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华宴识良莠
向晚的暮色早将秋心黏成了愁,如酥细雨还在缠绵地下着,溅起满地迭起的圈纹。三三两两横斜交错的墓碑,野坟堆里睡着的皆是被遗忘久了无人问津的亡魂。连墓碑上的字也被风霜残蚀得破败不堪,凹凸里瞧不出原先的轮廓。
论年景已算得上是较新的一方墓前,夙婴安静地俯下身去,将藏在袖中随同携来的一株白宫雀花放至墓前。瘦长的石碑上仅刻着草草两字:殊笑。
“这是……”骨节泛白的手指微微僵硬了一下。夙婴这才发现——殊笑的墓前早摆了一束黄白相间的野花。许是前几日便拿来的了,花瓣已有些枯萎,也不知是谁放的。
可殊笑分明是没有亲人的啊。难道是——“玄迟?”夙婴情不自禁地低呼出声,眸光骤冷,却又在瞬间换上一副迷糊的神情,“真是胡话了,怎么可能会是他?”他不以为然地挠头笑笑,而后端着脸蹲下身来,“殊笑啊,你还在怪着朕吧……”
怎么会不怪?若非自己的绝情将她逼得走投无路,她亦不会自缢于花梁之上……然而即便是因他而死,那双睁大了不瞑目的眼里却无丝毫恨意——她不恨他。从来不曾。只因殊笑原本就是个极善良的女子啊……
是呵!若非她的善良,她的怯懦,或者还有她的无知——以至于藏不住的万事都写在了她惴惴不安的神情里,自己又如何能察觉出那场全由七弟精心策划的阴谋……
“她不过是个低贱不堪的宫女,你若承认了便是给你这‘太子’之位蒙羞!”父皇曾这样决绝地告诉过他。是啊,父皇本是一心想要传位于他的,所以不许他承认。
可事实却是,他本就不愿承认的——并非因为觉得殊笑地位低贱,抑或觉得这是皇室的耻辱,而是因为——殊笑欺骗了他,那孩子根本就不是他的……
思及此,夙婴的唇边泛出一丝苦笑,却连那笑意也如这秋意般凉薄的,“可是朕却恨你的欺骗,一直,一直都好恨呢……”没有歇斯底里,他将那个字说得轻描淡写,甚至是诗意的,善意的。仿佛连这一声“恨”里都可以透着满满的柔情,“殊笑你……为何要骗朕呢?朕待你不好么?真真是,没有他好吗……”
他的声音渐发趋于虚无,大抵也是觉得困倦了,索性便将侧脸埋进臂弯里。思绪早已飞至茫远的罅隙里,直至——当雨丝儿被那抹淡白的阴影隔阻,触摸不及自己的脸。
那道华绝的,更是高高在上的影子就那样安然自若地站着,眼睛注视着他的,许久许久。樱唇微启,轻浅地道出一句:“若你自己都不肯对自己好一些,你还指望着谁能对你好?”
竟是一种温柔到不可思议的声音。脂砚微抿的唇角,清湛的眸,而后用那眉峰微蹙的神情说出那般轻巧的话,却都是,温柔到极致的……
夙婴睁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她,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脂砚移开目光,淡淡瞥过墓碑上的刻字,余光偶然落在那束凋萎的野花上,似乎略有惊疑,而后不动声色地收回:“陛下怎会来此?”她问。
“啊我——”夙婴赶忙站了起来,并好面子地抖了抖衣摆,“朕——朕去毕太医家,正好路过这里。”他换上嬉皮笑脸,藏住了眼底的雾气迷蒙,“啊哈,脂砚你果真是骗朕的!瞧你的脸——”一面说着一面还轻佻地伸出手,似要去抚她的脸颊。
脂砚便静静地看着他动手,没有出言阻止,亦没有躲开,神色从容得仿佛他真要做些什么自己也不会反抗——又仿佛更已料定了他根本不敢做些什么。
果然——下一刻,只见皇帝讪讪地缩回手放入袖中,“你们,都好喜欢骗朕呢。”他忽而低哑地道。
脂砚的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伞柄,“陛下后宫三千,想必是不缺脂砚一个的。”眸光微漾,转而又笑得通情达理,“雨势大了。陛下还是快些回宫吧。”
“你们——你们统统都在骗朕……”夙婴忽而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退出了红梅纸伞遮蔽的一小方天地,只任雨水洗刷在他苍白的脸上。纷扬的湿雾里,他的眼里升起了一种莫大的悲哀,却连悲哀里也都渗透着难以言喻的恨意——
“哈!听你们的嘴里都说着多好听的话!哈、哈!美妙的句子真真是,好能哄人开心的呢……”这骤来的心痛一发不可收,他变得歇斯底里起来,“朕的母后——口口声声地喊着朕‘好皇儿’‘好皇儿’,事实上竟连朕的年龄都不知道!”
脂砚的身体蓦然一僵。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念头会连自己都觉得恐慌不安。是啊。自己确实不知——皇帝,如今究竟有多大了?十八?十九?或是二十……
“朕已经二十六了。”夙婴突兀地笑了起来,“告诉你,朕已经二十六了。”声音极轻极柔,但那笑容却是说不出的诡异,像是将什么鲜明的红迹子硬生生地泼进了单调的水墨画里,便越发显得凄艳骇人,“很不像,是不是?”他笑嘻嘻地问。
脂砚的瞳仁骤然睁大,指尖掐进肉里生疼。因为皇帝忽然疯狂地撕扯起自己的衣衫,露出瘦削的肩头以及那比女子还要细腻光洁的肌肤……
“哈哈……朕的身体,是不是很像女人?哈……”脚下一个不稳,夙婴“扑通”跌倒在地里,泥水溅了一身,却还是笑得那样肆无忌惮,“听听,竟然还有人说它美?哈!可朕只觉得它恶心!恶心!”他笑得发了癫发了狂,笑得眼泪满满流了一脸,混着泥雨污浊不堪,“没有人,没有人比朕更恨这个身体……”
脂砚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忘了言语。这残破的墓地,悲戚的雨声以及睁着空洞的眼怯怯窥望的死魂……眼前一切的一切,影影绰绰明明灭灭,都已成了虚妄……
她知道——可她怎么到现在才知道?皇帝——皇帝才是最不爱惜自己的人啊!他不梳发,不束冠,不穿鞋,不修边幅邋里邋遢……只是因为,他恨透了这个身体啊……可笑的是——自己竟还要用那副如同悲悯众生的姿态对他说:“若你自己都不肯对自己好一些,你还指望着谁能对你好?”哈,脂砚,你难道不荒唐?
“原来,娘说的才是对的。”缠绵的雨雾里不期间匀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而后只见脂砚款步走至夙婴身前,俯下身去,极其温柔地,细致地帮他将解褪的衣衫穿好,似乎手指触摸到他冰凉的肌肤也全然不觉得难堪,“这世上,没有人是理所当然要对你好的。即便你是皇帝。”说着这样冷情的话,她的眼睛却在笑,里头是满满的暖意,“那么,若我心甘情愿对你好一些,你是不是该感激我?”
连说话的调子也优雅至极,甚至是带着些许瑰妙的诗情画意。脂砚始终都是用微笑回应着皇帝惊愕的神情,而后手腕抬起来,有那么些自作主张地将纸伞递交到他手里,不等他开口便起身离去了。
轻风黏雾交织成的昏黄的天色里,她柔长的背影愈来愈远,愈来愈模糊……
翌日晚,官宴之时。华灯濯濯,琉璃玉栏上云龙戏凤似扑朔之景,映着一张张容光焕发的脸。放眼皆是服帖得连边袂都舍不得起褶的官服,官帽,腰间通束了斑斓六色的金丝带,官臣气是极浓的。殿上三甲皆已到齐:状元谭亦,榜眼洛时阡以及探花水沁泠。
绣着赭色暗纹的帘缦之后坐着端庄如故的鸾姬太后,觥筹交错是喜庆之际,她的脸上却升起了一丝不可捉摸的愠意,或许更是恼意——她完全没有料到自己会赌输。
瞥眸瞧见殿下那个男子抚着唇似笑非笑的神情,眼里的不悦又深了一层。
而此刻,被下了赌注的人——水沁泠,全然是一副不知者不罪的神情。这女探花不过二十才出头,脸蛋精致且略带些稚气,笑起来两颊会有深陷的酒窝,便越发显得她娇俏可人。而显然——这副小巧玲珑的模样是极不适合着这身肥肥大大的官服的。
脑海里那用浓墨书写的“重用”两字重又黯淡了几分。轻咳一声后,鸾姬太后朝司歆使了个眼色,司歆便立刻会意地将帘缦挽起。
万众瞩目之下,鸾姬太后揽袖盈莲款款走了出来。
“哎?”极轻的一声低呼是源自水沁泠那边的,嘴里还自顾自地说着,“奇怪,太后好年轻呢。”颇有些一本正经的语气,连神情里也多了丝严肃的意味。不像,真真不像——尽管从模样上寻不出端倪,但那股幽淡如兰的气质,绝不是年过半百的妇人会有的啊……
她倒真是困惑得很。不妨被同排站着的洛时阡睇去轻蔑的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女人就只会用这种方式讨好女人的么?
察觉到他的目光,水沁泠便礼貌地朝对方笑了笑。那一笑,竟是极真挚,极暖实,且容不下半丝虚妄的——甚至还有那么些没心没肺的感觉。
洛时阡忽然有些惊惑,且看这官场之内哪一个不是城府极深,笑得虚情又假意的?却唯有她,还能笑得这样实在。不禁又要好笑,这单纯得毫无心机的女子——就算肚里有点墨水又怎样?她根本不能在这鱼龙混杂的官场混下去!还是早些卷了铺盖回家去吧。
啊、呀。水沁泠颇为无奈地耸耸肩。她好像,又笑错了方式了呢。下意识地往不远处的人堆投去一瞥——恰好撞见那双旖旎含春的眼。糟糕,果真被他瞧见了……那个男子,回去定又要说她是“招摇撞骗、乱哄人心”了吧?可实际上,她只是,不擅长“笑”而已……
她的余光又往殿中央瞅去,此刻正撑着腮懒洋洋地躺在龙椅里酣睡的,自然便是皇帝了。这样不成体统竟然都无人觉得诧异?想必也是见他昏庸惯了吧。不过……皇帝的容貌,当真有些出乎她的意外。原以为只有三弟源沂会生有那样一张阴柔貌美的脸,倒不料皇帝的竟更甚之——却又是,不一样的。
确实不一样!源沂虽偏女貌,但那气质却清朗得很。可皇帝的却这样妖冶,甚至是病态的,连身子骨都这般娇弱似女儿家……这样不伦不类得就好像是——强行改变了他原先的生长轨迹硬要歪生成这副模样的——
思及此,水沁泠眸中的神色倏忽一凝。一定是的!她坚定了心里的那个念头。可是怎么会——怎么会没有第二个人发现?皇帝的身体和容貌,分明是被强行扭曲过的啊……
而就在她兀自怔忡时,鸾姬太后已走至堂下铺着红布的长桌前,凤眸狭出一抹笑意,而后素手轻拍,“啪、啪”两声,便见一个黄衣宫女双手托举着一只精致的玉碟子上来,玉碟子里盛着糕点,恭恭谨谨地摆在长桌中央。
那一盘小巧的点心放在长桌中央自是突兀得很。众臣面面相觑,皆不明太后的用意,而后便听得她莞尔的笑声,“这是哀家亲手做的藕心桂花糕。专用来犒劳新科三甲的。”
“谢太后恩典。”三甲赶忙福身行大礼。
鸾姬太后便又笑,那笑容里隐约多了些神秘之意,“不过啊,哀家上了年纪,手脚不够利索,便只做了七块桂花糕。而这七块桂花糕里唯有一块有‘藕心’。”她转而朝三甲望去,眸中的笑意愈深,“三位爱卿若有谁先吃到藕心,哀家可是另外有赏的。”
此言既出,谭亦与洛时阡心下都已有了盘算。刚开宴便先请他们吃桂花糕?定是另有目的的吧——太后的心思果真是深不可测!然无论如何,只要能吃到那块藕心便有好运!
唯有水沁泠一人却在掂量着桂花糕的数目:七块,却有三个人。唔,不好分呢……
而这个问题鸾姬太后显然是精心考虑过的。只听她接着又道:“这桂花糕数目有限,三位爱卿每人每次最多只能拿两块,且要吃完了手里的才能重新去拿。可明白了?”
“微臣明白。”
原来太后还顾及到了形象问题。谭亦和洛时阡了然一笑。而后同时迈步走至长桌前,跃跃挤挤地等着鸾姬太后喊开始。性子温吞的水沁泠是最后一个迈步上前,显然被挤在了最外边。
群臣间有人开始唏嘘摇头。这女探花总比他们慢一拍,定是无望了。而鸾姬太后的目光也有意无意地落到水沁泠身上。片刻后收回,启唇道:“三位爱卿,开始吧。”
这算是——吃糕点比赛?金碧琉璃殿上,假寐中的皇帝眯细了眼睛,饶有兴致地窥看起来。嗯哼。状元和榜眼一开始就都拿了两块桂花糕,只有那女探花拿了一块呢。
瞧那两个——吃相倒还挺讲究嘛。樱花红的唇角勾起了一丝嘲讽的笑意。明明心里急得要死,生怕别人先把余下的桂花糕抢了,却还要摆出一副翩翩儒雅的姿态。而相比之下——
转眸瞥见水沁泠双手合捧着吃桂花糕的模样,夙婴忽然忍不住“哧”地笑出声来。啧,相比之下,这女探花的吃相可就亟待圈点了:全然没有女儿家的端庄和矜持——吃完几口还会顽皮地舔一下唇角,眯着眼儿一副很享受的模样。
全全然,不像她呢。夙婴眼底的笑意越发深幽起来,视线落在正立于众臣之间掩唇而笑的鸾姬太后身上。手指微蜷,仿佛还贴合着她掌心的温暖,那般细腻得如游丝一般。脂砚,你定是以为,今后将不会再以那副容貌与我相见,才会说出那般动人的话吧……脂砚你,真真是很可恶啊,怎么可以在骗人时都能用那样善意得让人无法不去相信的神情?
“那么,若我心甘情愿对你好一些,你是不是该感激我?”
眼底莫名又有了涩意,皇帝慌忙抬手遮住眼睛,好半晌,再从指缝里往外瞧时——便正好瞧见了两个男人脸红脖子粗地瞪着女探花的一幕,女探花的手里拿着另外两块桂花糕。显而易见,他们俩都没有吃到“藕心”。
皇帝心下了然:原来这女探花早已打算吃定三块桂花糕。第一次却故意只拿一块——只因吃完一块的速度显然是比他们吃完两块要快的——嗯哼,她果然不笨嘛。
而殿下,鸾姬太后的眼里也有了赞许的笑意:欲擒故纵,先失后得,且善于布局。睽其心志可见一斑。水沁泠,你果真没有让哀家失望呢。只是接下来哀家可还出了新的难题给你——那七块桂花糕里根本就没有一块是放了藕心的。如此,你又要如何应付?
殿上殿下的所有人都在等,只见水沁泠慢条斯理地吃完了第六块桂花糕,却迟迟没有去吃第七块。而后她蹙着眉捶了捶胸口,转而又朝鸾姬太后叩首一拜,“谢太后赏赐如此美味的桂花糕于微臣,只是微臣食量不佳,如今已是饱极。恐怕再硬吃下去便是暴殄天物,浪费了太后的一番好心了。”她的语气有些局促,偏又让人觉得诚挚无比,“若太后不介意,可否容许微臣将最后一块藕心桂花糕带回,待微臣饿了时再细细品尝,好生回味?”
这变节生得突然,就在群臣惊讶于女探花的冒昧之举时,却只见鸾姬太后温婉一笑,亲自上前扶起了她,“哀家乐意得很。”仅一句话,里面的青睐之意却已毋庸赘述。
这下连皇帝也不得不佩服起来:原来这女探花早已算到了桂花糕里根本没有藕心——而这一点,在他自己看见那两个男人空无一获时便也清楚了。她编出这样的理由既能给自己台阶下,又能帮太后圆场,果真是个,不简单的女子……
这样思忖着,仿佛连他自己也觉得不甚欣慰。哈、哈!凤仪天下的皇太后身边将会再添一位良臣——且是个秀外慧中的女子,大助巾帼之威!这难道不是极好的事吗?
富丽华殿上歌舞升平,入耳的是珠玑妙语莹润如玉。群臣的笑声中隐隐也多了些遗憾的意味,状元榜眼皆不得宠——为首的左右两大臣似乎同时吃了瘪却只能干瞪眼。斑彩迷离的灯影里,皇帝眨了眨媚长的眼儿,再懒洋洋地阖上,觉得自己真真是困了……
眼下欢宴犹在继续。接连几杯酒落肚,水沁泠的脸庞上也起了娇柔的红晕,“水探花真是兰心蕙质,巾帼不让须眉啊。”便闻一记风情纵生的轻笑入耳,右大臣修屏遥已执着玉壶酒酿走至她面前,斟满举杯,醇红的酒液似女儿家的温软秀心,醉香扑鼻。
水沁泠略微惊愕地抬起脸来,对上他软波流溢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奇异的神采。正欲礼节性地敬他一杯酒时,不妨修屏遥却陡然倾身上前,气息逼得极近——还未开口,姿势却已是暧昧至极。
“噫——”水沁泠似乎惊慌得很,手中的酒杯没持稳,歪歪斜斜,酒酿泼了一身。鲜亮惹眼的红酒液就这么沾上了本该一丝不苟的官袍,怎样也擦拭不净。水沁泠不免有些急了。
相反修屏遥却朗声笑了起来,全然不为自己贸然的举动感到歉疚,“哈哈……水探花是否太过拘谨了?”他写意地半挑起眉。依旧是那般云雾沌沌,多情却更无情的眼神——锋芒藏得极深,旁人看了竟有些不寒而栗。
若想为清官,对着上官鷄喝清酒;若想为富臣,追着修屏遥屁股走。心里默念着百姓间流传的谣曲儿,水沁泠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唉……修大人……”那一声低叹极其婉转,仿佛本有千言万语要说,偏又戛然而止。真真有些——莫名奇妙。
修屏遥眸中的笑意更深了。眉尾斜挑,摆明了是成心戏耍她。水沁泠微阖了眼帘,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目光,“让修大人见笑了。下官出去换身衣服。”她仅留下这句话后便匆匆走了出去。
殿外是清华晾冷,月色朦胧似也小有些醉意。长廊上整齐的宫灯连成一线,明黄的光晕糅合得恰到好处。延廊边种的花茗是开在四季里也不谢的,扑面而来的是花草馥香,白日里招摇的红花骨藏了蕊竟也出落得楚楚恬静,比之殿内的奢靡之息着实要令人心旷神怡些。
微斯人与月共。水沁泠摘了压额的官帽,青丝没了束缚垂泻及腰,“日起纷尘褪,余风尚逞威。空中无水住,偏有乱花飞。”她一面哼着自编的五言辞曲儿,一面好悠闲地倚上了栏杆赏月,心情舒畅得竟有些不想回去了。
“快拿去换。”
灯影暗处不知是谁掷了一件精绣的水袖纱衣过来,被水沁泠巧巧地伸手接住,“多谢大哥。”她笑眯了眼,略带稚气的酒窝很好地掩住了她眸底早有的算计。如今看来,鸾姬太后确实是心高气傲之人,自己果然也该迎合着她的喜好才更有前途吧。殊不知——方才那杯酒,其实是她自己故意“失了手”泼上官服的。
“官场如贾市,记得适可而止。莫要贪恋深陷。”声音里颇有些责怨的味道,却也不乏关心之意。片刻的停顿后,那脚步声也渐渐离得远了。
“哎……”水沁泠踮起脚尖四处张望了一下,而后略有不甘地将那件纱衣抱紧在怀里——那可是由水家绸庄最灵巧的绣娘们花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时间绣出来的无缝纱衣呵!
“我还没问你呢……”待月色悄然隐入了雾魇,仅剩了淡薄的一圈华晕,那女探花还在意犹未尽地自说自话着,“皇帝今年究竟多大了?”而自己又该同谁去说?若再不尽快拉回他被恶意扭曲的生长轨迹,可就真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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