的秘密暴露。这件事的难度很大。
她正想着,有宫婢手捧了红漆盘子出来,盘子有红绸盖着,看那红绸子凸起的样子,那是一顶金冠。
那宫婢将金冠捧到皇后的面前,揭开了红绸子,只见那点翠嵌珠石凤冠在灯光照射之下灿灿有光,金丝绞成的冠顶有饰以翡翠羽、珍珠花、金玉制的宝叶,或剪成荷花缀于枝上,而冠顶中央,是用拇指大的珍珠串成花朵模样,并托起两枚白玉琢成的一大一小两重花瓣,顶端又有一个银托,里面用宝石嵌作花心,花心中央嵌着一个大拇指大的粉莹圆形宝石,帷纱轻拂,却掩不住那宝石的灼灼之光。
皇后拿过那顶金冠,道:“这顶冠虽然不是公主制式的凤冠,材料做工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来,本宫替你戴上试试?”
皇后周围的宫婢人人脸上都露出了羡慕之色。
萧问筠任由皇后把那金冠往自己头上戴去,却听殿外有公公传诺,“二殿下到,林美人到。”皇后喜道:“皇儿来了。”她把金冠顺手送到了萧问筠的手上,从矮榻上站起身来。
萧问筠手捧金冠,金冠做工极为精致,圆润的珠花在灯光下散发着润泽至极的柔光,可这到底也不过是用死物堆积起来的富锦荣华而已。
她正想着,抬头便见李景辰携着一位身穿杏色高腰长裙,头插翠羽金爵的佳丽走了过来。
李景辰携着那位丽人向皇后行礼之后,转眼见到萧问筠以及她手里的金冠,不由得皱了皱眉,转身问皇后道:“母后,那是六皇妹的金冠?”
听了他的询问,皇后脸上浮出淡淡的戚然来,“这是给她成年时用的,原本要加上公主的九章虫草钗,哪里想到,她到底是个没福气的,金冠还没做好,就去了。今日本宫见了萧家妹子,却想起了你六妹,便想着这金冠如果有人时常戴戴,你六妹在天上见了,也会高兴的。”
李景辰一眼就认出了此女正是在桃花庵撒泼的萧家大小姐,心中恶感顿生,遂道:“母后,为什么偏要送这金冠给她?还不如把这金冠拆了,给边疆将士充为军饷。六妹心善,定会同意我们这么做。”
如果是其他闺秀,受到这等面对面的言语侮辱,早已羞愧不已。可李景辰失望了,此女不但没有这等想法,而且把那金冠转来转去地仔细观赏,还眨着大眼睛诚恳地求教,“这金冠当真价值连城?”
李景辰斜着眼答道:“光这顶簪上的粉色宝石,就百年难遇,更何况四周组成花瓣的南海珍珠,全是小拇指一般大小,每一颗都抵得了普通人家一年的花用呢。这是母后特地为六皇妹打造的,你能衬得起这金冠吗?”这是非常明显的羞辱了。
可萧问筠只笑了笑道:“的确,价值连城,只不过,我却有些不相信,世上所说价值连城之物,大都是人们以讹传讹而已。你说这么一块小小的石头,就能充实三军,听说宝石坚硬,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李景辰以及殿内众人皆目瞪口呆地望着萧问筠把那金冠凑在了嘴边,张嘴就朝那冠顶的大宝石咬了过去,而且,她的牙口恁好,咬得那大宝石咯咯作响。不但李景辰目瞪口呆,连皇后也怔了,全殿的人都怔住了,都忘记了要阻止她的破坏行动。
只听那珠玉滚落银盘的声音叮叮当当地响起,当然,珠玉并没有滚落银盘,而是向四面八方的大理石地板滚了去。众人终于在她的惊叫声中惊醒,“哎呀,坏了坏了,散了散了,这么不经咬啊。快点儿捡起来,少了一颗,可就是一个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销啊。”
众宫婢一阵慌乱,忙弯下了腰去拾那满地乱滚的珠子。
她嘴里一边大呼小叫地指挥宫婢捡珠子,一边把李景辰刚刚说的话照样搬了出来,“那里,那颗绿宝石,可值半座城池呢……那里,红色的,军队一年的棉衣;那里,那颗青宝石,兵器的打造可就指望它了!还有那里那里,衣服架子下面那颗,二殿下身上的锦袍能做上十件八件的!还有那颗,紫色的,二殿下娶妻下聘也能娶上十个八个了!”
众宫婢一开始还满脸紧张,到了后来,听了她的言语,嘴角已溢满了笑意,有几个嘴角甚至开始抽搐起来,连皇后都面带笑意。
“哎呀,还少了几颗整座城池的……”萧问筠一边惊慌失措地叫着,一边小心地观察着殿内捡着珠玉的宫婢,那个人为了不暴露床底下的机关,定会亲自动手捡取那床边上的珠玉!
可经过一番试探,在床边来来去去的人始终有好几个,萧问筠实在不能肯定这其中最有可能的人是哪一个。
她不动声色地将那几颗最为贵重的珠玉往床底下丢了去。
“在床底下……”她叫道,一说出这句话来,她便看得清楚,那位名叫素巧的宫女浑身一震。
是她?她可是皇后身边名分第一的尚宫,是从三品的女官!
萧问筠忽然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如果连这么高职位的人都已背叛了皇后,那么,皇后身边还剩下多少人可以用?
萧问筠一边想着,一边自己动身往床底下爬了过去。
床底下的关系太过重要,她可以确定那作祟之人随时都可能找借口把自己拦下了。所以,这种事情就只能拼速度,拼其措手不及了。
父亲说过,战场之上,两兵相接,拼的就是你比他快!
比如说,那刀剑,对方的虽然重且长,但如果你比他快,就是在他把刀剑刺进你肉里的时候,非常快地把你手里的刀剑先刺进他的胸口!所以在他的剑进入你的胸口之前他就已经死了。
萧问筠身形瘦小,还未曾长开,所以床底极适合她爬,在另外那个人也急急地爬进床底之时,萧问筠已把方寸大小的床底找了个遍。她没有管那些丢失的珠宝,首先看的是那最可能的地方,皇后头枕之处,像皇后这样行止皆有定数的人,相信她连睡觉的方向都常年不会改变,而最损伤人体的部分,便是脑部。不是说皇后常年睡不安寝,被梦魇惊扰吗?
可一眼扫过去,她却只见床底光滑平整,并无半点不妥。眼看着那素巧也爬进了床底,而另外那人却在床边窥视,素巧边往床底爬边叫了起来:“萧家小姐,这些粗活就让奴婢来做吧!”
萧问筠急得脑门出了一层汗,忽地急中生智,似是忘了在床底一般,欲站起身来……殿内诸人只听得床底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头颅撞在木板上的沉重声音,也伴随着一声惨叫--那自然是萧问筠的惨叫。
床底下又发生了什么事!
在萧问筠的哇哇大叫声中,众人都听清了她的话语:“哎哟,撞得好痛!哎哟,幸好都找到了,一座城池都没丢失!哎哟,还多出一个香袋子来……”
萧问筠发散鬓乱地从皇后的床底下钻了出来,额头上有个大包,眼里聚满了泪花儿,却炫耀一般地把手举得高高的,众人都看清了她手里那灼灼有光的宝石,以及那个色彩浓艳的锦色袋子。
皇后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她盯着萧问筠手里的香袋子,用极柔和的声音道:“好孩子,把你手里的东西给本宫瞧瞧?”
萧问筠揉着额头,像个讨好大人的孩子,走到皇后的面前,将手里贵重的珠宝递到了皇后的眼皮底下,“皇后干娘,您瞧瞧,都找齐了,一样都不少。”她斜眼扫了李景辰一下,“价值连城,这里可是城池的一块砖都不曾少!”
皇后闻到了那香袋子传出来的淡淡味道。隔得稍微远一些,这味道便混在了其他的物品里,再也闻不到了。
但这种心烦气躁的感觉,她可熟悉得很。
有许多个夜晚,她就是被这种感觉惊醒,就再也睡不着了。她只以为这是因为自己平日操心过多、思虑太多的缘故,宫里面的女人,哪一个不是思虑重重?
她一手拿过了那香袋子,淡淡地吩咐道:“都下去吧。本宫有话想问萧小姐。”
素巧忙一点头,领着宫婢鱼贯而出,殿里只剩下了萧问筠、李景辰以及那位林美人。
皇后淡淡抬头,望了林美人一眼,“你先在外边等着。”
“是,母后。”林美人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传进萧问筠的耳内,让她心一颤:这位林美人不但容颜美,姿态美,而且声音更是美得惊人,柔媚中带有些性感,直挠到人的心底里去。
看来李景辰极为宠爱她,见她被皇后遣走,上前低声道:“你先去吧。”
似乎一刻都不能分离。
萧问筠转眼朝皇后望过去,皇后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林美人出去了,殿门也被合上,皇后这才身躯一松,几乎软倒在了床榻之上。她望着这浅蓝色织锦的绣袋,轻声道:“原来是它。”
李景辰性格虽鲁莽,但也意识到了皇后脸色大变的缘故,他的脸色也变了。皇后被人算计了这么多年,可以想象得到,那些人在宫里面的势力有多大!而到今天为止,他们依旧不知道那人是谁,除了这个锦袋,对对方一无所知!那些人买通了多少人?御医中又有多少是他们的人?
更可怕的是,皇后的身边,还有多少可以值得信赖的人?
皇后的脸在灯光下暗暗沉沉,更是灰白得不见一丝血色。她缓缓抬起头来,望着毫无所觉、只拿着宝石玩耍的萧问筠,轻声叹道:“如果你的母亲还在就好了。”
如果她还在,她会常来宫里走动,定会早早就发觉了不妥,不会让这个阴谋延续这么长时间的。可沈之柔却早早地过世了。
萧问筠听了她的话,眼里浮起了水花,“皇后干娘,以后您就是我的娘亲。”
皇后忍不住将她揽在怀里,“好孩子,好孩子……早就应该召你进宫来了。”李景辰取过了皇后放在身边的绣袋,低声问道:“母后,接下来怎么办?”
皇后轻轻松开了揽住萧问筠的手,低声道:“今日之事,即使我们不动,他们也会动的。皇儿,你要沉住气。你放心,你的母后不会这么容易被打垮的。”
李景辰道:“可是母后,您的病体……”
皇后道:“既然知道了原因,定会有办法治的。”
在他们说话时,萧问筠睁大了双眼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显然听不懂两人打的哑谜,可又不敢问,到最后终于插上了嘴:“是啊,什么都会有办法的。”
李景辰讥讽道:“你明白我们在说什么吗?”
萧问筠得意地说:“这金冠修补起来费事,但价值连城,所以皇后娘娘不说,也会有人自动上门请愿修补……至于后面的话……”她慌慌地站起身来,“皇后干娘,是不是我打扰到您休息,让您的病又发了?”
李景辰抚额不语,皇后则含笑道:“不会的,你来了,本宫的病仿佛轻了许多,以后你可要常来。”
萧问筠忙站起身来向皇后弯腰告辞:“皇后娘娘,今日叨扰良久,民女也该告退了。”
皇后点了点头。
李景辰讥笑道:“这次倒还识得大体。”
萧问筠一本正经地道:“爹爹说过,当主家的人说欢迎以后常来的话之后,我一定要告辞,要不然就会被人诟病。因为乡下人死皮赖脸想混饭吃的时候就是这样,我可不能学他们!”
李景辰失声而笑,皇后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在皇后干娘这里不会。不过皇后干娘今日有事,不能陪你了,以后再请你吃饭好吗?”
萧问筠点了点头,恋恋不舍地将手里的宝石放在盘子里,叮嘱道:“皇后干娘,您送我这金冠还算数吧?那修好了以后请您再托人送到萧府来?”
皇后哈哈大笑,只觉缠绵多日的病仿佛一下子好了,“算数,算数。”
萧问筠这才起身告辞,往殿门外走了去。
待她走出了殿门,皇后收了笑容,脸色沉重:“皇儿,这件东西你可得好好儿收着,暗地里找人验验。这宫里面的人,怕是靠不住了,去你舅舅家,让他找人暗暗地查。”
李景辰点头道:“要不要通知父皇?”
皇后沉思半晌道:“你父皇事也多,隔些日子有眉目了我再找机会通知他吧。”
帷纱拂起,将殿内的灯光吹得明明暗暗,将那红漆盘子里的金冠照得灼灼有光,皇后的视线不经意地落在那金冠上,心中不禁一动,对李景辰道:“皇儿,把那金冠递给我看看。”
李景辰忙把金冠递了过去。
皇后把那金冠翻转,仔细看了那金冠被萧问筠试嘴的地方,隔了一会儿,微微地笑了。
李景辰不明所以,“母后,怎么了?”
皇后摇了摇头,却不语。原来这位并不痴傻?
这金冠被咬断丝线之处,正是整个金冠串成花瓣的枢纽之处,别处咬断了,不过断一两粒珠子下来,又岂会造成这么大的响动,破坏得这么彻底?
皇后脸上的欢欣又渐渐收敛了,她又不敢确定,萧问筠小小的年纪,养在深闺,又怎么能知道宫里这个极大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