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孙思悯低呼,惊骇万分。
他和其他人一样,以为含月公主已经死了。含月公主注视着他的喉头,只要他喉头一动,她立即割断他的喉管。这般打算之后她竟有些懊丧:自己怎么也变得杀人不眨眼了?
“下来,跪下。”含月公主面笼严霜。
孙思悯颤抖着下了床,跪在含月公主的面前。含月公主的剑锋一直没有离开他的喉头。孙思悯虽然惊恐万分,但仍不失坦然,看来他已准备领死了。
“你可知罪?”
“臣知罪。”
“该当何罪?”
“罪该万死。”
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含月公主倒觉得不畅快,想多斥责他几句,想了想之后她厉声说:“当年碧云城、金谷城满城忠烈,男女老幼尽皆殉国,想想他们,你不觉得自己毫无廉耻吗?”
孙思悯本来已垂目待死,听到这里却忽然激动起来,“恕老臣直言,老臣就是看了碧云城和金谷城的遭遇后才决心投降的!”
“什么?”含月公主大怒,她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吼出来。
“也许公主认为他们是自愿殉国的吧。”张思悯的脊梁挺了起来,眼中射出咄咄逼人的光芒。
“其实,碧云城和金谷城顽抗拿云国军十几日,拿云国国王为了震慑人心,攻克它们之后便屠城。死去的千万百姓将士,甚至守城的将领,都未必是心甘情愿而死的!”
含月公主呆了呆,“那又怎样?不管他们自愿与否,他们做了正确的事情!”
张思悯瞪大了眼睛,竟愤怒起来,“当时都城已经陷落,昊月国已经宣告灭亡,敌人也已包围了本城,怎么守都是守不住的,非要熬到山穷水尽,再连累全城的百姓被杀,才有意义吗?”
“这……你们必须要尽忠!这是大义之所在!”含月公主色厉内荏,她已经理屈词穷了。
张思悯却更加慷慨激昂,越说越快,越说越有力,“恕老臣认为这等‘尽忠’毫无意义!人世中最宝贵的莫过于人命!再说,老臣斗胆以为,百姓……无须对昊月国以死尽忠!”
“什么?”含月公主的脸变得惨白。
“老臣以为,各国开国之时,都是以武力强行将土地和百姓据为己有,再心安理得地鱼肉百姓,从没有问过百姓是否愿被统治,统治期间也没为百姓做过多少好事。任何富庶盛世都是百姓流血流汗创造出来的,得到最大利益的是王公贵族,百姓却未必快乐!乱世之中百姓沦为猪狗,无衣无食,怎可再让他们白白丢掉性命?”
这番话已在他心里憋了很久,今天终于有机会宣泄,竟如冲破闸门的洪水般,势不可当。含月公主脸上青一阵,紫一阵,思想竟已开始混乱。
司马空鹤见势头不好,忙奔过来,“公主,别听这叛徒信口胡言,他罪该万死,应立即正法!”说着一刀朝张思悯头顶砍去。
含月公主伸出两根手指,夹住刀刃,沉声道:“不能杀。”
说着,她将剑锋从张思悯的喉头移开,张思悯狐疑地看着她。司马空鹤急道:“公主,此人非杀不可。他若上报拿云国国王您还活着,我们的危险就大了!”
虽然以后总要公之于世,但还是在起兵之前保守秘密比较妥当。
张思悯坚定地说:“公主放心,今天老臣没有遇见任何人,只是做了一场梦罢了。”
司马空鹤道:“公主,叛徒的话怎么能相信?”
含月公主面无表情,“我相信他。”说罢转身便走。
司马空鹤迟疑着跟上。
“请等一下!”
含月公主回过头来。
“请公主不要再思谋复国,这已是……不可挽回的了。您的性命,也是宝贵的。”
张思悯一脸挚诚,不像威胁。含月公主哼了一声,转头就走。司马空鹤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可又不敢违抗公主的命令。
含月公主和司马空鹤出了张府之后,又躲在暗处观察。张府还是静悄悄的,看来张思悯没有惊动侍卫,看来他真打算把这件事捂下来。
含月公主连夜出了追月城,然后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一直赶路。司马空鹤虽然疲惫至极,仍舍命相随。他见含月公主这副样子,又惊又怕。
含月公主总是紧抿双唇,以不变的步伐,不徐不疾地走着。她的脑子里似乎出奇清醒,又似乎非常迷糊,就像在做一个异常清晰的噩梦。也许事实恰恰相反。也许她以前都在睡梦里,今天才醒过来。以前就知道复国,却从没有仔细想过复国的意义。看来不管成功与否,复国都是没意义的。失败了,固然连累无数生灵,即使成功了,也只是成就强盗般的事业罢了。太丑陋了,没有任何意义。
她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如此沮丧恐惧过。所有的信念,一夜之间瓦解殆尽。没有信念,哪来的希望?她就像掉入了一团漆黑的混沌,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
一阵大风吹得山林沙沙作响。她朝山林深处望去,晨曦中的山林似乎飘浮着无边的梦幻。忽然,她有了强烈的钻到山林里躲起来的渴望。很想就此归去,再也不过问尘世的任何事。
一片树叶晃晃悠悠地落下来,打在孙雨浓扬起的脸上,打得她浑身一颤。她已恍恍惚惚地在森林里待了三天,饿了,自然会找野果、蘑菇吃,困了,自然会搭窝棚栖身,竟然没有很狼狈。在森林里就像没有时间流逝一样,什么都不用想,她感到很舒服。
又是一个胖嘟嘟的蘑菇。她采蘑菇的技巧越来越高超了,摘到的蘑菇都是最大最好的。可是再好的蘑菇也只能烤来吃,因为什么都没有。她提醒自己,在这个没有人烟的地方,有这个吃已经很不错了。
一阵奇怪的沙沙声传来,身后的灌木丛里似乎有东西。她心头一惊,接着全身都凉透了。她的武功虽然不算高强,但也不弱,任何东西,只要发出声音她就能确定是什么。而今天这响声很奇怪,她从没有听过。体积似乎不小,着地却很轻,虽然在活动,却听不到呼吸——
嚓——爬出来了。她猛地回过头,立即吓得从地上跳了起来。那是一个人,老人。不,哪还像个人啊?他浑身黑瘦干枯,沾满泥土,不着一缕,只在腰间围有一团烂草,指甲长长的,弯曲着,指甲缝塞满了泥土。他的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贼亮。难道这是一具从地底下爬出来的僵尸!惊恐让她僵在那里,忘了逃跑。他越爬越近,抓住了她的裤腿。她脑中一晕,似乎心跳都要停止。他眼睛越瞪越大,越瞪越直,眼珠似乎都要暴出来了。他的嘴唇轻轻动了几下,一个沙哑的声音刺进她的耳膜,赫然是:“救命啊——”
孙雨浓看着老人狼吞虎咽,蘑菇汁水乱飞乱溅,她哭笑不得。他原来是饿坏了,爬来讨食的。看他这副样子,似乎饿了不止一天。身上连衣服都没有,不知他遇上了什么,竟狼狈成这个样子。
老人风卷残云般将一篮子蘑菇吃得干干净净。他一抹嘴,说道:“多谢女侠救命。”
“女侠?你怎么知道我会武功?”孙雨浓奇道。
他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自得之色,“从你的眼神就可以看出来,精光十足啊。嘿,别看我这个样子,我也会点武功,还挺好哩!”
孙雨浓撇了撇嘴,她才不信哩,稍微有点武功都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她的目光落到自己腰间,立即恍然大悟,他肯定是看到佩剑才猜出来的。
老人也看出她一点都不相信他,只抚了抚肚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还饿吧?你在这等着,我再采些来。”孙雨浓说。
“多劳。”老人立即笑开了花。
又是一篮蘑菇进了他的肚子。他打了几个饱嗝,终于饱了。孙雨浓这才问:“你……是怎么到山里来的?”
老人还没来得及答话,忽然一阵腥风刮来,哗的一声从山林里跳出一只巨虎。孙雨浓“啊”的一声跳了起来,刚才她光注意那老人了,竟没有发现有只老虎正悄悄接近!那只老虎向下一蹲,准备扑过来,她双腿顿时软了。那老人却不慌不忙,只是皱了皱眉头,“我刚才光顾着吃东西了,没发现这畜生,真是失败。”
他张口一呼,忽然天摇地动,老虎被吓得俯倒在地,接着夹着尾巴飞也似的逃了。孙雨浓捂住双耳,嘴大张着合不拢。刚才他这一吼,震得她耳中嗡嗡作响,没有极强的内力,是绝对做不到的。这老人,果然是武林高手!
“前辈,您既然有如此本领,怎么会沦落到这里呢?”不知不觉中,孙雨浓的语气恭敬起来。
“这个嘛……”老人尴尬万分,原因嘛……太丢人了。
“是不是遭仇家暗算?”
老人立即借坡下驴,“对,对,他几日前将我囚在一个山洞里,然后扬长而去,想将我饿死在里面。今天我终于从山洞里逃了出来,没想到刚走了几步力气就用尽了,才……窝囊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