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承恩泽
一个月后,刘彻借霸上祭扫之机顺路来到平阳公主府。长公主早已带着侍女在门口迎接,刘彻一下车,长公主便拜下身,口中说道:“臣恭迎陛下。”
刘彻忙亲手将她扶起:“长姊免礼。”
长公主抬头打量了刘彻一番,叹道:“几月不见,陛下似乎清瘦了许多。”
“多谢长姊挂念!上次长姊进宫探视母后,怎么不等朕下朝就匆匆离去?”
长公主苦笑一声:“臣不比馆陶大长公主可以随便出入宫闱,臣自知卑微,不敢在宫中久留。”
刘彻的脸色微变:“长姊这番话,真刺到朕心里去了。是朕无能,徒有虚名,受制于人,才让母后与长姊受委屈!”
长公主摇摇头,勉强一笑:“母后与臣都知道陛下是个胸有大志之人,将来必有一番作为,只不过‘小不忍则乱大谋’,还请陛下切莫操之过急。”
刘彻点头称是,与长公主携手进入室内。待入座后,长公主拍拍手,十余个盛装少女鱼贯而出,盈盈下拜:“奴拜见陛下、长公主。”
刘彻抬抬手:“都平身吧!”
长公主笑道:“她们都出身大家,知书达礼,品貌端庄,不知陛下是否中意?”
刘彻兴趣索然,摇摇头:“虽说个个花容月貌,可长姊也知道皇后的品行,这些女子一旦入宫,不但不能为我大汉延绵子嗣,反而会引来杀身之祸,何必耽误这些清清白白的女儿呢?”
“这……”长公主一时语塞,只得让她们先退下。
空气一下子沉闷了,刘彻只顾一杯接一杯地喝闷酒,长公主知道他是为皇后、太皇太后生气,想劝解却无从开口。侍立一旁的采月见状,心中不免着急,暗暗向长公主递了个眼色,又悄悄指指身旁的琴。长公主这才醒悟过来,笑着说道:“陛下难得驾临,别喝闷酒了,待臣传歌舞。”
刘彻默默地点点头,一时丝竹声起,十余个婀娜多姿的红衣舞姬飘然而至,长袖飘香,妙态横生。随着曲声渐高,她们也越舞越疾,小巧的足尖轻点地面,玉石舞鞋与青砖发出悦耳的撞击声。曲声最高昂时,围成一圈的舞姬突然各自后仰,似一朵娇艳的牡丹徐徐绽放,在她们正中,出现了一位黄衣舞姬,正如纯洁娇嫩的花蕊一般,顷刻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黄衣舞姬长袖轻舞,袖中撒下片片娇美的花瓣,她就在这漫天花雨中轻歌曼舞,腰身柔软如柳,云彩般宽大的纱衣上下翻飞,更伴琴音袅袅,歌声曼曼,香风阵阵,让人不知身在何处。
这时,刘彻突然起身,双眼直盯着那舞姬,脱口而出:“阿兰!”
歌舞戛然而止,黄衣舞姬呆立于舞场中,长公主忙拉拉刘彻的衣袖:“陛下喝多了,这是臣的舞姬,姓卫名子夫。”
刘彻也自觉失态,慢慢坐回到席上,仍目不转睛地盯着卫子夫。
长公主看到这情形,思索了片刻,对刘彻说道:“今日天气炎热,陛下不如去衣车更衣,稍事休息。”
刘彻点头起身,长公主吩咐道:“子夫,你随陛下去!”
卫子夫俯身道:“诺。”
走过长公主面前,长公主拉住她的手,不动声色地说道:“好好伺候陛下!”
卫子夫似懂非懂地答道:“诺。”
进入衣车,卫子夫恭敬地说:“子夫为陛下更衣。”
说着,卫子夫便伸手解刘彻的纽扣,谁知被刘彻反手握住,她立刻羞红了脸,试图挣脱,刘彻开口了:“你叫卫子夫?”
卫子夫低声答道:“是。”
“你可知春兰?”
“子夫自幼在公主府,不知春兰是谁。”
刘彻点点头,挥挥手:“你去吧!”
卫子夫退出来,长公主见她,有些惊讶:“不是让你好好伺候陛下的吗?怎么这就出来了?”
卫子夫有些为难:“公主,是陛下让奴婢出来的。”
“你……”长公主看她不谙世事的模样,摇摇头:“行了,下去吧!”
“诺。”卫子夫一脸茫然地退下了。
待刘彻出来,长公主试探着问:“陛下,这卫子夫……”
刘彻默不做声,长公主又说道:“子夫虽不是大家闺秀,却温柔可人,若能侍奉陛下左右,真是再好不过了……”
刘彻点点头:“多谢长姊,朕这就带子夫回宫!”
长公主喜出望外:“快叫子夫出来!”
采月忙不迭地跑进内室,拉出了满心狐疑的卫子夫,长公主笑眯眯地抚着她的后背:“我就知道上天不肯白白让你生得这么好看,这不就被陛下看中了?以后进了宫,就锦衣玉食,富贵无边了。好好侍奉陛下,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将来可别忘了我!”
卫子夫答应着,坐上了宫车,轻轻掀起车窗,正好对上长公主期待的目光,她只觉得心跳得厉害,眼看着生活了十六年的公主府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茫茫暮色中……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宫车停了下来,一个宦官打起帘子,卫子夫下了车。只见巍峨的城阙约有二十余丈高,宽敞的阙门上方耸立着一只巨大的铜凤,迎风而立,展翅欲飞,远处大大小小的殿宇飞檐卷翘,金色的琉璃瓦在灯火中闪闪发亮,显示着皇家的富丽与威严。
刘彻高声吩咐左右:“告诉皇后,朕今晚在建章宫就寝!”
一宦官应声而去,刘彻转头看着卫子夫,带着醉意说道:“朕一定不会再失去你了!往后,朕要加倍宠信你!”
卫子夫听得满头雾水,只能低头称是。
刘彻提高了声音:“朕明日就封你为美人!朕要让她知道,谁是大汉的天子!”
宦官春陀低声提醒:“陛下慎言……”转而又向左右吩咐:“还愣着干什么?快带卫夫人沐浴!”
卫子夫懵懵懂懂地被带到仙露殿,直到宫女上前为她宽衣解带,方知身在何处。顺着汉白玉铺就的宽大台阶,卫子夫一步步走进莲池。温泉的水暖暖地闪着光芒,漂浮着数不清的花瓣,池底雕刻着巨大的莲花图案,周围的一人高的纯金宝鼎焚着安神香,空中萦绕着如雾的清烟。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而且那样的不真实,似乎梦境一般。
仙露殿内点起了数十根半人高的蜡烛,雪白细密的纱帐通天及地,以金钩拢住。卫子夫赤脚走在光可鉴人的方砖上,冰冷的感觉让她不由地感到一丝寒意,宫女去了金钩,纱帐无声无息地落下。殿内静极了,卫子夫仿佛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她回头看了看帐外两个小宫女模糊的身影,一步步走进大殿深处……
天色微明,卫子夫醒过来了,身上隐隐有一丝痛楚。华丽的床幔外,早有五六个宫女等候着,一见她醒了,忙刷刷地跪倒在地,齐声喊道:“卫夫人金安!”
卫子夫一惊,良久,才回过神来,一看旁边的床榻空空,一个宫女立刻说道:“夫人,陛下早朝去了,临走前已让人告知太后,一会儿就有人来接夫人到太后宫中。”
两个宫女熟练地拉开床幔,扶卫子夫起身。满床闪耀的绫罗绸缎中露出白色绫绢的一角,上面一点血迹格外鲜明。卫子夫忙低了头,四个宫女分别捧着金盆、玉碗、漱盂和丝巾请她洗漱。卫子夫有些不知所措地享受着宫女的服侍,洗漱后,又有几个宫女手捧托盘,请她挑选宫装。卫子夫随意挑选了一件银红的穿上,然后坐到梳妆台前,花梨木的梳妆台镶金嵌玉,上面摆满了闪闪的珠花、金钗,一面巨大的铜镜映出一张如花的面容。卫子夫一头如漆的秀发被梳成高高的桃花髻,鬓边簪一朵粉白的宫花,三支梅花状的羊脂玉簪依次插在发间,一对晶莹透亮的珍珠耳环坠在耳畔。接着,一个宫女上前描眉点唇,施粉贴钿。妆成之后,卫子夫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镜中那个楚楚动人的女子是自己吗?她不安地轻轻抚着衣裙,裙角缀的白玉流苏玎玲作响。
出了仙露殿,柔和的朝阳洒下一片金色,天空一碧如洗。这时,一个宦官冷不丁来到卫子夫面前,俯身说道:“奴才奉皇后懿旨,宣卫夫人于函德殿拜见皇后。”
卫子夫身边的宫女忙说道:“公公,陛下吩咐过了,让卫夫人到太后宫中。”
那宦官尖声说道:“卫夫人拜见过皇后,奴才自然会送夫人到太后宫中!卫夫人不会违抗皇后吧?!”
卫子夫忙说道:“臣妾遵皇后懿旨。”
说罢,上了宫车。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卫子夫下了车,由宦官带进函德殿。只见一片金光闪耀,四周的墙上皆以金作纹饰,几根大红的柱子上缠绕着栩栩如生的金凤,周围的一人高的纯金宝鼎焚着安神香,空中萦绕着如雾的清烟。进宫之前,卫子夫也听说过,帝后之姻缘起于“金屋藏娇”的玩笑话,谁知刘彻竟真的履行了儿时的诺言。
宦官禀报道:“皇后,卫夫人到。”
“进来吧!”
冷冷的声音传来,卫子夫的心里七上八下,小心翼翼地拜下身:“子夫拜见皇后,皇后金安。”
“抬起头来!”
卫子夫慢慢抬起头,只见陈阿娇端坐于飞凤宝座之上,怀中抚着一只雪团似的纯白的小猫,如花的脸庞上露出一丝冰冷的笑容:“卫美人!”
卫子夫大为惊讶,此话是昨夜陛下才说的,怎么这么快就传到皇后耳朵里了?
还没等她想明白,陈阿娇又开口了:“你知道陛下为什么会宠幸你吗?”
卫子夫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说:“臣妾不知。”
陈阿娇哼了一声:“宫里有个舞姬名叫春兰,被陛下宠幸了一次就怀了身孕。”
卫子夫心里暗忖:“春兰?似乎在哪里听过……”
不等她细想,陈阿娇又说道:“你的身段相貌和春兰极为相似,更奇的是,你们都是出身低微的舞姬,狐媚惑主是你们所长!”
卫子夫知道来者不善,忙辩解:“皇后,子夫卑微,偶得陛下恩宠,并不敢有非分之想,更不敢……”
“住口!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和孤顶嘴!映雪,让她长长记性!”
映雪答应着走到卫子夫面前,扬手就是一巴掌,卫子夫还未叫出声来,接着又是几巴掌,那粉白的脸立刻肿胀起来。
映雪冷笑道:“念你是初犯,轻饶了你,如有下次,恐怕……”
陈阿娇冷冷地说道:“你知道那春兰现在何处?”
“子夫不知。”
“孤告诉你,她死了。死之前,孤命人剜去其双眼,剁去双脚,将双手钉在木柱上,杖一百,又灌入水银,整整三天才死。”
卫子夫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别以为你从此就飞上枝头当凤凰了,陛下宠信又能怎样?若不是高祖皇帝宠信,当年的戚夫人怎么会惨死?在这后宫之中,若有人敢对孤不敬,凭你是谁,孤都能让她生不如死!”
话音未落,只听她怀里的猫一声惨叫,陈阿娇长长的指甲已扼断其咽喉,白猫扑腾了几下,瞪圆了眼睛,一动不动。
卫子夫早吓得魂不附体,听闻这话,忙说道:“求皇后怜悯,奴婢出身寒微,不配伺候陛下,只求能回平阳公主府,平安度过此生,请皇后成全。”
映雪冷笑道:“算你明白,不像那个春兰,痴心妄想,害得皇后整整劳累了三天。”
陈阿娇的语气一下子又变得温和:“那孤请陛下来,你自己和陛下说。”
映雪忙吩咐:“如意,快去打听打听,陛下一下早朝就请陛下来。”
如意应声而去。
等了半个时辰,只听内监一声长宣:“陛下驾到——”
刘彻大步迈进来,陈阿娇拜下身,娇声道:“臣妾恭迎陛下。”
“平身!”
卫子夫稽首道:“奴婢拜见陛下。”
刘彻有些惊讶:“朕已答应封你为美人,为何还以‘奴婢’自称?”
卫子夫含泪道:“陛下,子夫只是平阳长公主的舞姬,以微寒之身侍奉圣驾,恐有辱陛下清誉。子夫只愿再回公主府,今生今世,永记陛下恩德。”
说罢,拜了两拜。
见这光景,刘彻心里已明白,叹了口气:“好吧,朕这就着人送你回去!”
“陛下!这恐怕不妥,平阳长公主献给陛下的人岂有退还之理?既然卫氏尚无名份,就到浣衣所做宫女吧!子夫,你可愿意?”
卫子夫低头道:“子夫愿意,谢皇后恩典。”
映雪忙不迭地吩咐宫女:“发什么愣?!赶快把宫女的衣服取来,替卫氏更衣!”
两个宫女忙上前卸下卫子夫的首饰,黑亮的头发如瀑布般散落,接着,她们又褪下那身华美的宫装……
未央宫,宣德殿。
“哐当——”一个碧绿通透的翡翠碟被摔得粉碎,接着,又是几声脆响,几个金银摆件应声落地。
春陀拉着刘彻的衣袖,跪下苦苦哀求:“陛下,陛下息怒啊,到处是太皇太后和皇后的耳目,陛下……”
刘彻袖子一甩:“朕恨不得杀了那毒妇!”
春陀吓得不轻:“陛下……可别意气用事……”
刘彻不由流下了眼泪,用手捶着头:“朕还是个皇帝吗?那毒妇要留子夫在宫里,分明是想要她的命啊……”
春陀思索了片刻:“依奴才看,也不一定。卫……卫夫人已受陛下宠幸,若有身孕,那皇后肯定会动手,若没有身孕,皇后见陛下也不待见她,说不定就放过她了。”
刘彻想了想,点头道:“言之有理。浣衣所的主事黄未几是陈阿娇的人,子夫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底下……朕已失去一个春兰,若再失去子夫,九五至尊的威严何在?!”
春陀低声劝道:“陛下,奴才最担心的是卫夫人想不开自寻短见啊!”
刘彻一惊:“什么?自寻短见?!”
“浣衣所里辛苦劳累,何况那黄未几一定受了皇后的教唆加倍折磨卫夫人……”
“那……该如何是好?”
“奴才想了想,只能悄悄找一人转达陛下之意,要卫夫人暂时忍辱负重,只需一两年,就可重见天日……不过,找谁去说服卫夫人,倒要考虑考虑,断不能要咱们未央宫的人,会被那老奸巨滑的东西看出来的……奴才想,还得求助于太后……”
“此事交给你去办,千万小心!”
“诺。”
刘彻沉默片刻,狠狠地说道:“陈阿娇!朕一旦掌权,第一个办的就是她!朕还要立子夫为后,让她看看,让他们都看看,谁是天子!”
春陀小心翼翼地看看四周,确定无人,靠近刘彻,悄悄说道:“陛下,还有一事,奴才想了很久,一直不敢说……“
刘彻知道必有缘故,说道:“在朕面前,你尽管直言。”
春陀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如今政权尚掌握在太皇太后手中,看这光景,太皇太后万不肯归政于陛下……难道,陛下要一直等下去吗?”
刘彻踱了几步,回头说道:“说下去!”
“奴才想,若非太皇太后归天,陛下难以真正成为我大汉天子。”
刘彻大惊失色:“你……你的意思是……”
春陀猛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陛下,奴才自知死罪,可奴才都是为了陛下,为我大汉子民啊!江山社稷,怎能由妇人左右?当年吕后乱政,外戚专权,险些我大汉江山拱手相让。前车之鉴,陛下不得不防啊!”
“既这么说,你一定也有了对策了?”
“陛下容禀。奴才听说,皇后日日采集竹叶上的露水为太皇太后治眼疾,奴才以为,可以从这里下手。”
“你细细说来!”
“只需暗地里派人将毒物埋于竹根下,毒物被竹枝吸取后凝于叶上,让皇后在不知不觉中采集毒液为太皇太后烹茶,日积月累……”
刘彻仔细一想,点头道:“你办事牢靠,此事就一并交给你了!”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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