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凤钗风波
清晨，明光宫寝殿。
卫子夫端坐在芙蓉榻上，两个小宫女放下帷幔，又用一方丝帕掩在手上，御医方上前诊脉。
“孤近日来胃口欠佳，浑身乏力，频频失眠。胡御医，你可仔细诊治，若好了，孤一定不会亏待你！”
胡御医面露喜色：“微臣恭喜皇后，皇后已有一个月的身孕！”
夏荷也喜气盈腮：“奴婢恭喜皇后！”
卫子夫浅浅笑道：“胡御医，你家世代为宫廷御医，医术精湛，孤就把腹中的皇子托付给你了！”
胡御医喜不自禁，忙俯身道：“皇后如此看重微臣，微臣一定全力为皇后效命，万死不辞！”
夏荷笑道：“今儿可是双喜临门啊！”
“哦？”卫子夫不解，笑着问道：“还有什么喜事？”
“这月十六是皇后生辰，陛下特意命尚服局为皇后打造一枚凤钗，可巧今日做成，陛下在宜春苑等着皇后呐。”
卫子夫点点头：“更衣！”
宜春苑的梅花已凋谢，长满了嫩绿的新叶，煞是好看。卫子夫信步走进梅林中，几个刘彻身边的侍卫见到她，忙施礼道：“卑职拜见皇后！”
卫子夫抬抬手：“平身——陛下呢？”
春陀急忙小跑前来：“奴才拜见皇后……”
卫子夫顺着春陀跑来的方向望去，远处落英亭中隐约看见一个明黄色的身影，绿叶掩映中，似乎还有一个宫女的身影。卫子夫有些疑心，问道：“你们不在陛下身边伺候，在此做什么？”
说罢，卫子夫朝落英亭走去，春陀忙挡在前面：“皇后……容奴才通传一声……”
“放肆！今日是陛下要孤前来，还用通传？闪开！”
春陀只好退到一旁。
走近落英亭，只见刘彻亲昵地拉起宫女的手，笑道：“朱掌饰不仅生得花容月貌，又有一双巧手……”
宫女羞涩地试图挣脱，低声道：“陛下……”
刘彻一手托起她的下巴：“朕就喜欢你这娇羞的模样……”
刘彻笑着拿起石桌上的凤钗：“朱掌饰的一双巧手，打造的凤钗雍容典雅，华美异常——戴上给朕瞧瞧！”
说着，刘彻要将凤钗为她戴上，朱掌慌忙跪下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尚服局的掌饰，皇后母仪天下，奴婢怎敢越礼……”
刘彻笑着扶起她：“这有何妨？当年皇后不也是长公主府里一名歌妓吗？只要朕一道旨，任何人都能飞上枝头做凤凰！”
刘彻说完，执意将凤钗插进朱掌饰的发间，细细欣赏一番：“嗯——好，朕看你戴此钗比皇后好看！”
卫子夫听得清清楚楚，不禁怒火中烧，快步走进落英亭，朱掌饰见状，忙拔下凤钗，跪下道：“奴婢拜见皇后……奴婢……奴婢该死……”
卫子夫慢悠悠地说道：“你可知你犯下的是死罪？”
朱掌饰吓得浑身一抖，怯生生的看了看刘彻，结结巴巴地求饶：“皇后……饶了奴婢吧……奴婢知罪了……”
刘彻笑道：“是朕看这凤钗十分精美，一时兴起，就让朱掌饰试戴——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不必小题大做！”
卫子夫莞尔一笑，伸手拿过凤钗：“陛下放心，臣妾并无苛责她的意思。朱掌饰可真长了一双巧手，孤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精美的首饰——夏荷！”
夏荷将一个荷包放到朱掌饰手中：“皇后赏赐的。”
朱掌饰忙谢恩：“奴婢谢皇后恩典。”
明光宫，寝殿。
卫子夫坐在芙蓉榻上，凝神望着那支凤钗，凤钗确实华美无比，纯金打造的凤凰展翅欲飞，凤身上粘着翠绿的孔雀尾翎，镂空的凤尾向四面散开，上面镶嵌着莹润的珍珠。最引人注目的是凤头上充当眼睛的夜明珠，到了夜间，光华闪耀。
夏荷奉上一盏茶：“皇后，犯不着为那贱婢生气，喝点茶吧。”
卫子夫冷笑一声：“孤生辰时佩戴的首饰竟然让一个小小的掌饰先戴了，让孤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夏荷沉默了片刻，笑道：“皇后国色天香，根本无需这凤钗衬托，就算淡妆素描，也能令满室生辉，依奴婢看，不戴也罢。”
“不！”卫子夫抬眼望着夏荷：“孤一定要戴，不然，岂不辜负了朱掌饰的一番苦心？夏荷，把孤的银簪取来！”
夏荷满腹狐疑地取来银簪，卫子夫用尖尖的簪挺对准凤头上的夜明珠用力一剜，夜明珠立刻滚落到玉案上。
“皇后……”夏荷差点惊叫出来。
卫子夫抬头看了她一眼，把滚烫的蜡油滴在凤眼处，然后又将夜明珠粘上去，拿起来左右看了看，问道：“和以前有何不同？”
“皇后，蜡油一遇上热就会融化，用它可粘不牢……”
“孤知道！”卫子夫似乎在自言自语：“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孤就助你一臂之力，让你早日升天！”
长乐宫，临华殿。
“臣妾拜见太后，愿太后万安。”
太后微笑着亲自扶起卫子夫：“皇后免礼。皇后有了身孕，要时时小心身子，哀家还等着你再为大汉添一位皇子呐！”
卫子夫微微一笑：“臣妾有太后与陛下的鸿福庇佑，一定能为太后再添一位皇孙。”
太后仔细看了看卫子夫，叹道：“今日是皇后生辰，皇后今日的装扮果然不同平日，特别是这支凤钗，更衬得皇后光彩照人！”
“谢太后夸奖，这凤钗是一月前尚服局特意为臣妾生辰打造的，确实精美，也多亏朱掌饰一双巧手，才能打造出如此精品。”
卫子夫说着，不由地将衣服裹紧了些，太后看在眼里，关切地说道：“如今春寒料峭，皇后衣衫单薄，若受了风寒可如何是好？春喜！快拿几个暖炉来！”
春喜应声而去，片刻，端来两个半人高的鎏金镶宝石暖炉放到卫子夫身边，一股夹着幽香的暖气扑面而来，卫子夫说道：“谢太后。太后焚的香真令人心旷神怡。”
“这是西域进贡的百花香，有宁神之功效，前些日子哀家总觉得心神不宁，焚了这香，睡觉也安稳多了。”
正说着，卫子夫微微轻摇一下头，只听“玎玲——”一声轻响，似乎一个什么东西落在光洁的大青石砖上。夏荷眼尖，伸手捻起来，仔细一看，大惊失色：“禀太后、皇后，是……是皇后凤钗上的夜明珠脱落！”
卫子夫拔下凤钗，果然凤眼处只剩下一个洞，不由愣住了。
“拿过来！”太后厉声道。
卫子夫与夏荷奉上凤钗与夜明珠，夏荷踌躇地说道：“夜明珠刚好在凤眼处，是不祥之兆……”
“胡说！”卫子夫打断她的话，转而又笑着说道：“此乃小事一桩，太后不必……”
“这怎么是小事？尚服局掌管后宫礼器、礼服，汤沐、仪卫，皇后的钗环首饰怎可出如此大的纰漏？往小里说，是她们技艺不精；说大了，就是忤逆皇后，是大不敬！传哀家懿旨，尚服局在皇后生辰之日献上不堪之物，敷衍塞责，将韩尚服革职查办！另将制作此凤钗之人一律处死！”
宦官领命而去，卫子夫见状，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夜幕降临，卫子夫坐在玉案旁，悠闲地品茶。一个宦官提着一个紫绫包裹的东西进殿施礼：“奴才拜见皇后，愿皇后金安。”
卫子夫头也不抬：“事情办妥了吗？”
宦官将包裹打开：“请皇后过目。”
紫色绫罗上，两只沾满血污的手赫然出现。
卫子夫冷笑一声：“丢出去喂狗！”
天越来越热了，明晃晃的太阳直烤得地上的大青石砖也要融化，昆明池边连一丝风也没有。夏荷替卫子夫擦擦额头上的汗珠：“皇后，您是有了身孕的人了，小心中暑，咱们还是回去吧。”
卫子夫下意识地摸摸微微隆起的小腹，扶着夏荷的手站起身来，叹了口气：“身子怎么这么沉？难受死了！”
夏荷笑道：“说不定又是一位皇子呐！”
卫子夫摇摇头：“孤已经有了据儿，倒想生个小公主。”
“皇后别怪奴婢多嘴，皇后虽有陛下的长子，但是不足以傍身……王娙娥不也生下了皇子吗？眼下还有一位李姓宫女有了身孕……”
卫子夫停下了脚步：“据儿可是嫡长子！”
夏荷摇摇头：“当年的刘荣不也是嫡长子吗？照样被废黜了……太子虽年幼，皇后也该替他谋划，好好培养，方能成大器。”
卫子夫点点头：“你说得有理，孤这就去未央宫——如今陛下身边侍奉的是苏文吗？”
“是啊，陛下怀疑春陀是陈氏的人，所以借故将他逐出宫了。”
“苏文看着不像个本分人，恐怕……”
“依奴婢看，此人心机颇深——不过，他对皇后还算忠心，扳倒陈氏一族他也功不可没。有他在陛下身边，咱们也放心啊！”
卫子夫点点头：“自孤怀孕以来，王娙娥侍寝最多吧？”
夏荷不屑一顾地说：“她不过仗着年轻貌美，以色事君罢了。连陛下都说，二皇子看起来没有太子聪慧，将来成不了什么气候。”
“再美的容颜也会成为昨日黄花，女人在后宫中的地位完全取决于娘家人在朝堂上的分量！”
“看来，皇后早有了计较。”
卫子夫摇摇头：“难啊！孤兄长早逝，只有一个弟弟阿青，年方十六……”
“十六？按说也能成事了，皇后何不求陛下，为他安排安排？”
“孤正为此事犯愁呐，不能着急，欲速则不达，恐弄巧成拙……”
正说着，主仆二人已到了未央宫，只见一个小宦官匆匆跑出来，见到卫子夫，一脸喜色：“奴才参见皇后——奴才正找皇后呐，陛下急着见皇后。”
卫子夫点点头，走进承明殿。只见刘彻满脸忿忿的神色，来回踱着步，一个女人伏跪在地上：“……陛下明鉴，奴婢是无心之过……那匈奴人太精明了……奴婢恳请陛下饶了奴婢吧！奴婢甘愿做牛做马……”
“行了行了！给朕拉下去！”刘彻一挥衣袖：“皇后怎么还没到？快去再传……”
刘彻一抬头，见到卫子夫，愣了愣：“皇后来了也不通报一声！你们都当的什么差！”
卫子夫笑了笑，扶刘彻坐下：“臣妾一进来就看见陛下来回不停地走，陛下还是歇歇吧！”
刘彻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皇后来得倒快！”
卫子夫故意说道：“方才听见陛下还抱怨‘皇后怎么还没到’，怎么……”
“好了好了，朕不和你斗嘴了！朕要你来是有事商议！”
“何事？”
“方才那宫女，皇后还记得吗？”
“臣妾只看到背影——看她的打扮不像个宫女，倒像是公主的装束。”
“她就是三年前朕亲封的银月公主，派往匈奴和亲的。”
卫子夫恍然大悟：“臣妾记起来了，当年匈奴使者前来求亲，要娶我大汉公主，陛下要臣妾挑选一名宫女顶替，就是这叫银月的，怎么……”
刘彻叹了口气：“宫女不比真的公主，她们并无封地，所以都以名字为封号，这匈奴人越来越精明了，竟然刨根究底，说我大汉并无‘银月’这地名，为何公主名号‘银月公主’。这银月就沉不住气了，一下子和盘托出，被匈奴人退回来了！真是让朕颜面扫地！”
“陛下的意思是……”
“不能再让宫女顶替了，找个宗室的女儿封为公主让匈奴人带走！朕一见到他们就头疼！”
卫子夫沉吟片刻，觉得机会来了：“陛下，塞外不比中原，黄沙漫天，穹庐为室毡为墙，以肉为食酪为浆。咱们大汉皇室翁主自幼娇生惯养，如今要她们远嫁异邦，茹毛饮血，要她们情何以堪？自高祖皇帝至今，已有十三位公主远嫁边塞，虽然都不是皇帝亲生的女儿，但不少是翁主，金枝玉叶。她们出嫁时带去了丰厚的嫁妆，可是，正是这些财物刺激了胡人的贪欲，年年骚扰我大汉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依臣妾之见，与其白白糟蹋我汉家女儿，不如屯兵以击匈奴，永绝后患！”
刘彻思索了片刻：“朕何尝不想征伐匈奴，只是朝中有何人能当此大任？”
“陛下，臣妾有个弟弟名叫卫青，在平阳公主府长大，平日里骑马射箭，练得一身好武艺，阿青年已十六，正好让他历练历练。”
“军国大事，不可草率，卫青从未带过兵，恐怕……”
卫子夫坚定地说道：“陛下，有谁天生就会打仗？陛下若有疑虑，可派几位老将与阿青一同上阵。”
“这……”
“阿青有勇有谋，对陛下忠心耿耿，陛下难道不放心他？”
“皇后多虑了，朕只是……好吧，就依皇后的，任卫青为将军，明年春天，率大军征讨匈奴！”
卫子夫喜不自禁：“臣妾代卫青谢陛下！”
次年春天，卫青被任命为车骑将军，与公孙敖、公孙贺、李广各带一万骑兵从雁门出兵，直捣龙城，斩匈奴首级七百余，凯旋而归。刘彻龙颜大悦，加封卫青为关内侯。
匈奴受到重创，于秋天卷土重来，集结大量兵力进攻渔阳、上谷。卫青率四万大军从云中出发，迅速攻占高阙，又兵南下，直取陇县，匈奴人仓皇逃窜，汉军活捉敌兵数千人，夺取牲畜一百多万头。
卫青凯旋归来之时，刘彻亲自出城迎接，拜卫青为大将军，加封食邑八千七百户，所有将领归他指挥。卫青的三个儿子都还在襁褓之中，也被封为列侯。
一时间，卫家成了大汉数一数二的豪门贵戚，位极人臣，威风八面，大臣们争相投靠，卫府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这时候，卫子夫生下了一位公主，刘彻异常喜爱，封为当利公主。太子刘据已到了读书的年纪，刘彻专为其修建博望苑，让他学习接待宾客，又派人辅导他学习《觳梁春秋》、《公羊春秋》。卫子夫见状，颇感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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