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不如相濡以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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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浪浪篇

他从哪里来?他都经历了些什么?怎么就弄成这副模样?

我想象不出来。

我久久地看着他沉思。我猜测他的经历。我对他们猫充满好奇。我就是觉得小小的猫咪经历过波澜壮阔的事件。我总觉得他们做过人也做不到的事。我一次次对他们敬畏不已。

浪浪不再去流浪

看见浪浪,是在一个平常的晚上。

那天黄昏时候落了些小雨,天空很干净。

那时我把我们吃饭的碗洗干净,再把猫咪的碗也洗干净,然后把脸又洗了一遍,因为有做了饭的油烟味,然后又把苹果洗干净,之后看电视,间或我站起身,又忍不住把我的玻璃杯洗干净。我沏了一杯普洱茶,记得把茶叶也洗干净,这才喝了一口,坐下来歇口气,那个间歇无意中扭了一下头,就看见浪浪走在玻璃门下的防腐木上。因为他长得几乎跟毛毛一模一样,我就以为他是毛毛。但又觉得哪里不对,我就问猫爹,你看那是不是毛毛?他回头草草看了一眼,说是。我再看,发现不是。因为就是在昏黄的灯下,我也看出,他是世界上最脏的那只猫。

自从我患上哮喘,敏感过分,拒绝灰尘,总是喜欢翻来覆去地洗东西,有什么洗不干净的就嫌弃,就扔掉。但是唯独对猫咪不嫌弃,再脏都喜欢。然后再想着怎么把他也洗干净。

再见他,就到了第二天的阳光下。

他那样的脏污。我从没见过那么脏污的猫。他的长毛一块块的板结成块或者被撕扯脱落,毛发没有丝毫光泽,身上多处泥污。他从冬青树边上拖拖拉拉地走过去,每一片冬青树叶都在阳光下闪亮,而他却污浊得好像刚刚从古战场下来。

猫爹说:这个叫浪浪吧,看他多像个日本浪人!

他从哪里来?他都经历了些什么?怎么就弄成这副模样?

我想象不出来。

我久久地看着他沉思。我猜测他的经历。我对他们猫充满好奇。我就是觉得小小的猫咪经历过波澜壮阔的事件。我总觉得他们做过人也做不到的事。我一次次对他们猫敬畏不已。

而邻居姑娘见了她,惊讶地说:“天哪!好可怜的猫!”说着眼睛湿润了。

那时也唤起我的怜悯。但是看见他的第一眼,我确乎首先是敬畏。

这么小小的生命,却要去流浪。而流浪,是怎样的艰难困苦,要怎样的坚强勇敢,人都未必做得到。

有朋友说,那天北京突然下了暴雨,他远远看见一只猫在屋檐下躲雨,全身湿透,那是不是他?

又一个邻居说,看见一个变态狂,要把一个猫钉在树上,那是不是他?

有人还说,有一只猫,被困在凯宾斯基的顶楼上,哀叫七日无人相救,最后一跃而下……那是不是他?

他只是看着我,不说话。

当然,在哪一片风景里,他遇见过哪一个姑娘,经历过哪一场美丽,他也不说。

猫咪们,所以每一只都有着神秘的眼睛。

他流浪到我家,就留下来不走了。

让我想起人的一首诗:苦难的心,不愿再漂泊。

所以任凭其他的猫怎么围攻他、撕咬他、打他,他都不走。夜晚降临的时候,我听得见他惨烈的叫声。他伤痕累累的身体一定更加伤痕累累。我赶出去,见秃儿率众猫在围打他。我劝都劝不住,开始我耐心地跟秃儿说话,试图唤起他对浪浪的同情,但是秃儿根本不听我的,还是飞出去揍他。我就狠揍秃儿的屁股,结果是秃儿也发出惨烈的叫声。

可是第二天,我看见所有的猫都温和地闻浪浪的嘴巴,然后平静地走到一边卧下。他们突然又相安无事了。

我搞不懂他们猫的事。

我隐约想起,浪浪似乎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也许因为这个,得到了众猫的接纳。

我一直在等待跟浪浪熟悉起来,给他洗个澡。他这么脏污都能看出他是个漂亮宝贝。他有着毛茸茸的大脑袋,身量比秃儿还大。不知怎么,他走起路来,我就总觉得他像个脏的布娃娃。所以我要叫他阿布。可是猫爹不同意,执意要叫浪浪。我就依了他。心里想,再来一个就叫阿布。

他在阳光下突然抬头注视别人,眼露凶光。但是他向我讨吃喝时,声音娇嫩,举止温柔。我就知道这是我们俩之间的默契。就是他懂的我也懂,我懂的他也懂。这就是猫咪的特异功能,他能感应哪一个人是爱他的。以前我们住在十二楼,楼下有一群流浪猫。一个大姐天天喂食,有时把生病的猫抱回家照料。她说快生育的母猫会等在她下班的路上哀叫,求她帮助。我第一次听说,是多么惊异。现在当我整日近距离混在猫咪的队伍里,就再也不稀奇。只要你愿意听,你就能听懂猫咪的语言,知道猫咪的心思,甚至了解猫咪的秘密。他们总会向他们愿意表达的人表达他们真实的感情。

浪浪仅仅在一天后,就允许我靠近他、抚摸他、跟他说话。他在外边的冬青树里远远看见我,会发出温柔的呼叫声,有时我把猫粮端给他,有时唤他进来吃,他会跟着我进到院里来,甚至走上防腐木。吃饱喝足,扬长而去。但是我拿出一个剪刀给他整理毛发,他会呋啊哈啊,然后就挣脱我的怀抱,撒开腿逃之夭夭。

但是他不跑远,他就出去躲在冬青树下。

他知道我不想对他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他逃开去,是有一点点害怕,有一点点生疏,也是有一点点撒娇。因为他已经知道他是这个女人心中的宝贝,他也隐约知道她爱他,只是不明白她爱的方式是举着一把尖尖的剪刀。

他也一定深深知道她不想让他再出去流浪,所以他并不跑远,就藏在门口的冬青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