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梦与智的旅程
3938500000005

第5章 梦与智的旅程(5)

两壁书一路延伸到后面书房,中间隔着几扇编合的木页门,垂着鹦鹉绿配珊瑚红的布帘,热带天堂的色调,他拉开门与布帘,书架前有张包裹着同色料的贵妃褟,鹦鹉绿的青铜扶手,天花板和空出来的墙,也漆了浅珊瑚红,书桌上有只晶蓝玻璃碗,漂着白圆的水蜡烛,他点亮蜡烛,奇丽的水波碎影立刻荡在墙上顶上,那鹦鹉绿和珊瑚红,在火与水光里更斑烂狂野,恣意的幻想曲,哪里像个书房?他的意志凌驾壁上所有书册,他的意志在这里是马戏团的欢愉,他读书为得是快乐,他对她坦白承认,他拒读看了就不舒服的书,更别提痛苦,她回答他那是对的,选书该保留神圣儿童的天真。她眼泪也烘干了。

他神秘地笑,打开最后两扇木页门,整座楼铺展出去的透明玻璃大浴室,亮在眼前月下,像个花房,大得够养千盆兰草。浴室外比里面稍亮,她先看见一后院真正的花,如果没认错,是她最喜欢的黄玫瑰和熏衣草,她让花给惊呆了。

“没有水你怎么能种花?”

“先叫工人把整个前后院的土挖出来,打上三英尺水泥地基,砌得像两个游泳池,再把肥料混土填回去,你看见的花园其实是个大花坛,要不然浇多少水也流光,我原来认为你问不出这个程度的问题。来,我让你看水管。”

浴室比书房低两阶,他牵她下来,她手里端着蓝玻璃碗,小心翼翼怕灭了水烛,她把碗搁瓷砖地上。

又拼了一地的碎白瓷砖,黑的填泥走着流窜的自由线条,因为面积大了太多,显出厨房无法达到的视觉奔放,贝壳般的搪瓷铜浴盆有四只花型的脚,他要她弯低近看,一根黄铜水管伸进地,他指着浴盆后面的黑铁架上,一只巨大方型黄铜壶:

“水灌进壶里,把瓦斯炉搁在壶底这层铁架,水烧热了,只要把壶朝前倾斜顶在侧面这个支架上,它就自动倒进盆里,不要的水从这根管下去转个弯,正好流进花坛里,厨房的水流进前院,洗澡的水流进后院,绝对不落外人田!”

他自得地笑,肥水使她留意马桶,她藏不住困扰:

“那马桶也冲进花坛里吗?”多美的花,多煞风景的想象。

“小姐,我哪敢!我也想,我不敢,你天天都会检举我种的黄玫瑰、熏衣草有异味,它冲进水泥地基底下十英尺都不止的地方,还直角弯出院子半英里外,喂养野草闲花去了,你放心了吧,我盖的是花坛不是化粪池!我还会不了解你?我敢?”

“噢,那就好。”

唯一的一面墙是房子的红砖墙,挂着面落地穿衣镜,很古典的浮雕铜框,镜前有个弦月型桃花心木桌,窄的小抽屉镶着铜边铜锁,桌上瓶瓶罐罐一大阵,和脸盆架该是一组,对角临花的位置摆了张写字台,也是华丽的桃花心木镶铜锁的屉,他提过他很喜欢费城Emlen Family的作品,线条纤秀有节奏感,传统Queen Anne风。他总不会她洗澡时要写字吧?她拿起梳子走上前照自己,他站近她,两个人在镜里,幽幽魅魅梦游魂,他们都有两个酒窝,她的圆像青桃,他的长像小叶,就因为酒窝,两个对看都不免觉得神似。

“你不尿尿啦?”他推她,她转身环视。

“那你去书房,关上门。”

“我到院子看不是更清楚。”

“能不能装上窗帘,百叶窗也好。”她烦恼地注视浴缸。

“为什么?你的灵魂那么不自由吗?”

四周都密围了一人高的白篱笆,何况哪来的人?

“不习惯,总还是有点不安。”

“善良的灵魂都是强健的。”他开始朗诵她的句子。

“你不认为这样的地方,这样最自然吗?”

“确实,不过……”她期期艾艾找开脱。

“自然是神最伟大的著作,艺术或许有错,自然却绝对没有错,遵循自然也就靠向了真理。”

她两手遮着脸笑,真是栽定了,她接不上嘴。

“心灵的自由才是最高的自由。”

“但有时候是要有点弹性的。”

“有弹性的是原则不是真理,原则是相对的,真理是绝对的,我没背错吧?在这儿这样最自然,是绝对真理,你不能曲从相对原则,那更没原则。”

她肚子都笑痛了,真是要解放解放,他赖着不走,硬要参观出恭,简直蛮不讲理。

“思考真理而不去实践的人是错了一半!”

他干脆阶梯上坐定。

“我没有你那么美,我怕看坏你高标准的审美眼珠,坏了你的好品味!”她一脸无可奈何,一肚子水再难憋。

“熄了灯所有的女人都美丽,何况,你是我顶级的品味。”

实在没法再熬,她掀高裙子拉低底裤,一屁股坐上马桶,两手兜抱着裙裾,粉嫩浑圆的大腿和臀,肉滚滚的小腹,膝并膝嘟着奶头嘴,他觉得终于迟来的快慰和奖赏,这一年的呕心沥血!她比平日更娇俏十分,不知怎么,他就是希望她没有一点秘密对自己,他想要了解她的全部,分分秒秒都想她在视线内。她起身擦净穿好,低头不服,他趋前搂吻她,紧得她透不过气,两个人抱得火烧火燎,像熔浆要灌模铸造对方,他停下来叹气。

“我还得再等一天,明天,明天,你知不知道那有多难受?”

她微微摇头,不是不知道难受,而是不懂为什么还等明天。

“明天你就会明白,你会感激我的煎熬,你该补偿我的难受。”

还煎熬得不够吗?她也想,不过他说明天就明天吧,对罗马储君循例悉听尊便,他能忍她岂会不能?谁知道他还缺什么?不是说买鲜鱼龙虾?还得先吃龙虾脑补荷尔蒙?疯子,再补也休想一夜变唐璜!

卧房与厨房反正都是他的辖区,她亦步亦趋无意抢发号司令,由着他去吧。

“你需不需要洗个澡?”

“我上飞机前才洗的。”

她又嘟嘴摇头,失魂落魄妙不可喻。

“那就早点睡,清早就得去买鱼,刚捕上来新鲜的,错过可惜。”

她跟着他一路吹熄烛火上楼,楼梯沿壁凹进去四扇菱花小窗,黑铸铁镶嵌的彩色玻璃画,她仔细看,发现是巴比伦神话菲拉莫斯与笛丝蓓的故事,两个情侣隔着墙夜话虚吻,相约在雪白桑椹树下私会,母狮追逐笛丝蓓,奔逃间掉落了红斗蓬,菲拉莫斯来到看见母狮和撕裂的斗蓬,以为心爱的人遇害,在桑椹树底拔剑自刎,血染红了一树桑椹,笛丝蓓返回发觉情人已逝,悲痛地扑剑相拥殉情。他朝墙上拍亮菱窗底下暗藏的一盏盏梯灯,抒情诗剧的哀感顽艳,霎时随光晕的忧伤围裹住了整个梯间,她伸手触摸笛丝蓓的斗蓬,很美的酒红,桑椹红。

“这些灯也装了干电池?”

他点头,眼睛在幽色里叙述。

楼上一整间打通了,铺着比楼下浅的橡木地板,有一面墙全是镜子,镜前摆着跟她屋里一模一样的七磅呼拉圈。镜墙对面看得见海的木格窗上,悬着一根长长的横杆,秋葵色的纱幔不经心缠绕飘坠而下,床边一组橡木高脚橱和衣箱,镶着贝壳锁银边的拉扣,熟虾红的贝壳锁上银质的细边,写意里添华美,像她一贯内在平静的品味,麦穗黄的床头板是只抽象的七弦琴,铺着她喜欢的手钩纱针织床罩,一式的枕套,窗台上菊花型的一只青花瓷盘,养着一丛洋水仙,月光照在水仙叶上。他把床罩掀开,里面是他轻暖的薄蚕丝被,他夸过口,他那条大有学问,他在产地订购的,每一根丝都抽自那年雪地春蚕的新茧,她只读过麻绉纱经过雪水漂洗,雪地晾晒,雪天纺织的叫雪纱,夏布中阴阳自然和谐的极品,不知道蚕丝也分季节。

“我还没有选好这里的灯,我想自己做一个,也许把一只海螺壳雕空了装上灯炮,或者做个玉米叶灯笼?”

她坐在床上抱着枕头,这个心细手巧的人,如果让她选他身上她最想吻的部分,她选择他的手。

“你没带睡衣,穿我的吧!”

他打开衣箱,给她一件他的旧衬衫,宽松洗白的纯棉。她背过身,一阵伸缩拉扯,里里外外全脱换完毕,她把地板上脱下来的衣服叠好,让他收进衣箱,再从一边袖口拉出她的银蓝胸罩,塞进枕头底,他什么也没瞧见。他自己脱下衬衫长裤,里面是圆领贴身棉衫和印着小象的四角裤,即使夜逃地震也不致于出丑的稳健穿着。

“我睡前习惯做伏地挺身。”

话没说完兔起鹊落,他马上动手脚,双手撑着地板卖弄地起伏,做了十来回合停工:

“太热了。”

他把贴身圆领衫从胃卷到颈,露出大片胸毛,她从来没看过体毛这么多的人,轻咳了两声,蚂蚁躜进去恐怕也迷路,倒像战车履带压碾过草坡的痕迹,来意不善的敌军。干嘛?显宝?也不露更够看的,以为我看得少?不是说明天,那还挑什么逗?无聊份子。谁不知道上回被窝里的楚河汉界是怎么一回事!不行就不行,偏花样还一堆,自负者的弱点就是无法面对挫败,有什么大不了,早早承认不就结了,公鸡打摆子!我同情你,我不想伤害你,我不会逼奸你,我也不会说破你!天才都是神经敏锐,体能颓废!你不行正足以证明有你小有才华,性心理障碍症候群,世所共见的通病,骗谁呀,掩饰是一种懦弱的行为,敢于真诚的人,没有必要掩饰,爱情唯一的禁忌就是自欺!男人担忧那根不够硬,跟女人担忧身材不够劲,同样属于——脑袋不够好!

“我同情你。”

她对着墙镜嘀咕,镜里是他一上一下弹簧般的屁股,是弹簧不是唐璜。

“你说什么?”

“我敬佩你,这屋子真是个杰作。”

“那还用说!”

他喘着气继续努力,八十了,再做它五个,你还不知道幸福。

“你说什么?”

“强者的灵魂是强体质的精神主义,弱体质神经质,我觉得你的话一针见血。”

“没错,我也该练练。”

她下床拿过呼拉圈,对着墙镜旋扭,蹲高蹲低,呼拉圈从胸到腰到臀,臀到腰到胸,银环里随意耍肚皮舞,她的拿手绝活,腰力像条躜洞的蟒蛇,弓弓屈屈淫荡得汁汁水水,他趴在地板上酸得不便起来,佯装稍事歇息,眼风追着蛇。

“你睡床吧,我睡书房。”

他忽然站起来,她正浪扭得色授魂与。

又来了,别以为拿翘能遮盖真象!诚实面对自我吧,说实话永远是上策,You, go ahead!她温柔地点头。

“黑灯瞎火你别害怕,上厕所记得带手电筒。”

他拿过枕头。

“那我先去睡啰,手电筒在哪里你知道吗?”

“嗯。”

她换侧扭,俩胳臂高举头顶翻掌搭成圈,身姿立刻凸胸挺臀抬下颚,拉丁舞基本亮相,他的大棉衬衫撩过她股沟,内里空无一物。

“这衣橱里有蟑螂,夜里特别会出来找东西吃,下床时别踩着了,明天买鱼顺便买杀虫剂。”

他故意打开高脚橱检查,东张西望。

“你怕不怕蟑螂?”

“你放心吧,我没那么娇脆,小时候家里更多。”

“那你自己注意点,晚安。”

“晚安。”

他拿着枕头下楼梯,一阶一阶走向巴比伦神话。

“你给我站住!”

她终于发火。完全掌握,跟她长期交手像斗牛。

“我要你陪我睡。”

“我必须等到明天。”他一脸无辜。

“不打炮就不能纯陪我睡觉吗?”明天你个屁!狗屎!

“那我睡地板你睡床。”

“我不要,我就要你陪我睡,我要你抱我睡,你不抱我睡我明早就搭飞机回家!”

性无能还拿翘,什么天理?要牺牲我多少幸福!性爱又不光是性交,你吃不吃龙虾脑都一样,明天也还是不行,下午亲了我的奶,现在还装什么君子?我还要亲奶,我要你摸我亲我奶!你该学会非性交性爱!性无能也可以幸福,没知识也不买书读,傲慢。

“我陪你,可是我不能抱你,你千万别碰我。”

去你的蛋,神经病,银样蜡枪头还不肯虚心,那你露毛安的是什么心?明明不行还作怪,病态,谁要碰你,同情你教你还不知感激,什么女人那么宽容仁慈!

“我知道,你要等明天,我只是不想一个人睡,我只想你在我身边,我必对你秋毫无犯。”

哼,得了吧,你这个寡人有疾的罗马储君,我不想跟你计较,我尊敬你的才华再次同情你。临床治疗性障碍,最忌讳直接刺激伤害,你需要鼓励指导,你需要怜悯安慰,先给你几桶蛋卷冰淇淋般的赞美,让你轻松信任打开心结,一个萝卜一个坑,我不信你学不会,有那么困难吗?她又轻咳两声。

“嗯,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已经满足。”

她帮忙把上层床垫拿下来,肥腿卷夹着薄蚕丝被,头埋进枕里,视他若无睹自顾自地睡了,他隙着眼缝欣赏,爬在床边看她令人感动的丰满的奶瓶,人类最完美的容器,他轻轻解她纽扣——他自己的纽扣,亲了亲,她入梦无误,他舌头蜥蜴般缱绻地舔,她还是昏睡,是他自己抵受不住,一夜倒有半夜忙于升降旗,礼枪致敬。

她哪里会没知觉?岂有女人这样大意自己的身体,他的舌尖轻曼得像芭蕾,黑暗里他看不见她背脊的颤栗,她想起来了,明天是个礼拜天,她说过如果有一天结婚,她什么婚礼都不需要,但不能没有神祇的祝福,只要有就算数,不必惊动任何人,就要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简单庄严,这四个字是仪式,多余的是形式,她完全不想要形式,但绝对不可无仪式,形式是众人的,仪式是自己的,他明天要带她去告知神祇,寻找仪式,他还没给她仪式。她知道他几次靠近离开她的床,她怎么能睡好?枕是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