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天不怕地不怕的林木林,也忍不住向后跳了一步。
“……”江玉婉的脸色也变了一变。敛去了笑意的刹那,她不由得在心中暗自思忖:难不成,她们是不小心撞上了白无常?
路灯发出了“咝咝”的声响,然后,“啪”的一声,又亮了。
皱起了一张脸、微微侧过头去的林木林,用余光再度打量了一遍对方———
在路灯的照耀下,银白的长发变成了金色,惨白的脸色也有所缓和。而对方的五官,可以用“俊秀”来形容:深邃的蓝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水光;挺立的鼻梁,此时却受了委屈一般地抽动着;洁白的牙齿咬着下嘴唇,将唇瓣咬得红彤彤的。
“无常鬼也有外国籍的?!”江玉婉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
“我……我……”英俊的外国青年以近似于控诉的语调,哀怨地向江玉婉做出自我辩白,“我不是无常鬼啦……”
“……”
“……”
在这种诡异的情况下,在场的两位女性同时陷入了沉默之中。半晌之后,回过神来的林木林,才发出了“中文还不错”的感叹。
“那当然!”一边揉着被话梅砸疼的脑门,金发碧眼的青年自豪地挺直了脊背,“啊,你们中国真是了不起,如此高深的中文,果然是博大精深啊!就连我这种语言天赋超高的天才人物,都用了三年的时间啊!”
与其是在感叹中文的难度,不如说是在显摆自己的本领吧。看出对方用意的江玉婉,一针见血地发出了仅有三个字的评论:“好臭屁。”
“呃……”这句话顿时打击到了青年的自尊心。他用蔚蓝的眼睛望向江玉婉,晶莹的泪珠在眼眶之中转啊转的,“可爱的中国娃娃,我的小白鸽啊,按照你们中国老祖宗的话来说,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呀。”
中国娃娃?!小白鸽?!被激起一身鸡皮疙瘩的江玉婉,二话不说,直接抬起脚踹过去。
一手捂住被踹中的肩头,青年不时地瞄向江玉婉,并以极度哀怨的语调,进行了自我介绍。
青年的名字叫彼特,来人品学院留学已有三年———事实上,大学三年级的他,应该算是林木林和江玉婉的学长———现在,他正在人文院学习着中国历史与文学。
“喂!大半夜的,你在这里搞什么鬼?!”对对方的求学经历完全没有兴趣,林木林打断了彼特的话,大声地质问道。
“啊……传说中国是礼仪之邦,亲爱的学妹们啊,”彼特哀怨地望向两位女性,语气之中充满了委屈,“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学长的吗?”
“哎呀呀,半夜三更装神弄鬼的学长,想必也没有什么尊敬的必要吧。”也不能怪江玉婉语气不善,谁让这彼特先前结结实实地吓着了她呢?
留着金色长发的彼特,在一开始没有灯光的时候,本就浅淡的发色,被月光一照,便成了银白色的一般。而惨白的脸色,亦是因为他不属于中国人的、过于白皙的皮肤。至于眼神中的异样光芒,则是因为泪光闪烁的原因罢了。
面对江玉婉的回答,彼特委屈地撇了撇嘴,“我是……我是……”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嘴巴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可是却听不清。
“喂!大声点!”林木林没好气地说。
“我……我是说……”彼特小心翼翼地余光瞄了瞄江玉婉,“我是说……我是来找狐狸精的……”
这个回答,不禁让林木林摆出了“ORZ”这个失意体前屈的网络流行动作。
“我最近才学习了你们中国的宏伟巨著《聊斋志异》,”彼特轻声轻语地解释道,“对书本中那些山精水怪的故事,非常神往。然后,我又听说教学楼里闹鬼,所以才会想……这里是不是有狐精……”
林木林向天上翻了一个白眼,“什么天才,这家伙的脑袋,根本就是豆腐渣嘛。”
其实,她们也没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吧。毕竟,她们也是冲着奇异事件而来的啊———这番心声,江玉婉并没有说出口。因为,她并没有必要,去帮这个人高马大但是一脸小媳妇受虐样的金毛鬼子说话。
“然后呢?你还没有走到教学楼,干吗躲着我们?”林木林继续对青年进行盘问。
“因为我还没走到教学楼,就看见你们过来了……”彼特顿了一顿,再度偷瞄了江玉婉一眼,“我……我以为……这个可爱的中国娃娃,是……是狐狸精。”
“哈,哈哈哈哈!”彼特的坦白,让林木林毫无形象可言地大笑出声,“哈哈!狐,狐精?!哈,姓江的,哈哈,我早就跟你说过,要你不要穿什么小旗袍———你看你看,吓到人了是不是?”
江玉婉谴责地望了好友一眼,随即笑眯眯地加以回击:“哎呀呀,想必在这个呆头鹅的豆腐渣脑袋里,跟我一起并肩走的你,也不会是什么正常人类吧。喂,你说,你以为她是什么?”
最后一句是对彼特说的,在美女的盘问下,彼特看了看江玉婉,又看了看林木林。最后,迫于某人“笑里藏刀”的必杀技之下,他只有吞了吞口水,说出了实话:“我……我以为她……是黄鼠狼精。”
“什么?!”林木林的额头上爆出青筋。
“哎呀呀!”江玉婉笑眯眯地瞥向好友,说出了口头禅。
面对林木林盛怒的表情,彼特慌忙抱住了脑袋,紧闭了双眼,大声解释道:“不,不能怪我!都是《聊斋》里说,什么四大仙是‘胡黄长白’,我才以为……”
“以为?!以为你个头!我看你这个黄毛怪,才是黄鼠狼变的吧!”暴怒之下的林木林,说出了丝毫没有水准的台词,“说!你是用什么邪法,让路灯全灭的?”
“呃?!我不知道啊!”彼特顿时变了脸色,“难、难道不是你们弄灭的?”
此言一出,三人顿时陷入了同样的静默之中。
夜风吹过,让彼特缩了缩脖子,打了一个寒战。望着不远处的教学楼,他不禁感觉到,背脊上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寒意来。
“这么看来,就是那个可恶的小鬼在捣蛋了。”林木林“喀嚓喀嚓”地压了压拳头,扭了扭脖子,摆好了准备开战的架势。
“哎呀呀,既然对方如此客气,咱们也不能失了礼数才行啊。”江玉婉一边笑吟吟地说,一边向教学楼的方向迈开了步子。
眼见两位女性渐渐远离,彼特转头望了望漆黑黑的道路,又望了望路灯明亮的通往教学楼的道路。在哆嗦了一下之后,他拔腿冲向二人的背影———
“等!等等我啊!”
虽然“灵异事件探索部队”增加了一名体格相当不错的队员,然而,似乎这位英俊的外国青年的存在,并没有多大实际用处的样子———
“呜……”跟在两位女性的身后,彼特缩了缩脑袋,不停用余光打量着教学楼的内部,并发出了近似于悲鸣的声音———理所当然地,他的动作引来了美女的白眼。
三人不统一的脚步,踏在走廊的地板上,发出了称不上“和谐”的声响。在这空荡荡、黑漆漆的教学楼当中,产生了阵阵回音,显得格外阴森而诡异。
一扇扇相互对应的门,仿佛是一排悠长的队列等候着入侵者,并会在他们推开门的刹那,将其送往无间地狱。
这情形,怎么看都像是灵异事件的发生前兆。在这个阴暗的教学楼走廊中,似乎随时都会突然窜出些什么怪东西一般。
“嗒———嗒———嗒———”
正在三人四处打量着周围的状况、准备向第二层迈进的时候,忽然响起的脚步声,让彼特顿时发出了“呜啊”的悲鸣,并且忙不迭地伸手拽住了江玉婉的衣角。
“哎呀呀,”嘲笑的音调随即响起,江玉婉斜了一眼躲在自己身后、面色僵硬的高大青年,“如果我没有记错,某人是来找山精水怪的吧?”
“是、是啊。”彼特颤巍巍地点了点头。
见他没听懂江玉婉的言外之意,林木林“好心”地充当起了翻译的工作:“喂,你这个没大脑的,她的意思是:就凭你这熊儿样,也想来找狐狸精?!”
“呃……”彼特受辱似的涨红了脸,以几近呓语的声调,笑声辩护着,“可、可《聊斋》里的狐精都不吓人的,而且还……还……”
“还什么?”见彼特吞吞吐吐,江玉婉笑眯眯地接过了话茬,“而且还很性感美艳是不是?哎呀呀,看来你来中国没几年,什么本事没学到,倒是把穷酸文人的意淫YY做白日梦学了个八九不离十嘛。”
“呃……”彼特顿时无言,低头望向这个笑得很温婉的女孩,好半天才想出反驳的说辞,“那是尊敬的作者蒲大人,怎么能说是穷酸文人呢?”
“呵呵,”先是为外国青年关于“蒲大人”的说法感觉到可笑,轻笑一声之后,江玉婉毫不客气地抓住对方话中的漏洞,“既然是只能想到作者身份的辩驳,那就是承认意淫的部分了?”
“那是身为男子汉的梦想和气魄!”昂首挺胸做出如此回答的彼特,一时间忘了周围的状况,只希望能在美女的面前扳回颜面,建立一个并非猥琐好色的正面形象。
可就在这时,却听得长廊的那一头,再度传来了皮鞋鞋跟敲击着地面的声响———
“嗒———嗒———嗒———”
“呜哇!”顿时忘却了什么“男子汉的气魄”,彼特想也不想地缩了缩肩膀,躲在江玉婉身后,攥紧了她的衣角———
不过,想当然的,开岔小旗袍被拉住衣角之后,会露出怎样的美妙光景。这也难怪彼特会挨了一肘子了。
右臂端平,手肘微斜右上方,左手抱住成拳的右手———维持着这个标准的肘击姿势,江玉婉笑吟吟地望向可怜的男人:彼特正垮下肩驼着背,用右手捂住了腹部,露出了极度痛苦的表情,“小……咳!小白鸽,你怎么能这……这么狠……”
“嘘!”林木林出声打断了彼特的抱怨。她皱起眉头,望向看不到尽头的漆黑走廊。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住了一般,整个教学楼,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哼,”从鼻孔中发出了不屑的冷哼,林木林以完全不知道“鬼”字如何书写的豪迈语气,发表出了“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好鬼”的言论。
说完,她大步流星地向前迈进,江玉婉以轻盈的步伐跟上,而彼特则慌乱地跨出长腿,保持和江玉婉并肩行走的速度。
三人没走几步,就听那“嗒———嗒———嗒”的脚步声再度响了起来。而当众人停步,皮鞋声也随之停歇。众人再走,怪声又起。
如此循环往复,直到三人来到了四楼长廊的转角处———
一转弯,就和面前的家伙打了一个照面。
“啊———”
“啊———”
两声凄厉的惨叫声响彻云霄,却不是从在场“唯二”的两名女性口中发出的。
林木林鄙视地斜了男人和彼特一眼,“你们两个叫够了没有?”
“呃……”彼特这才回过神来,闭上嘴打量面前的人:对方一身保安的标准制服,腰间别着对讲机,手上拿着手电筒,脚下的皮鞋锃亮———不难想象,刚才的脚步声是由谁发出的了。
“什么嘛,”彼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窘态毕露,“原、原来是保安啊。”
然而,显然对方还没能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依然一手指着彼特的鼻子,颤抖着说:“白……白发鬼!”
“……”林木林一边摇了摇头,一边无声地探出一口气来。然后,她转头望向江玉婉:“我已经没话好说的了。你来吧,我怕我会忍不住出重手。”
“哎呀呀,你也知道你这暴力龙一出手,就毫无‘节制’二字可以书写啊。”嘴上虽然如此拿好友开涮,但是行动上,江玉婉还是按照林木林的话,伸手给了保安一手刀———这成功地制止了对方持续颤抖的症状。
保安这才将眼光从彼特脸上,转移到了江玉婉。下一刻,他的脸色更加白了,“狐、狐狸精!”
话音刚落,他便被一颗话梅正中脑门。接着,这保安就捂着脑袋蹲到墙角默默流泪去了。
“哎呀呀,彼特,你确定这人不是你失散多年的兄弟?”
虽然高扬着唇角、笑弯了眉,但是不知怎的,面对江玉婉这一脸笑容,彼特却分明感觉到背后飙上一阵冷风。于是,他忙不迭地大力摇起脑袋瓜子,以撇清自己和那个倒霉保安的关系。
“你们是什么人?半夜来教学楼做什么?再不走我要叫警卫了!”保安“噌”地站直了身子,一手按住对讲机,一脸防备地说出了毫无新意的台词。
“你不就是警卫吗?”林木林冲天花板翻了一个白眼之后,伸手拍上了对方的肩膀———这个动作让保安一阵腿软,差点没跌下地去。
“你安啦。我们是来看鬼的,跟违法乱纪没啥关系啦,你也不用这么大惊小怪的。话说,你知不知道,那个传说中的小鬼出没在哪里?”
“你……你们真的是来捉那个小鬼的?”保安顿时双目放射出星光,露出了一脸“感谢上苍,感谢GOD,哈里路亚,终于得救了”的表情,“太好了!自从那个小鬼来了,我的日子就没安生过!”
紧接着,保安的话匣子就像是浇上了润滑油似的,各种抱怨和感叹直向外倒,其中不乏加油添醋地说上一些小鬼的恶劣行径:诸如出场前必定肥皂泡背景肯定是个爱看肥皂剧的———之类的恶形恶状。
由于保安说话实在太快太急太流利,以至于林木林和江玉婉二人都完全插不上嘴,只能任由其畅快淋漓舌灿莲花。
“好厉害,他都不口渴的吗?”彼特听得目瞪口呆,不禁发出了以上由衷的钦佩和感慨。
“……那个小鬼还让不让人混啊?玩泡泡也就算了,还有老是‘为什么’、‘为什么’地问,好像感叹苍天不公的问法,实在太让人受不了了,别人都没有像他……”
“够了!”
当保安同志滔滔不绝地、完全没有疲倦倾向地大倒苦水持续到第八分钟的时候,林木林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出来,并且用一个手刀让对方彻底安静了。
“总之你的意思就是,那小鬼出没在50714的教室里,是吧?”江玉婉从对方长篇大论的唠叨中,整合出了为数不多的有用信息。
眼见对方张了张口,有要回答的趋势,林木林一个瞪眼过去,冲保安扬了扬拳头,“不用说话!你只要点头摇头就好了!”
迫于她的淫威之下,保安无奈地闭上了嘴,并且用力地点了点头。
“OK!”林木林打了一个响指,二话不说,大步踏上楼梯,向七楼迈进而去。
三人迅速移动,将保安的喋喋不休抛在了身后。
七楼的楼道之中,一望无际的昏暗,只有墙脚处标有“安全出口”四个字样的灯,没日没夜地亮着,发散出幽绿色的光芒。
虽然说早就制定好了这个“拜访小鬼”的计划,但是事实上,毫无危机意识的林木林与江玉婉二人,甚至连个手电筒都没有带。所以,在上了七楼之后,二人就勒令彼特,掏出手机,用彩屏上的光作为照明。
无视彼特“快要没电了”的哀嚎,林木林一把抢过手机,走在最前面。屏幕所发散出的电子光芒,只能映照出极小的范围。虽然说是“聊胜于无”,但是在彼特看来,屏幕上那苍白的微弱光芒,在林木林的脸上投下了诡异的阴影———这幅景象,比纯粹的黑暗,更要来得让人不寒而栗。
三人的脚步踏在走廊之上,杂乱的声音在这暗夜之中显得格外响亮。可是,在这可以用“毛骨悚然”来形容的气氛当中,林木林却丝毫没有迟疑地大步向前。她一边抬高手臂,以手机映照教室门头的号码牌,并且喃喃地念出号码:“708……710……712……”
随着门号的不断接近,彼特缩着肩膀,将江玉婉的衣角拽得更紧。不过这时候,江玉婉可没有好好料理他一顿的闲工夫,只是快步跟上林木林。
终于,走在最前面的林木林,停下了脚步。
在手机屏幕那微弱白光的映照之下,教室上方的门牌,赫然刻印着“50714”这几个阿拉伯数字。
这个教室的门并没有像其他教室一样被合上。从门缝之中,透露出些微的月光。同时,不时有“噗噗”的声音,亦从门扉内传来。
林木林猫下腰,眯起一只眼,从门缝之中向里望去:只见对面的窗帘,随着夜风缓慢地飘动着。空中浮起一两个肥皂泡,在月光之下,反射出流动的彩光。
江玉婉站定在门的左侧,与好友并肩而立。二人对望一眼,随即同时点了点头,立刻心意相通地做出了决定———
静默的教学楼中传来“嘭”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在彼特“不要啊”的哀嚎声之中,林木林一脚踹开了教室的门,长驱直入。
教室中空荡荡的,月光撒在地上,映上了一地银白。本应该关好的窗,此时却大开着,风拂动窗帘,发出“噗噗”的声响。一两个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肥皂泡,在空中漂浮着,随着侵入教室中的夜风,慢悠悠地上下晃动着。
“哇!幽……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