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吃了工体有璟阁的“妈妈的红烧肉”,就决定回神农架一定用当地农家猪肉做红烧肉。回到神农架,就收从厦门快递来的古龙天成古法晒制酱油。此酱油属第三回快递了,第一回摔了,第二回地址不清退回去了,第三回正常收到。所谓事不过三,再收不到,就不好意思提醒人家寄了。
有古法晒制酱油,去买农家土猪肉,从菜园拔回神农架国公坪种的本地大蒜头,菜园的辣椒还小,未摘,去农家买了土辣椒和兴山仔姜,雄心壮志地要烧一锅红烧肉。此时,恰好加拿大小朋友史丹利来了,同行的有朋友依云、画家郑军等人,这才是到了共享主义时代。
柴炉炖汤,电磁炉炒菜,红烧肉也只有用电磁炉。红烧肉的肉块不妨大一些,农家土猪肉,肥肉多些,瘦肉少些,我选用了神农架土菜籽小榨坊榨的菜油。热了锅,扔入姜丝炸之,油香渐起,便搁下肉去翻炒,肉熟透时,淋些白酒,待酒味消失之后,搁蒜复炒,然后淋些古龙天成二年晒制酱油,略焖一下,再少许淋些古龙天成五年晒制酱油,继续焖。少许放几根青辣椒丝,翻炒。
淡淡的酱色,淋些猪蹄汤继续焖。红烧肉需要一定的溶度,放些美国海盐以及泡好的神农架椴木木耳,翻炒。很多的时候,我喜欢在炒菜的时候,思考一些问题,有些与文学相关,有些与人生相关,多数与自然相关的问题。美食方面,食材主义路线坚持到底。也就是说,红烧肉一定农家土猪肉,用玉米和土豆喂的,它有粮食和动物脂肪的芳香。我不喜欢快速生长的猪肉,它缺少猪肉味。正如我不喜欢施过化肥的茶叶,它的植物的香味定也缺失。
生活在21世纪,时间指示着当下的历史与味觉。我相信一些依然有梦的人,都会思考2012这个问题,红烧肉代表着原始森林的生活品味。弹指一数,这一锅红烧肉,象征着食材与调料的荟萃,它游离在铸铁锅内与时空之中。很想说一句话,像含羞草的叶子那样张合,它的羽状排序以及青葱的翠嫩,拂过风一般的黄昏。
红烧肉,它作为20世纪的主菜,弥漫着历史的余韵,还有今天生长的芳香与丰腴。将红烧肉装盘,搁在圆形的铝质的柴炉面上,这是山里的炉子,圆桌状的炉面就是桌子,冬天吃菜也不会凉的,夏天的热能让菜保持相当的热度。我很关注史丹利的感觉,他今年只有16岁,在加拿大读12年级,少年的味觉直率与天然,易于验证美食的美妙。
史丹利吃了红烧肉,他直叫农家土猪肉好吃,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香的肉。此话让我高兴又郁闷,因为他只是称道食材,表达对农家土猪肉的兴奋。感觉不到他对我的烹饪手艺的称赞。好吧,我就来自己品尝,我想它应该十分的香。
红烧肉紧结,因为时间的因素,没有将它焖溶。然,这样的红烧肉,它特别的有嚼劲,瘦肉纤维中的肉香清晰地释出。肥肉里面饱含动物蛋白质的腴香。有酱味的陈香渐渐弥漫于口,我感觉到了古龙天成晒制酱油的酱香,陈香之中透释豆香,这些香气与农家土猪肉融合,宽厚且飘逸。我忽然感觉应该喝一些酒,就从楼上拿下三小瓶劲酒。我喝一瓶,画家郑军喝两瓶。
红烧肉渐渐吃光了,吃得一干人等喊爽,我策划着下一次再烧红烧肉。史丹利来做义工,给山里小孩讲授英语,讲了两天,临别时,我再烧了红烧肉。这一次,一共烧了三盘,一盘可称回锅肉,炖蹄髈肉烧的,二盘以辣椒烧之,三盘以韭菜和木耳烧之。这样的一桌盛大的红烧肉宴,直让史丹利吃了肉,再未吃其他主食。红烧肉,吃饱了。一直未说回加拿大还再来神农架的史丹利说,古叔叔,我还要来神农架。噢,我说,下一次史丹利再来,我将自己养猪,烧最美好的红烧肉。史丹利一米八高,脸上仍充满稚气。他说,我好喜欢红烧肉。其他一干人等,说秋天就要再来。嗯,红烧肉,物质的诱惑,它滋养着一些友情与亲情,这便是食之光大,有精神的内韵。
神农架的阳光
记忆中有许多神农架阳光的碎片,且又每天有新感受。我记得2004年徒步去新华大断裂的大踪峡口,阳光第一次那样让我彻底陶醉。新华大断裂,一个著名的地质构造,它北达房县的青峰,南抵兴山。下公路顺着观音河趟水而上,遇深潭或悬瀑,爬上岸绕过再下河行走,15公里路程。
盛夏时节,河水冰凉。行走中猛一抬头,河的两岸树木拥挤,绿的枝叶将天空挤成一线。那些绿叶,团团簇簇,若绒丝状,绿浪层叠,像凝固的波涛,随时可以奔涌。阳光打在绿叶上,弥漫绿的光芒,将天空也染绿。脚下清水跳动地流,岸上有蝉和蛙鸣,峡的风吹拂,不时有一对蝴蝶翩翩飞舞顺峡而去。
对神农架的阳光与绿叶的深刻印象,缘于在大踪峡的行走。它梦一样潜入我的记忆。直到后来,我初始种茶的时候,脑海里还浮现大踪峡的阳光与绿叶。我想,以这样纯净的阳光来晒制红茶,那会是什么样的味道呢?我向神农架的炒茶师提出红茶的想法,人家直率地告诉我,他们不喝红茶。
神农架高山气候,即使在盛夏,晚上也要盖棉被睡觉。理论上要喝红茶才对,红茶具暖性。然,现实的神农架人都喝绿茶,他们不喝红茶,炒茶师也不加工红茶,福建武夷山的朋友对此不能理解,他认为红茶才至高无上,神农架炒茶师却只做绿茶。待以后加以了解,盖神农架人过去多是自制绿茶。山有野茶树,采了以炒菜铁锅自己炒制,自饮与待客都是它了。我另外有一个推测,过去的山人,食油甚少,红茶去脂,导致他们排斥,应无意外。再又高山冬长,天寒地冻,白雪皑皑,新鲜的青蔬少,饮绿茶可以弥补。
当绿茶的加工达到相当的水准之后,我要做红茶,我只在夏天喝绿茶,冬天一定喝红茶。如果有自己的红茶,一个布衣人的生活就可以满足了。选择红茶的味型与风格,相当重要。初打算去江西修水请宁红炒茶师,未果。武夷山的茶叶与神农架茶叶有相当大的距离,到福建请炒茶师的念头被自己打消,祁红则不太了解。最终,我决定让绿茶师给我做红茶。
做红茶,工艺的选择十分重要。我敲定以宜红的发酵工艺,辅之以宁红、祁红等烘焙工艺制作红茶。用纯粹的生态鲜茶叶,以神农架的阳光萎凋、发酵,这样的红茶档次不会低。经一年之久的筹备,第一锅红茶,设计三揉三晒,阳光下自然发酵。由于太精细与努力,初始的一锅红茶,涩味有些重,稍有薯香味。除此之外,确实上等红茶。花果香味偏桂香,滋润、鲜香、醇厚,回甘持久。随后的红茶,再加改进,直至去掉了薯香味,涩之味减淡,又提升了回甘。
以我的茶园的鲜叶,神农架的阳光萎凋,精心制作的神农架红茶成功了。此先,福建人、台湾人都来神农架制作红茶,他们都是看上神农架这一片仙境般的森林中的茶园生长的茶叶,或许太看重他们的经验,未能感悟透北纬31度的神农架高山阳光,未能将红茶做理想,都退却了。
神农架的夏天,天蓝云白,空气纤尘无染,紫外线强,阳光清澈极具穿透力。竹席上萎凋的鲜茶叶,渐次变色,捻揉,复晒,至红铜色,茶香在空气中弥漫。看着红茶的色变过程,心里面充满暖意。这里面有着生活之美和创作的快意。我的茶友将我的红茶带到北京,在朋友圈中,汇集包括印度、斯里兰卡在内的红茶比较,给我的红茶打了高分。这的确是真正的生态之胜,我想除此没有别的理由。
神韵农肴
到神农架考察与种植,已经有年。生命中有一段在神农架生活的历程,对这片高山土地便有了不可切割的质感体验。群山波伏,河流纵横,原始森林苍翠,山泉如链……所有的自然之美皆在此呈现。
食在神农架,味蕾上承托的自然、原始与质朴,对于我这样带着一个出逃都市的灵魂的进山者,常感念自然之繁复及大地的丰厚奉献。亦追思汉民族的始祖炎帝——神农氏率先民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诸般创始的艰辛。教民种植,燔谷而食,开启人类早期农耕文明,感恩之情油然生之。
神农架食系,承传着高山山民的原初性,较之现代美食潮流,其食材主义路线将食者领引至奇妙的神山圣水。一只洋芋的芳香,一粒玉米的晶亮,皆融涵神农架山水和阳光。在北纬31度,海拔千米之上,亦在纤尘无染与鲜花绽放的山野意境,品味神农架,归隐般的回味,诸多的细微体验可以生发人生别一样的情怀。
山民的饮食现况,渐进式地向现代饮食迈进,然神农架人,亦坚守着先祖们的味觉,喜欢跑山吃野板栗的猪肉味道,喜欢清溪边的山野菜的青涩,喜欢椴木上生长的香菇和木耳,喜欢苞谷土酿……一切都反映着现代都市,只有燃料生发了一些变化,这是为着保护森林进行的改善。
或者可以简名之为神农宴。很多年前,神农架的大厨们,就已经在总结与归纳神农架美食谱系,不可复制的神农架食材作为坚强的支撑,如今渐至成形。粗略梳理,可以分出岩食材系:下谷的岩耳,宋洛的岩白菜,木鱼的岩豆,东溪的岩板鱼,松柏的岩蒜,大崖屋的岩蛙;花食材系:凉子花、陌雀花、槐花、黄花、野桂花、百合花、映山红、桃花(桃花酿制桃花酒);野菜食材系:野空心菜、野水芹、野山芹、党参芽、核桃须、白蒿、黄蒿、灰灰菜、马齿苋、米江子、赖瓜、龙须根、凤仙花叶、花女儿腿、酸模杆、五味子芽、楤木芽(俗称刺包头)、天葱、天蒜、野韭;种子食材系:原种大豆、红豆、绿豆、芸豆、白小豆、赤小豆、原种玉米、苦荞、燕麦、冷水红、竹米;菌类食材:香菇、花菇、羊肚菌、松菌、刷猪菌、鹰翅膀、木耳、岩耳、血耳、白木耳;鱼虾类食材:齐口裂腹鱼(俗称洋鱼条子)、长江鱥(俗称土鱼)、泉鱼、高原鳅(俗称红尾巴)、林蛙、岩蛙、青虾、黄颡鱼(俗称黄咕头);猪牛羊类:神农架黑毛跑山猪、杂交野猪、黄牛、马头羊、波尔羊……简单罗列一些食材,神农架山野食材系列不胜枚举。
当是靠山吃山。神农架莽莽山群,与华夏屋脊秦岭山脉相连,拥有世界最完整的植被,已知植物即有3700种,丰厚的物产,优美纯净的自然生态环境。其他特产如中华蜂蜜(俗称土蜂)、高山云雾茶、唐麻子油、漆树籽油、葛仙米等,难以尽数。食在神农架,感受一下先祖神农氏尝百草的滋味,相较之现代美食潮流,是一次味觉的回归,或者是自然味道对味觉的校正。
神农宴以草取胜,以及诸多草类猎获者,都能给进食者以别一样的风味。我也期待着神农架能早日推出“百草宴”,以纪念华夏子民的先祖神农氏,亦为现代人之健康。
清炒紫菀
对于一些可食的野生植物,坊间习惯以野菜称之,与栽培蔬菜区别。上一代人,曾集体经历过极端饥荒年代,人工栽培粮食和蔬菜不够吃,便去旷野荒地挖野菜吃。我去河北衡水,知悉他们曾有一个专门的词来表述当时的历史,叫做瓜菜代。没有粮食吃,用瓜和菜代替粮食。我就说,请我吃一顿瓜菜代罢。于是,吃到了玉米面与榆树叶子混合蒸熟的食品,他们都不吃。
我认识很多可食的野生植物,紫菀列其中一种。盖因儿时居于祖籍赣南乡下,说客家话,离开了赣南,操持普通话之后再也不知道用什么词汇来表述紫菀了。每年的春天,在田边地头……神农架则是林缘,都能见到紫菀,我的茶园里面尤其多。因为用了很多的精力研究植物,关于菊科紫菀属的紫菀学名已经不在话下。可是,我一直没有起心去折了它的嫩梢来吃,倒是在神农架的餐馆里吃过很多回了。
照例,神农架的餐馆将紫菀一类的野生植物,称作野菜。这个时代,野菜已经是人们的味觉猎奇,因很少能吃到,又因为野生植物未施农药化肥,以为生态。不久前回北京,朋友请我吃饭,居然要点野菜。我说,好好的海鲜馆,不点一盘海虾,请我吃什么野菜?神农架的林边,野菜还会少吗?当即阻止了朋友点野菜的念头。我还知道,因为一些野菜的盛行,于是就有人开始种植野菜。比如地菜、泥蒿、鱼腥草(俗称折耳根)等,都有大量栽培。我不喜欢人工栽培的野菜,理论上它已经不属于野菜的范畴。
茶园里的紫菀,由于汲取了施予茶树的有机肥料,生长得相当的肥嫩,有时候看到叶甲去吃它。终于在2012年的春天,我采集了紫菀清炒了一大盘。冬季菜吃完了,春季菜尚未生长起来,菜园里可食的菜,只有韭菜和大蒜。心里想,何不吃点野菜呢?这时候才豁然开朗,吃野菜才属生态主义行径的正宗。
紫菀的味道,清苦而微涩,纵在掐紫菀时脆嫩之极,食时的口感,依然粗糙,不及人工种植的茼蒿之类。野生植物,它在与同类竞争的过程中,为生存计,纤维坚韧粗壮,这或许是人们舍弃它的根本原因。又因野菜的味道,在人类的味觉记忆中,居于边缘地位,不在正常之列。这样说人吃野菜有其理由,不吃野菜理由更多。所以庸常岁月,谁也没有去认真考究其中理由。
就像我觉得,紫菀的花色清新含点儿忧郁,其实我知道紫菀并没有那样去想,只是我看到紫菀的花色时,心情会释出淡然的忧郁。这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情绪,思考了很久,不外乎关联到童年、故乡以及一些特别的日子。童年挖野菜,就像摘野果一样积淀到了记忆深处,它联结着久远的梦。
吃罢紫菀,到植物资料库中去寻找它的辞条,紫菀也是治咳的中药。当然,我不喜欢将食物与药关联起来,中国传统讲究一个药食同源,尤其吃什么补什么之类。不喜欢吃什么补什么,原因里面隐约还有残存的记忆,少时吃的猪头肉多,我的脑子是猪头补得过多么?
清炒了紫菀,开启了2012年吃谱的新一页,我的下一步,将要吃黄蒿,用它来煎鸡蛋。有关水芹的采摘,也已经酝酿。但是,在原始森林中,有一些野菜仍然不敢贸然采食,昨天查找断肠草一药,居然有一大串植物有断肠草之称。华夏先祖神农氏,相传是在尝百草经历中,误食断肠草辞世。神农架就是传说神农氏尝百草的地方,在这儿对植物还是小心点儿为妙。于是乎,由紫菀而百草,曾经计划中的百草宴之菜谱,需要一个谨慎进展。
研究神农架的百草宴早就进行了,只是不会将它商业化,为此似乎显得动力不足。如果真的开了馆子,百草宴却是首选。随着在神农架生活时间伸延,了解到神农架地区过去的山民,日子过得清苦。烹饪术相当简单,高山地带许多山下寻常蔬菜,在此也不生长。当我将他们菜谱读遍,都是一只锅子炖天下。然,神农架有关植物食材的烧烤,却极有味道。烤土豆、烤玉米、烤橙子……一烤天下香。如此循着思想的路径,进而回到神农氏的燔谷而食,却道真的回到传统。至于清炒紫菀,不外乎吃了一道平常的野菜罢。
岁月蜂来蜂去的
中华蜜蜂,温柔的小精灵
神农架及武陵山系的山乡,山坳上的许多农家边上都有若干个立式蜂桶,方柱或圆柱形,与农家的木屋、土屋相映成趣。走近前去,看见成团的蜜蜂在蜂桶前的上空飞舞。初接触蜜蜂,心里充满惊恐,担心蜜蜂蜇人。待接触蜜蜂久了,始知蜜蜂的温柔与和善,它不会无缘无故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