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求学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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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读牟钟鉴关于对马克思主义宗教观再认识的文稿(1)

笔记。写于2012年4月。

牟钟鉴先生是国内宗教研究领域的一流学者,也是文化研究领域的顶级专家,在他所涉猎的范围里,都有很多独特性贡献和创新性开拓。我前几年就读过他与人合作的《中国宗教通史(上、下卷)》(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年出版)等,去年秋天认识先生以来,又读了他主编的《民族宗教学导论》(宗教文化出版社2009年出版)和《宗教与民族》集刊第六辑(宗教文化出版社2009年出版)中的有关文稿。今年三月因为请他讲课,到他家里去拜访,蒙他赠与书文,就又读了他的《探索宗教》(宗教文化出版社2008年出版)、《涵泳儒学》(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11年出版)、《在国学的路上》(中国物资出版社2011年出版)等。4月10日,又有幸听了他关于宗教问题的讲座。牟先生的学术成就是多方面的,就宗教方面而言学术成就也是多方面的,我这里仅就他关于对马克思主义宗教观进行再认识方面的论述谈些阅读体会。

一、关于“宗教鸦片论”

牟先生认为,不可否认,马克思在1843年确实说过“宗教是人民的鸦片”这句话。但是,“鸦片论不是马克思主义宗教观的核心,因为它没有揭示宗教的本质和根源”牟钟鉴:《探索宗教》,宗教文化出版社2008年版,第3页。。这话我赞成。还可以补充一点我见到的材料。其一,这句话不是马克思自己的创造。有考证说,那个时期,理性的张扬催促着进步的人们都在批判宗教,在马克思之前,青年黑格尔派的鲍威尔兄弟、赫斯、费尔巴哈,甚至海涅都说过类似的话,而最早讲出这句话的是一个英国教士查尔斯·金斯利·阿莱维,因此被称为“阿莱维命题”,甚至阿莱维也是继承了别人的说法。王志军:《论马克思的宗教批判》,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47-148页。而且,马克思当年的思想还没有成熟,他只是跟着时代的潮流同时也使用别人的语言对宗教进行批判而已。当然,马克思即使在宗教批判问题上也比他同时代的人站得更高、看得更深一些。其二

读牟钟鉴关于对马克思主义宗教观再认识的文稿

,对这句话,列宁后来的解释跟马克思原来的意思是不一样的。马克思的原话是:“宗教里的苦难既是现实的苦难的表现,又是对这种现实的苦难的抗议。宗教是被压迫生灵的叹息,是无情世界的心境,正像它是无精神活力的制度的精神一样。宗教是人民的鸦片。”国家宗教事务局宗教研究中心选编:《马克思恩格斯列宁论宗教》,宗教文化出版社2008年版,第173页。这段话表明,马克思的主要意思是人民自己运用宗教这种鸦片来麻醉自己,以缓解、减轻自己的苦难,表达的主要是马克思对宗教信众的叹息和同情。而列宁强调的则是统治阶级运用宗教这种鸦片麻醉人民,也即“宗教是麻醉人民的鸦片”。显然,这个意思已经不是马克思说这句话时的意思王志军:《论马克思的宗教批判》,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44-145页。。其三,马克思这句话也不足以代表马克思的宗教批判所达到的最高成果。马克思对宗教的批判经历了宗教批判、政治批判、经济批判和文化批判四个阶段。在他讲这句话的时候还没有超出对宗教自身批判的阶段,而在他的唯物史观成熟以后,他提出了宗教同哲学、实践、艺术一样也是人们用头脑掌握世界的一种方式;在晚年研究了人类社会学之后,更是提出了从文化的角度看待宗教的问题;恩格斯利用马克思的人类学笔记提出了宗教的原始起源、社会功能、大致分期等观点。这些观点远远超出了1843年时期的思想高度。卓新平、唐晓峰主编:《论马克思主义宗教观》,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年版,第27-44页。其四,也就是牟先生说的,这句话没有揭示出宗教的本质和根源。而只有能够揭示出宗教的本质和根源的判断或原理,才能说是马克思主义宗教观的基石。其实,问题也很简单,按照牟先生的说法,马克思主义宗教观的基石就是唯物史观,即把宗教看成是社会经济基础、社会现实生活的曲折、颠倒的反映。因此,“唯物的反映论”和“社会的异化论”才是马克思主义宗教观的基础。最接近马克思主义宗教定义的是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说的这样一句话:“一切宗教都不过是支配着人们日常生活的外部力量在人们头脑中的反映,在这种反映中,人间的力量采取了超人间的力量的形式。”国家宗教事务局宗教研究中心选编:《马克思恩格斯列宁论宗教》,宗教文化出版社2008年版,第34页。显然,一个鸦片的比喻是容纳不了这么多内容的。

至于说到何以列宁把这句话当成了“基石”的观点流传很广,在我们的头脑里根深蒂固,牟先生也解释得很清楚。他先引了列宁的原话:“宗教是麻醉人民的鸦片,……马克思的这句名言是马克思主义在宗教问题上全部世界观的基石。”国家宗教事务局宗教研究中心选编:《马克思恩格斯列宁论宗教》,宗教文化出版社2008年版,第607页。然后说:“列宁的这个概括在马恩经典里找不到根据;也没有揭示宗教的根源和社会本质,只把一种社会功能当作马克思主义宗教观的基石,离开了唯物史观,把水平降低到旧无神论的高度,这合理吗?显然是违背了马克思主义的。可是他的概括非常简练明确,比喻形象生动,容易流传,加上他本人的威望,遂成了经典语言,影响面太大了,影响时间太久了。”牟钟鉴:《探索宗教》,宗教文化出版社2008年版,第5页。如果还可以为列宁辩护几句的话,那就是,首先列宁当时面临的环境是阶级斗争十分复杂激烈的关口,宗教上层人物反对革命政权,在那种情况下领袖说话也难免不过激;还有就是马克思的许多手稿列宁也无缘得见,无法了解马克思宗教观的全貌。

二、关于“同宗教斗争论”

牟先生认为,在列宁关于宗教问题的论述中,紧接着“鸦片论”的就是对待宗教的“斗争论”。列宁有时候是反对向宗教宣战的,主张对国家来说宗教是私人的事情,这无疑是对的。但他在宗教问题上的观点并不一致,也不一贯。比如,他说:“我们应当同宗教作斗争,这是整个唯物主义的起码原则,因而也是马克思主义的起码原则。”又说:“马克思主义者应当是唯物主义者,是宗教的敌人。”国家宗教事务局宗教研究中心选编:《马克思恩格斯列宁论宗教》,宗教文化出版社2008年版,第610、612页。在引了列宁的这两段话之后,牟先生说:“这样就确定了俄国共产党人反宗教的立场。唯物主义者当然不赞成宗教教义,但为什么不能在信仰上相互尊重而一定要站在反宗教的立场上与宗教作斗争呢?列宁的斗争论同马克思主义及他自己所说的不要向宗教宣战是相违背的,所以列宁在宗教问题上有深刻的矛盾。后来斯大林长期领导苏联,在理论和实践上都强化了与宗教作斗争的立场,使国家和宗教的关系长期处于紧张状态,只是在卫国战争时期稍有放松。”牟钟鉴:《探索宗教》,宗教文化出版社2008年版,第5-6页。为什么马克思主义不能提与宗教作斗争的口号呢?在牟先生看来,一是宗教的根源在现实当中。根据历史唯物主义观点,现实的苦难是宗教产生和存在的重要根源,我们只能跟现实的苦难作斗争,把人类从苦难中解放出来,不断地提升群众的幸福度,而不能脱离其产生的根源去跟虚幻的神灵作斗争。二是宗教具有群众性。根据马克思主义群众观点,我们只能依靠群众,为群众谋利益,为人民谋幸福,什么时候都不能站在群众的对立面,与群众为敌,把群众当革命对象。而在世界上,宗教信众是绝大多数,在中国也有几个亿。显然,我们不应该也不能够向这么多的群众宣战。三是宗教有长期性。它的存在除了自然、社会、认识原因,还有心理原因。只要生死问题、命运问题还存在,宗教就会存在。我们只能与宗教长期共存,只能引导宗教与我们的社会相适应,而不可能用战斗的方式去解决宗教问题。这是牟先生在论述这个问题时阐述的几点理由。在前几天讲课时也谈到这几点。

三、关于“战斗的无神论”

牟先生认为,世界上有有神论者、泛神论者和无神论者,在无神论者中有一派是战斗的无神论者,以十八世纪法国唯物论者为代表,如梅叶、拉美特利、狄德罗、霍尔巴赫、爱尔维修,他们激烈抨击基督教神学和当时欧洲基督教会的黑暗腐败,在当时起到了解放思想、促进人文的作用。他们对于宗教的态度无疑是战斗的。但是,他们也只是停留在毫不宽容的道德批判上,既不了解宗教产生的全部根源,也不能找到缓解宗教问题的真正道路。还有一派无神论者,他们历史地说明了宗教产生的自然根源和社会根源及其长期存在的原因,科学地阐述了宗教的功能和本质以及从解决社会问题入手逐步缓解宗教问题的道路;他们并不主张同宗教进行战斗,因为那只能是给宗教帮忙,而是主张在尊重信仰自由的基础上,引导和团结有神论者和无神论者,共同建设地上的人间天堂。这一派无神论者就是马克思主义者、历史唯物主义者。这后一派无神论者显然要比前一派高明而且深刻得多,这是温和的无神论者。列宁主张“战斗的无神论”、“战斗的唯物主义”,主张同宗教进行斗争,就把自己降低到了十八世纪法国唯物主义者和无神论者的水平。牟钟鉴:《探索宗教》,宗教文化出版社2008年版,第101-10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