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烹饪美食路无边,吃无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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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神农架的美食主义(1)

食在神农架,味蕾上承托的自然、原始与质朴,对于我这样带着一个出逃都市的灵魂的进山者,常感念自然之繁复及大地的丰厚奉献。

出发,今天阳光灿烂

今天出发了,神农架,这个炎帝——神农尝百草的地方,这个诞生过屈原的地方,它永远是我心中的神秘之境。我已经两次进入神农架,时间都有一月之久。进入神农架原始森林的无人区,那神秘的大峡谷,令我心神荡漾,那是我的永不止息的渴望。

这次摩旅(原有朋友热心帮我希望获得赞助,来不及了),我将沿着南水北调的中线运河南下,具体的行程,则依路上情况而定。神农架的科考队已经进入观察站,他们跟踪上一个金丝猴群,这回是让我去写金丝猴,一本书。

前几天就调整了金城250,已经到最佳状态,它是一款自主品牌中高排摩托车。天气预报今天是零下4度至6度,微风,天气十分良好,这是出发的好时机。

可能会有半个月时间在森林里面不能上网,如果在峡谷,在高峰仍是能够收到无线电信号。有酒,但是没有热饭。

暂时离开京城,这个季节的阳光真的很灿烂。

一大早,雪呆子和孤云都在MSN上呼叫,雪呆子让给她写一篇评于丹的《于丹“论语”心得》,我跟她说,在路上写罢,今天出发去神农架。孤云在编《中国制造》,本期我选了一个中国飞机制造的选题,我问了截稿时间,我说这都是要在路上写的。一会儿,绿之旋律的女老板打电话来,说是滑雪裤已经拿到了,一个小时后去取。这次出发前,我到火风轮摩托店去看了服装,上次花了三千块钱买的装备中,缺了一条裤子,便随手订了一条。风火轮给我的答复是没有进到货。因此,只有去三夫店了,我去年的摩旅服装在三夫店买的。未曾想,去大家庭摩托店保养摩托车时,到绿之旋律去看了看,她这儿也有滑雪裤,就近订了一条,5日上午取,我决定取了滑雪裤就出发。穿滑雪裤骑摩托车,不惧风雨,尤其保暖。

取到了滑雪裤,去大家庭打了个招呼,摩托车已经进行过全面检查,包括轮胎气压,可以上路了。原打算再去将养路费交了,看看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回来再交罢。顺便从物美买了一套南极人保暖内衣,在嘿呀呀店买了一条围巾(可惜是女式的),在新华大街转了一圈,回到鱼米之乡要了一盘葱花蛋炒饭,一个农家小炒肉,慢慢地吃起来。看看窗外,阳光很灿烂,一个出发的好日子。

驾驶摩托车骑行是一项重体力劳动,吃葱花蛋炒饭特别经饿,鱼米之乡是湖北荆门人开的馆子。近时,我请客都选在鱼米之乡,前天跟韩浩月、鸿飞和潘采夫也在这里吃。韩浩月今年写作转型,从青春美文转到文化批评,至年底,转型顺利,11月的稿酬突破万元,所以,他请客。在这个时代,作家都面临一个转型关,心里面为韩浩月高兴。待我吃完了蛋炒饭,农家小炒肉吃去一半,那辣椒炒的真够地道,漫溢着荆楚大地的青葱气息,虽然知道此辣椒不过是八里桥市场采买,但做工好。有了这盘葱花蛋炒饭垫底,何惧路上有什么北风呢?

出发这样悄然,其中接到神农架生态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廖局长打来电话,他说,我们要每天保持一次通话,路上注意安全云云。从通州出发走辅路上五环,要在高碑店掉一个头进京通快速,右转进南五环。我第一次上五环路,大车奇多,掀起一阵阵气浪。走南五环去京石高速,担心像我上次去衡水那样折返,打电话给冷枫和翟勤,翟勤说从卢沟桥那里下,冷枫驾车在张家界,他说南方下雨了,让我路上小心。顺利找到了出口,有一个警察在那里拦车,不关我事,拧了一把油门,擦身而过。

我选择京通高速的辅道,高速公路不利采风,我从不选择它远行。在出口打听路,一位路政工作人员给我指了路,但他又特别交待我,他不熟悉路,因为他是搞设备维修的。我再问一个人,打听清楚了,路政工作人员又返回来告诉我怎么走,他去打听了的。这位老先生挺认真,我感觉一离开京都的话语场,就能听到一些实在的话语,包括人情。北京像一个河滩,堆满了千磨万滚的卵石,人都光滑光滑的。虽然,光滑是一种美。到了乡下,原版的石材有棱有角,感觉真实。

几经转折,上了107国道,本来打算去看南水北调工程,看看天色,赶到石家庄都不可能了,也许只能赶到保定。我不想走太长的夜路,去年运河之旅的教训,北方的拖拉机比南方的路途上多,它的拖斗上没有灯,这是夜行的隐患。

在路上,脑子开始跟车轮一般的运转,这是我摩旅的原因之一。阳光很灿烂,路上仍有冰,零下四度的气温,大地就是一个冰箱。小镇村庄门口的路,总有泼了水的地方,那冰就形同地雷。不过250的摩托车自重较大,尽量小心通过。北国呵,北国,杨树林的叶已经落光了,齐的枝干,直指了天空。槐树和柳树落叶晚些,呈现一片片的深桔黄色,出了良乡,便见麦子地一片片的绿。河流,便是一条冰带,向着广阔的平原伸延,直至在荒野中消失。

我觉得生命就要放逐到旷野中去,城市就像一个恒温的大菜棚。城市还是一个仇恨制造机,无端的就磨擦出无止无尽的愤怒。我的高龄朋友告诉我,如果我不写作黑暗,准定没有前途。我不以为这样,我想说爱,这一片土地和世界,虽然我在北风中行走在大地上。

未曾想,才出良乡呢,肚子就饿了。在北风中行进,肚子一饿,就特别的冷,极想进到一个小店中去,喝杯暖茶,吃一点烧烤。不过,不能饮酒。一转头,看见一家新疆馆子,门口有一个烤羊肉串摊。便减速过去,停车,喝壶热茶,吃几串烤羊肉串,暖一暖身体吧,才是跑了一百公里,然而北风已经将身上的热量吹去了许多。

到了馆子,照例围了一群小青年来看我的金城250,他们打听价格,排量和速度等等。然后,我坐下来,服务员泡了一壶热茶,一口热茶入肚,真个是享受啊!仍然是花茶末泡的茶,仍然是新疆馆子那种小铝壶,此茶入口,一下子暖遍全身。刚才冻僵的手脚,便慢慢儿舒展过来。

我要了十串烤羊肉串,一个馕。喝着茶,跟小店考板交流着,他也是摩友,并开过卡车,跑过青藏线。他说过唐古拉山尤其危险,劝我去西藏就别骑摩托车,最好开汽车或坐火车去。他是宁夏人,回族,我也看到他跟几位新疆客人说维语,我有点不明白,新疆人是喀什人。再细说下去,居然有三位青海循化的撒拉族人,我说我去过循化,住在积石镇。果然,他们也是积石镇的,我再说到我认识阿乙霞和索菲娅。然而,他们也都认识,且是同学。天哪,那遥远的撒拉人的小镇,黄河边上的一个小镇,那里的黄河水是一泓清清的激流,河畔生长着一种柳树,枝叶都坚挺地向上生长,那是野柳树,与驯化过的垂柳有天壤之别,树皮呈一种铁锈红。

我吃馕和烤羊肉串,肉质鲜嫩啊,只有他们烤得出这样的羊肉串。我吃过全黄河流域的烤羊肉串。然而,此店的烤羊肉串仍是如此鲜美,令我惊呀。馕也十分的香,坚韧耐嚼,有孜然和辣味,内心且坚,延展的外围且柔。吃饱了,看看时间,老板说我要9点钟才到得了石家庄,我于是急急上路了。老板和循化青年,一直送我出门上路,在这异乡,在这北风里的下午,一个路边的陌生小店,它激活了我2000年的记忆,那个时光的美好,那一段时光的游历。我的生命,总是这样行进在路上。

腊肉,那一缕飘香的阳光

在神农架做腊肉,常令当地人不屑,他们觉得腊肉必须盐腌之后,以柴火熏干才算正宗腊肉。熏至金黄色泽,极其诱人,亦有熏至乌黑。做腊肉菜之前,燃火将腊肉皮烤焦,再以水洗,切片炒菜,或切块下火锅。神农架人爱吃炖烂烤焦了的腊肉皮,有客人也挑给客人吃。山里人家,几乎一年四季吃腊肉,重重的大山隔离了市场,家里没有了腊肉,便难有肉吃。据说富裕的人家,家里有熏制几年的腊肉,每年杀了猪做成腊肉,悬于火塘之上,吃陈的留新的,这么接续吃下去。备留时间长的当属重量级的猪蹄,当地叫腊蹄子,炖火锅以待贵客。

我做腊肉以南方的传统制作,每至腊月,山间开始备年货的时节去到熟悉的老乡家里,买他们自家用粮食养的土猪,腌制后晒成腊肉。我喜欢吃童年时习惯的晒制腊肉,神农架人称此为风干肉,熟人看见我晒腊肉就说,你那不是腊肉,是风干肉。而且,他们认为风干肉极其难吃。我请的茶工,有一次看见我蒸的腊肉,请他们尝都不大愿意尝,只有领班尝过之后,小心翼翼地再吃几片,领悟到世界上也有别样的腊肉。

神农架生态环境之好,鸟雀多。冬天晒腊肉,招引鸟雀无数。去年的初春,神农架的雪刚化,气候还是冬天,我在阳台晒腊肉,招引鸟类最多的时候,有三十二只黄腹山雀来尝品腊肉。它们喜欢啄食肥的腊肉,无视瘦肉。开始发现鸟来啄食,我赶它们走,要讲点规矩吧,我晒的腊肉怎么随便吃呢?后来,懒得赶它们了,有一大群小鸟儿来吃腊肉,恰为一片风景。仔细分析自己的心理,不外乎自己也吃不了多少腊,只是喜欢做好多腊肉,在阳台上挂着,有一种温馨的美感。晒得滴油的腊肉,它融合了神农架清澈透明的温暖阳光。走过岁月,一年又一年,我的山里的种植生活,鸟类伴陪了我。那些风吹不走鸟啼声。

有着腊肉的普通日子,那味道可以将我拉回到故乡,返回到童年。有时候望着一重重的高山,以及山上密布的森林,野兽的吼叫,溪水的长鸣,我觉得与都城的拥挤和嘈杂,总有一些不同处。人与人太过于挤,常会迁怒于人,这个世界为什么会这么拥挤呢?盖因大家都喜欢都城的拥挤,以至挤得无法行走,大汗淋漓,依然为下一次拥挤做准备。一次次,有那么些都城的人来了,对神农架的宁静,悠远的大山长峡,大喊喜欢,声甫落地,又忽忽离去。

做饭的时候,切几片腊肉,搁锅里蒸。蒸到透明的颜色,腊肉熟好了,那种经过时间积淀的悠然陈香,轻轻咬一口就释散于味蕾间。居京很多年,梦里都想着这样的香味。有时候,自己也从肉市买一点肉来做,由于养猪场的速成猪,肉味始终达不到童年时腊肉的香味。如今,终于有了农家猪,用粮食慢慢喂起来的,它弥漫着乡土的醇香。

去年冬天,我做了两批腊肉,有两个蹄子,我将它当成火腿来做,现在有一只呈金红色了。前些时,北京《时尚健康》的记者来采访,我忙得懒做饭了,直接带他们去餐馆。最后一餐,带了一块他们几度欣赏的腊肉去馆子,让厨师蒸了,请他们品尝。男记者陕西人士,以为此腊肉夹馍最好吃。当时也没有馍,大吃之下,多饮了些酒。最后,又请厨师将腊肉炒饭,放了些许葱花。却原来,腊肉炒饭十分的香。这几天,看着晒得滴油的腊肉,开始想念远方的朋友,我要寄些神农架山中的腊肉给他们了,附上神农架那一缕透明清澈的阳光,这应该是珍存了一份友谊其间。我自己呢?就等着竹林里的竹笋生出来,我喜欢吃竹笋炒腊肉呢,今年又种了一些竹子了。

韭菜引人思乡

种了三畦韭菜,初挖菜园时没有什么适栽的种子,请茶农帮着在山上挖了一些野韭菜,种下去。神农架的韭菜生命力极强,农民种韭菜,只须撸一把韭菜籽,撒在覆了薄土的岩板上,韭菜就生长了,连土一块铲了种地里。我的韭菜,分蔸种植,拌了腐殖土,后来又撒上草木灰,改善土壤。

韭菜越吃越多。初种的韭菜,叶子极窄,割了拿出去都不好意思。随后,它们会越长越宽。割了第一次,韭菜再生比先前宽些,到了气温、雨水和肥都达到佳境时,韭菜极肥嫩,韭菜味浓。所以,韭菜长到叶子向两旁弯垂的时候,立即要割了,割了立即再生。设若晚一点,韭菜会老,还能开出花来。似乎百合科葱属的植物,都是越割越长得快,以至后来,再也吃不完了,河边一小片韭菜都任由它荒了。

割韭菜不宜用铁器,竹刀或蚌壳刀都挺好。寻思着以后要找两扇蚌壳来,现在只有用不锈钢的刀了,相对来说比铁器好。种韭菜的经验,原在儿时奶奶就教给我了,她说蚌壳割韭,有益于韭菜生长。草木灰与鸡粪肥,则能提升韭菜的滋味。我现在割韭菜,韭菜味道相当浓郁,以至有点儿葱属植物的辛辣。若用这样的韭菜包饺子,我相信挺美。惜之,我不会包饺子,主要基于耐心欠缺。还有,少时认为肉用来大块吃才过瘾,饱饺子把肉剁成末了,吃起来不过瘾。还加上一条,童年的赣南不生麦子,少面,即使包起来吃也是用稻米粉做春卷。肉末与地菜相结合,味道妙不可言。地菜学名为荠,赣南……至少在吉安的遂川县左安镇,它被叫做鸡肉菜,闻着它的清香就想故乡。现在,我种的麦子不够磨面粉,因为这老种子难得,冬天种之。

吃韭菜,多数时间会想起鸡蛋。在神农架茫茫森林中的山村,真正生活着纯正的地方鸡,本地人称土鸡,北方人曰柴鸡。这样的鸡蛋炒韭菜,才会想到要喝点小酒。然,观察两年之久,也没有发现有虫子吃韭菜,有了炒茶厂的草木灰做肥料,韭菜最容易生态种植。可能在北方未实行轮作,导致虫害多多。作为多年生植物,韭菜确也不便轮作。

菜园加茶园,种有那么多的韭菜,我不停地改变菜谱。比如韭菜炒青椒,青的薄皮的青椒,配一点姜丝,能够让韭菜和青椒的味道双双提升。在我的烹饪经验中,嫩一些的春辣椒或者索性是秋椒,清炒韭菜姜丝,皆可以进入记忆之中。确乎有时候,一些有关乡村的梦想,都融入于一道具体的菜肴。韭菜炒瘦肉,神农架山中吃土豆和玉米成长的猪之肉,炒我种的韭菜,一个人独饮至少也能喝上二两。

我相信韭菜可以清理肠道。以前在一个工地上,听人说起某人误吞了一枚铁钉,有高人出主意炒完全不切的韭菜,大咽入肚,韭菜就裹了铁钉,保护起胃和肠道。此不辩真假,却是有点逻辑。北方人喜欢韭菜包饺子做包子,小麦文化圈的吃法,我还听过拿南瓜包饺子,那韭菜在北方应为上品菜了。在神农架的神农顶西南坡,有一个地方叫做韭菜垭,那高山草甸上,漫无边际的野韭菜,地方人士称做成腌菜相当好。在已经遗忘的酒店吃过,作为凉菜小点,以开胃用。

早晨起来做了一个蚕豆瓣清炒韭菜。连续的雨水,菜园的菜喜阴者长得甚好,比如台湾高丽菜,叶片肥大,开始卷心。用电饭煲热着早饭,去菜园摘菜,眼见一大片韭菜老之将至,徒手掐了一把韭菜,随之摘了一把蚕豆,剥成蚕豆米,回来清炒了。这个菜好喜欢,春天里种的蚕豆结豆子了,没想好拿它来做什么菜。掐了韭菜,就有了佳配。人间为什么有韭菜?生命力超旺的韭菜,配上蚕豆瓣,美哉乎?美哉。

通常如此,只要我想起写文章,一定要做青鲜爽口的素菜来吃。在眼下的美食环境中,我以为可以吃自己种韭菜清炒蚕豆瓣,当是一个快乐的森林早餐。并且还能联想到,所谓革命、奋斗,不过是一盘蚕豆瓣清炒韭菜。在纤尘无染的神农架森林中,吃蚕豆瓣清炒韭菜,此间有适时的味道与奋斗的芳香。于是,今天的早餐,充满了青鲜的气息。

永远的红烧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