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见鬼的好朋友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江子熙按了下手里的红外线笔杆，投影仪的幕布缓缓上升收拢，然后开始忙于整理会议桌上散乱的文件。
杜凯还是坐在原位，一边玩转着手机，一边打趣道：“知道的是你去接自己的准老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赶着去教堂抢别人的老婆呢！”
此时的会议室内除了他们两师兄弟，并没有其他人，江子熙勾勒出一抹凄惨哀怨表情，“你一个尘埃落定的人又怎么能体会我多年红尘飘摇的心情？”
杜凯毫不客气地揭穿：“你不是一直在滚滚红尘里头耍得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吗？”还好意思跟他讲什么风雨飘摇……
“呵呵，我可没时间跟你贫！那女人下班的时间快到了。”长手一伸，撩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江子熙就要匆匆离去。
“嗨！”背后的突然一声留住了他的脚步，诧异着扭头。回眸，只见那男人也是难得的一脸温柔慈祥，“给你妈买点什么再去，免得她怪没进门的媳妇不懂礼数！”男人，就怕做老娘和老婆之间的夹心饼干，不得不学聪明点啊！
“这就是你的婚后心得？”江子熙戏谑的语调，“够深刻的啊！改天单独传授点秘诀给我，婚后老男人的生活处世之道，我很感兴趣！”在杜凯投掷的“天外飞笔”击中自己檀中穴前，他迅速抽身掩门，扬长而去。
做儿子的，自己老妈的脾气还会不清楚吗？她不喜欢苏沫，态度一直是铁板上钉钉的强硬。只是扭不过自己这只吃了秤砣的螃蟹，认准了横走，绝不竖行，这才睁一眼闭一眼！可是谈到结婚，就绝对没有这么好商量了。今天的晚餐，思想准备还是做足了的。
江子熙一边想着代苏沫买什么礼物讨母亲欢心，一边走向停车场。
“怎么了？”远远地就看见王小娴对着车子发呆。奇瑞的QQ，小巧的外形极适合在城市里穿梭。不过现在车子的前盖已经打开并且支了起来，明显刚冒过黑烟，还来不及散尽。
“不知道啊！我一发动它就熄火了，然后不知道怎么的就冒烟了。”她一脸手足无措的表情。女孩子本来平日里就对车不怎么感兴趣，更别提研究一些常见问题的处理方法了，所以也只能傻眼干着急。
“我看看！”江子熙低头仔细检查一圈之后，开口：“应该不是引擎的问题……你车子的年检时间也快到了，还是安全点送去做个全身检查吧！”
“嗯，也好！就是这几天我一直没有时间去！”王小娴递给他一块毛巾擦手，“谢谢你！”
“没什么！你帮了我不少！”设计室刚开的那一会儿，虽然江子熙和杜凯是KEN的得意门生，大大小小的奖杯也捧了不少，但毕竟名声在外，全靠老赵和王小娴他们扶持才撑过了最艰难的一年。
“哎呀，我还要赶去接我外甥放学呢！”王小娴抬手看了看手表就顿时惊呼着笑不出来了，“这可怎么办？下班时间公司附近很难叫得到车的……”
“我送你去吧！”这样的情况要放在平日里是应该避嫌的，但此时的他却另有打算，“我送你接外甥，不过你也要帮我个忙！”
“你那是什么脑子啊？让王小娴帮你挑礼物！”杜凯本来只是好奇，想问问他买了什么礼物，结果就听到这样的回答。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我说是买给一个阿姨的生日礼物。”他当然不会笨到说是买来代苏沫送给未来婆婆的，“我要是自己能想出送什么好，也不会叫她来帮忙！”女人不是比较了解女人吗？再说，自己又不能打电话叫苏沫买礼物……
“呵呵，告诉你个不幸的消息！”电话那头的杜凯卖着关子，故意停顿了半晌，才缓缓道来，“今天一大早，老赵就嚷嚷着你们晚上的‘鸿门宴’。你想王小娴这么聪明，难道会猜不出你买的礼物是给谁的吗？”“你这算是幸灾乐祸吗？”江子熙突然感到头痛欲裂，挂断电话，将手机胡乱塞进手里的西装口袋。刚一抬眼，就看见站在不远处柜台的人，在朝自己招手，“子熙！这里！”
“每一个女人都应该拥有至少3瓶不同味道的香水。”品牌香水专柜前，王小娴轻轻用手托起其中一瓶，“深入人心的CHANL NO.5，高贵且花香馥郁，比较适合睡觉时使用。当年玛丽莲.梦露的一句‘Nothing but a few drops of No.5’已经成了永远的经典。”女人谈起香水，永远像是专业人士。
“我平日里没见过我阿姨擦香水！还是送点别的什么吧。”江子熙的顾虑是有道理的，虽然现在和母亲相处的时间少了很多，但以前也确实没见她过擦香水。如果是一般的节日尝试性送一下也就算了，可今天礼物是代苏沫送的，万一不能博得她的欢心，被挑刺的可是……
“香水算是女人的第二层肌肤！儿媳妇送未来婆婆这样亲密贴心的礼物，拉进了距离的同时也足以显示了小辈的姿态，我认为很好！”王小娴的这番话语气平稳，就算是在江子熙忽然的注视下也讲得不慌不乱。
她果然是知道的。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呢？
眼睛一闭，“就这个吧！”
“真的？”王小娴微微一笑，催促着，“时间快来不及了，你去付钱，外套我帮你拿着！”
江子熙低头一看手表，那女人可能已经在电视台门口等着了，“好！谢谢！”于是应声，递给她外套，匆忙随店员走向付款处。
站在原地等候的女人，见他走远了，喃喃开口：“不用谢！”
伸手进那件西装外套的口袋里，按下手机的某个键……
该死的红灯！
车子停在路口的白线上，王小娴很明显能感觉到身旁男人的焦急，尽量让自己语气平稳，提起这个让她内心反复纠结的词：“听说……你们打算结婚了？！”
看了一眼车内显示的时间，江子熙随口答道：“嗯！”
一个字，很简单，这么轻松地吐出来还是让王小娴一怔，“呵呵，真是佩服你。”笑容未敛，脸色却变得意味深长起来，“这样居然也能结婚？”
江子熙顿了顿，露出力竭后的疲惫，“出发点是什么，都无所谓，只要……终点是我就够了！”真的，这就够了。
“你，没听说过‘南辕北辙’吗？如果一开始的方向就是反的，终点又怎么可能会对？”那个男人此刻反常的平静，更是遏止不住她继续说下去的决心，“虽然地球是圆的，最多不过是路远了点，一直一直，不拐弯，总会回到开始的地方。但那个地方，仍然是最初错误的出发点啊！”
“我会先走过去！”江子熙的声音在突然之间插进来，“如果真的是那样，我会先向她走过去！”无法停止地，毅然决然地向她走过去。
凝视着身旁的男人那坚定的唇角，她的眼神，慢慢冷了下去。
早该清楚的，不是吗？
从苏沫第一次出现在设计室的那天，就已经清楚了的……
“你好，请问找谁？”眼前这位陌生的闯入者，让正在整理办公桌的王小娴显得有些意外。见对方没有回答，于是尽职地再问了一遍：“你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吗？”
“江子熙呢？”
“哦，江设计师……”秘书的岗位职责，第一条就是不轻易向人泄露自己上司的行踪，更何况是连身份都不愿表明的陌生闯入者。忽然想到了什么，她诧异地看了看门……怪了！明明只有磁卡才能进来的……难道是自己刚才进来整理的时候，忘记关门了？
悄悄打量了下对方。1米67左右的身高，长相只能勉强算得上清秀，但白衬衫外的那条黑丝绒长裙倒也衬得身材玲珑有致，另外，浑身渗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冷漠。
“小姐，请问你有预约吗？”
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对方如此的态度，让王小娴也开始有些恼了。刚想再出声问个清楚，就见那女人径直朝办公室尽头的小门走去，“哎！小姐，那里你不能进去！哎……”
随着被推开的门，围坐在床边的人也一个个抬起头来，“小娴，她是？”
老赵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些什么来，“你……你不是上次在餐厅和子熙一起吃饭的……”那是几个星期前，偶然遇见的一次，老赵回来还兴冲冲地当笑话讲，说是那男人在外面偷偷养了个情妇。
当时，江某人的反应是……
一句话——“存在即是合理！”
什么意思？太深奥，没人明白。
众人疑惑、探询的目光，那女人并没有任何兴趣。一进屋就死死盯住躺在床上的某个男人。他瘦了许多，眼神忧郁沉静，脸庞落着异常的落寞阴暗，没有刮胡子的下巴满是沧桑。
“江子熙……你也不过如此！”女人自顾自地往下说着，“早知道自己没有这个能力，早知道只能落得今天这个下场，当初转什么系啊？老老实实在金融系呆到毕业，至少生意场上的手段还能学上几招，也不至于输得这么不堪一击！”
“喂，你这个女人怎么说话的啊？你哪位啊你？”
“这位小姐，我想我们这里并不欢迎你！更何况你是硬闯进来的，在我没有叫保安前，希望你能自己离开！”王小娴虽然保持着微笑，但逐客的意思已经是很明显了。
不用人赶，她也没有想继续待下去的意思。高跟鞋完美地转身，“‘用最玩世不恭的态度来过最严肃的生活’，当初说这句话的江子熙，果然不值得任何人期待！”
“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么关心我了？”一个低沉伤感的声音，略带沙哑地从她的背后响起，“不值得任何人期待还是根本从没怀有期待？”
“至少剽窃你设计图的人，事先肯定对你万分期待！有这，不就够了吗？”女人的眼睛开始微笑，眯成弯月，大步向门外走去。
“呵呵，呵呵呵……”江子熙突然仰面大笑起来，老赵他们可被他吓得不轻。
“你没事吧你？”
“哎，还发着烧呢，坐起来干吗？快躺下！”王小娴见他挣扎着起来，忙上前去扶他。
“Tomorrow is another day！”虽然病了几天，让他略微瘦削了，高烧让他的脸上也显得红红的，但此刻，那对眸子和微卷的头发却是乌黑明亮的，也显出莫名而生的精神和力量，“一个星期后不是还有个竞标会吗？市体育馆！只要我们能拿出理想的设计方案。”
“你们刚才谁给这小子打了针鸡血吗？”老赵自然是很高兴看到他能够重新振作起来，不过缺德的嘴巴依旧不饶人，“果然是小情妇厉害啊，我们伺候你几天了，也不见你吭声，她一来，你就……说！什么时候搭上的？”
潘帅也来凑热闹，“对啊，老实交代！我还一直以为你对女人没兴趣呢。晚上也不跟我们去酒吧，没想到我们江设计师原来早就金屋藏娇了！”
“是原来的校友吧？”还没等江子熙开口，正在收拾被子的王小娴就以猜想的口气道，“我们不可一世的江大设计师，哪里会容个陌生人这么批评呢？而且，她都知道你当初转系的事情。虽然字字句句都不大客气，不过应该是想用激将法激你。这么熟稔的口气，我想，应该是同学或是同校吧！”
“哟——瞧我们小娴分析得头头是道！哥哥我来个女人找，也从没见你这么留心过啊！”老赵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该不会是把她当成假想情敌，现在就开始防备了吧？哈哈……”
到底是女孩子，一被人点中心事，脸就迅速窜红了。
“老赵，别闹了！”江子熙出来解围，“不过……”话锋一转，用促狭的语气说，“小娴要是真喜欢我，恐怕一级戒备也晚了！”
“啊？”所有人都听到接下来的那一句——
“我未婚妻苏沫，刚才忘记给大家介绍了。”
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存在即是合理”。
后来，因为在工作之余很少听到江子熙提及自己的私生活，所以大家也逐渐了解到，他和苏沫的感情一直忽近忽远。也许，是苏沫不喜欢出现在他的生活圈子里。
车，还是在以尽量快的速度行驶着。
王小娴问：“她知道吗？”知道你对她的用心吗？
“这重要吗？”江子熙反问。
也许，就连他自己也不是很确定。
应该是不知道的吧，否则又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听说，他们分手了？”故意用这样的语气，幼稚得就连自己都感到陌生，“很失望吧？他看上去并不怎么伤心，就连安慰的机会都给不了你。”
“似乎转系之后，你话也变得多了！”苏沫并不吃激将法那一套。
“难道是因为我的存在，所以你才没有了去他身边的理由？或许，他正虚席以待哦！”
“啪！”合上手里的那本书，显然是她动气的征兆，“你舍得吗？舍得我去他那边？”
这是第一次挑明！向她挑明自己早已经知道了内情。她应该会讶异，会无措才对，可从来没有想过竟然会听到这样的回答。
就在他词穷的时候，苏沫又继续说道：“江子熙，我想你最好还是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别以为如愿进了建筑系就能随意破坏我们之间的平衡！当初我们是各求所需，今后，也是一样。我不认为你有资格来干涉我的生活，教我作决定。”
“各求所需？”
“承认吧，男人！你跟我属于同一类人——天生的表演者！”苏沫的表情似笑非笑，“我们都掩饰得很好，不是吗？只是当某些特殊情况发生的时候，一个人的力量再强大也显得单薄，所以就需要一个同伴，一个帮手，一个合伙人。这几年我们配合得一直很默契。虽然是如此，我也还是要提醒你一声，与其有空替我瞎操心，不如想想怎么跟你亲爱的学长好好享受这最后半年的大学生活！”
注意到了她最后那句话里的暧昧。
天哪，她竟然会以为……
可怕的，女人的联想力。
“到了！前面左拐，靠边停下就可以了！”小区门口，王小娴解开安全带，“谢谢你送我回来！其实我自己打车就可以的！”
“下班高峰，市中心很难打车。”江子熙这么简单解释的，转身在后车座拿出一个礼盒，“而且你也陪我去挑礼物了，应该是我说谢谢才对！这个，就算是谢礼吧！”
“送给……给我的？”这个突来的惊喜实在是让她雀跃不已。
“这些年你帮了我不少，不过一直也没有什么表示，做人家老板的确实吝啬了点！呵呵……刚才在柜台见你喜欢，所以买了！”
“谢谢！”王小娴默默低头，一直把它当宝贝一样攥在手里。
“你喜欢就好！我得走了！”哎，肯定是迟到了！
不过，那女人怎么连一个电话都不打过来？
“都6点15分了？对不起！”意识到自己耽误他太多时间了，王小娴忙拿起自己的包包，打开车门告别离去。脚跨出去的那一瞬，却硬生生停住了，“子熙！”
以为是她忘记拿了什么东西，江子熙闻声抬头，望向那个背影。
“幸福，要在对的地方寻找！”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那个男人到底在搞什么飞机啊？不是说和他爸妈约好6点整的吗？还叫她提早下班，可现在都快6点了，连个人影儿也不见！苏沫站在电视台的大门口，拨了好几次江子熙的手机号码，听到的总是那个机械化的回答。
真是的！不能自己先去，那男人没告诉她晚上的饭店订在哪里。更不想自己先去！博取别人的好感本身就不是她的强项，何况明明知道对方讨厌自己，就算有心，也实在是无处发力。人，都有着强烈的自我保护欲，不是吗？
手机开始不安分地振动，却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
“苏沫！是我，严语夏。”
“听出来了。”化成灰也不会忘记的声音。
“你现在有时间吗？我觉得我们需要好好谈……”
“我不觉得跟你有什么话说。另外，我想明明知道对方讨厌你，还死皮赖脸地打电话上门的人，非常不懂得礼貌，而且是最起码的那种礼貌！”
被拒绝，似乎是早就料到的事情。所以严语夏能在苏沫想要挂断电话的时候，及时地说出了下一句至关重要的话：“当初，提出分手的是他，不是我！”
仿佛在刚才一瞬间凝结的空气，又随着她诧异的声音开始缓缓流动：“你说什么？”
“是他，不是我！”主动权顺利被夺回，“你不想知道是什么原因吗？呵呵，我想，现在你该觉得我们有必要谈一谈了吧？”
午后已过，接近黄昏，太阳照射的力度也逐渐暗沉下来，残留的光线隐进咖啡馆的窗帘里头。某个包间内，严语夏轻轻撩起耳边几丝垂落的刘海，“你把手机关了吧，我不想中途被人打扰。”
提到手机，苏沫这才记起江子熙。忙掏出来看，可上面并没有未接来电或是尚未阅读的短信。那个男人到底在搞什么鬼？“你最好是长话短说，我没耐性听太复杂的故事。”应该不会太久吧……将手机放进包里的同时，手，按下了某个键。
“你爱他吗？”声音很轻，“爱吗？其实，这个问题很多年前我就想问你了！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也许是不能开口吧，生怕那个答案会令人胆战心惊。毕竟，那是自己的幸福，不想轻易失去！
“你觉得我现在还能有心情跟你谈论这些？”犀利的言辞里不带一丝温度，又是那个一贯冷淡的苏沫，“很多年前你找不到时机问，难道你认为现在的时间更为恰当？”因为光线照射的角度关系，藏在一片阴黑之下，根本没办法看清楚她这时的表情。
嘴角微微抽动。她说的话，自己总是无力招架！其实，外人一直看到自己小鸟依人的样子，认为是弱不禁风，需要加倍呵护。而很多时候细细想来，是围绕在身边的女人太果敢强硬，反衬出来的效果。例如，苏沫。
“我们第一次手挽着手出现的时候，你应该感到很吃惊吧？突然从好朋友变成了他的女朋友，根本没有什么预兆。”身边的女人，已经端起咖啡杯，却在靠近的瞬间，因为这句话，硬生生停留在了半空中……荒诞的介绍场景，至今历历在目，深入骨髓的清晰。
楚晴杰纯粹是玩笑的语气，做着介绍：“严语夏，我的女朋友。苏沫，我的好朋友！”
缠上他的肩，甜蜜的小女人姿态完全表露无遗，“别闹了啦，也不怕沫沫笑话！”
“从今天开始，身份不同了，当然要重新介绍一遍啊！”就连笑容里也满荡漾着幸福的气息，“最好的朋友，当然是第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不过，我们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哦，只是她说想给你个惊喜！”
可笑的好朋友！见鬼的好朋友！
严语夏还很清楚地记得她那天的呆愣，似乎难以置信，转而极力掩饰着受伤的眼神。女人总是敏感的，更何况是学医的。所以，之后细细回想，其实那天就应该看出她对楚晴杰隐藏多年的情愫了。
“吃惊？呵呵，我想没什么比知道你初中的母校究竟是哪所更让我吃惊的了。”既然要谈，就索性谈个彻底。苏沫冷冷一笑，“我一直弄不明白，你怎么能同时上两所学校，莫非是有电影里的分身术吗？”
“你知道了？”秘密被揭穿了，严语夏却依然显得坦然，“没错！我读初中的时候跟晴杰并不是在同一个学校，我也根本没有在学校的运动会上见过他。我撒谎了！”严语夏朝着她幽幽一笑，呼出口气，“高中开学典礼上的那番讲话，我想所有的新生都知道了他是我们的学长。所以，可能是所谓的少女情怀，从那天开始我就默默关注他了……刚开始，只是很单纯地想认识他，时常会散步到他们班级门口的绿化带，有空的时候也会去他常去的图书馆……不过没有打招呼的机会，就连起码的相视一笑也没有。直到有天在走廊上，我不小心撞到了你……我没想到你和他是认识的。他走过来扶你，看到我的时候居然会说我很面熟。呵呵，实际上天天在他周围转悠，不面熟也难。于是，我撒谎了，说和他在同一个初中，运动会的时候作为候场登记员，还帮他拿过一瓶水。”
苏沫讽刺道：“很完美，不是吗？谁都知道他从初中开始就是学校田径队的主力。”她就是以这样的心机突然插了进来，将两人的友谊硬生生变成了三个人的。
“是啊，我也以为很完美。我和他就这样认识了，我和你也成了好朋友。两年之后，我们都考上了晴杰所在的大学，虽然不同系，但至少没有分开。大一那年的情人节，我跟晴杰告白成功，终于可以挽着他的手，大二的时候你也已经跟江子熙出双入对。这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
“如果你要说的就是这些，这些我知道的东西，实在是在浪费时间！”苏沫觉得没有必要待下去了，起身抓起手包。
刚要走开，就听背后传来这么一句：“他比你还早知道！”
“他比你还早知道……”严语夏又重复了一遍，“临近毕业的最后一年，我们就在逛街的时候撞见了我原来初中的同班同学。所以，他明明知道我一开始就撒谎了，可是却并不生气，甚至是显得有点无动于衷。起初，我还安慰自己说，也许怎么开始的对晴杰来说并不重要，只要我们的感情是真的，其他的可以不去计较。直到他提出分手的时候，我才明白，自欺欺人会有多离谱。”总想矢口否认，可当跨入某一特定的区域，遇见真实的一切时，终于知道，一切刻意逃避的，都会如约而至。
“到底想说什么？”长长叹了一口气，她实在是受不了今天的严语夏，故弄玄虚也就罢了，整个人就像是脱胎换骨一样的犀利，莫非是咖啡馆接近她工作的医院，所以占尽了主场优势？要不，自己怎么可能一直落于下风呢？
“你喜不喜欢他？”
又是这个问题，苏沫扯出一丝冷笑。
“不用着急回答！等你听完接下来的事情，再考虑说也不迟。”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苏沫，她用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开了头，“你饿的时候喝过水吗？那时候，晴杰对我很好，几乎是无可挑剔，可我还是渐渐感觉两个人的感情，就像是饥饿时用水来填饱肚子，再撑些也还是没有饱的感觉。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爱得不够，努力着再去爱得凶些狠些，然而总是空落落的不着边际……”
这个比喻到是挺新鲜的！
“起初，我还以为只是自己有这样的感觉，直到他提出分手。地点就在学校东科技楼的楼顶。对，就是你们经常去吹风的那里！人站在那么高的地方，整个学校的景致都收到眼底，在那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你们为什么都会喜欢来了……”
“哦？你明白？”苏沫很好奇，她到底能明白些什么？大学的时候，自己之所以会喜欢去那个楼顶，是因为和他一起站在那里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在脚下！而自己单独望向那片世界的时候，自己只能身在其中……这种感觉，她会明白？怎么可能明白……
“在某些时候，我觉得对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不过，这是个时间与机遇的问题。了解自己并不困难，了解他也不是难题。但透彻之后会是什么？保持，才叫完美。而我却唯独做不到这样的完美！”终于，故事关键性的人物登场，“亦磊对我也很好，无可挑剔的那种！不同于晴杰的温柔，他的爱很犀利，要求回报同等的……也许是深刻，所以真实，我渐渐对他产生好感，但那时候却是真的从没有想过要跟晴杰分手！”
这个女人怎么还有脸来跟她大谈自己变心的经过？“同样身为女人，我真不知道你的厚颜无耻是怎么练成的！”苏沫用最擅长的冷淡语气把讽刺和嘲弄刻画到了极致！
严语夏不生气也不辩驳，只是继续沉浸到回忆里，半分叹息，半分淡然，“周亦磊说我温柔有余，灵动不足，学传媒的晴杰每天习惯看着百态变迁的美，怎么可能会留意到那抹恒久不变的柔情？而他自己学金融的，善于从枯燥的K线图里看出新奇的世界，小小的跌荡起伏都是惊心动魄的瑰丽！正是这番话说服了我，收起眼泪，冷静下来同意分手……”
严语夏跳跃式的回忆，再加上穿插了一些个人的意想，苏沫听到现在为止还是一头雾水。
“你还记得大二那年的辩论赛吗？你们传媒系和中文系进行最后的总决赛！虽然平时就知道你得理不饶人，嘴巴很厉害，可当日在赛场上的光芒四射还是把我震住了！”严语夏一直微笑着，仿佛那日的场景都在眼前浮现。
“两支参赛队都是经过几轮比赛后脱颖而出的精英强队，实力几乎不分伯仲！所以比赛的过程中就更需要团队的默契配合，使队伍的战斗力发挥到极致！今天的传媒系参赛队令我印象深刻！二辩手虽然是个女孩子，但是才思敏捷，反应十分迅速，而且懂得灵活变通，像利剑一样直插对方阵营的核心，招招都是快、狠、准，让人难以招架！不过中文系的三辩手凭借博学的知识也能从容应对。所以说，往往只有利剑在手还远远不够！我感到很欣慰的是传媒系的四辩，他在每次总结的时候，都像收网一样将对方密集包围，帮助二辩扑杀了不少的漏网之鱼，又在自由辩论环节中防守得当，给了队友一个安全的大后方，让她勇猛向前！呵呵，一攻一守，一前一后，配合得可算是天衣无缝！我刚听身后的啦啦队说，他们两人平日里就是关系很好的朋友，是吧？”正是因为有着国际辩论赛专业评审资格的申副校长的那番话，两人一战成名！
“不是妒忌，而是突然的了然！以前，我是条向往简单生活的小鱼，而晴杰就一直在我身边扮演着静静流淌的小溪。那****却像见到了狂风暴雨里，像海一样宽阔的他载着你这艘喜爱冒险的帆船乘风破浪！”
那小女人幽幽的这么一句，却像是要开始揭开什么令自己恐惧的东西，苏沫在瞬间只想逃避，冷冷开口：“不过是一场比赛而已！”
严语夏轻笑着摇了摇头，“要不怎么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呢？晴杰一开始也是这么坚持的，重复多遍，甚至有点像是对自己进行深度催眠！不过，好在有江子熙的出现……江子熙的确很有魅力，他给我的感觉一直是笑比不笑更让人猜不透！也许正是因为连自己都看不穿这样的男人，所以晴杰很担心你！你以前交往过的刘志浩之类，他可从来没有这样过……”
是啊，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开始与那个男人交往的时候，楚晴杰虽然并没有直接反对，却多次让她慎重考虑，后来也是老妈子一样经常过问两人的相处。不过，也正是由于他问得紧，自己才更是演得真！演到今天都糊涂到底是真是假了……
“你问我到底因为什么才要分手？其实那天在楼顶我也这么问过他。虽然我自己心里早就已经有了答案，可他那时候还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我！不过，倒是隔了好长时间，才有了机会让他自己想通……你租的房子晚上遭贼！”
那是苏沫长那么大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害怕！
毕业前实习的半年，学校里基本已经没有什么课程，所以和大部分的同学一样，她搬出了寝室，在实习单位附近租了一间小公寓，独自生活。加班到了深夜，没办法，新人总是需要干一些与自己工作无关的事情。回到公寓，洗好澡，爬上床，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又没有几个小时就要开始重复这样的一天了……
人累了自然好梦。可睡到半夜的时候，屋子里突然多了什么声响，在寂静时分显得格外刺耳。睁开眼睛，虽然黑漆漆一片但还是在床侧看到了一抹黑影。房间里有人？本来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定睛一看，是个身材矮小的男人正在拔她笔记本的插头。小偷！
这么倒霉的事情怎么还真让自己赶上了？！躲在被窝里悄悄打量了一下，应该就他一个人，可不知道身上是否带着凶器，所以不敢贸然出声。眼看着他就要得逞，苏沫心急如焚！正犹豫着，忽然发现小偷停下了手下的动作，一双闪烁凶光的眼睛就这么与自己的对上了……
“你是谁？”条件反射，她就这么直接喊出声来。那人右手在口袋里摸索一阵，难道是要掏凶器了？没等再看清楚，他就抱起已经拔好线的笔记本电脑迅速跑出房间。几秒钟内发生的变化，就听门外楼梯间一阵匆忙的下楼声，一切又归回原来的平静……
苏沫坐起身来，打开房间的灯。若不是此刻打开的房门，正吹进阵阵冷风，她一时半刻也许还以为是一场荒唐的噩梦。怎么办？当然是先报警！理智还是占了上风，立刻拨打了110，冷静报上了公寓的详细地址。
起身，穿好衣服，坐在床畔等警察的到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忽然从温暖的被子里爬出来吹了冷风的缘故，这时候，自己的身体控制不住的开始微微发抖。是后怕！看着手里紧握的手机，终于还是按下了那个数字“1”，单键拨号，“喂，晴杰！”
凌晨3点，他接电话的声音明显带着浓浓的睡意，哈欠连连，“沫沫？怎么了？”这么多年，彼此之间当然清楚，她不是半夜没事喜欢骚扰人睡眠的人。电话那头一阵沉默，让楚晴杰的心开始揪起来，“出什么事情了？说话！”
都见过小孩子摔交之后的反应吧？妈妈不在，哭给谁看？如果是妈妈急忙冲上来抱起，紧张万分，哄着：“不哭！不哭！”孩子马上就能泪流成河！所以，当电话那头温柔里略带焦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压抑到现在的恐惧立刻宣告崩溃，半带哽咽的哭腔：“有贼！”
“有贼？你人没事吧？”他翻身坐起，开始匆匆忙忙穿衣服，“你别怕！我马上过来！”
有了安全感，苏沫蜷缩在角落，擦干了眼泪。正常状态下的思维也开始逐渐恢复，运转开来。迟疑了半晌，还是决定再拨一个电话，手机上的9号键。
“那天晚上是江子熙先到的吧？”严语夏总爱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打断自己的思绪，“听说他只穿了双拖鞋就过来了？”
那天晚上确实是江子熙率先飞车赶到的，因为他住的公寓比较近。明明是很担心自己的神情却还装得襥到二万五千里的样子，这也是为什么多年以来一到让她觉得很感动的时刻，却又往往无法表达出内心真实想法的原因。对着一张不正经的脸，自己又怎么能正经得起来？后来没过多久，楚晴杰也到了。两个平均身高180的男人挤在狭小的几十平米的房间里头大眼对小眼，一下子就阻碍了空气的流动，呼吸困难起来。
可笑的是警察竟然是最后赶到的，在半个小时之后。现场进行了勘察，做了简单的笔录，例行公事一圈之后，确定她只丢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和放在客厅沙发上的包包里的几百块钱，十分惜字如金地丢下几个字：“等通知！”然后，大部队撤退。多年后在电视台工作了，苏沫才清楚，像这种鸡毛蒜皮的小案件基本上就是石沉大海……
“呵呵！晴杰那天穿了什么？”那小女人一脸温柔笑意地扭头，对上她的黑眸，“江子熙穿了拖鞋就匆匆跑来，虽然你嘴上笑话了他很久，不过心里依然是感动的吧？那你注意到晴杰那天晚上穿了什么吗？”苏沫不知道她问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那天自己也确实是没怎么注意到楚晴杰穿了什么。
“西装里面是件睡衣！你看到了吗？注意到了吗？”
接连两个问句并发让自己有点词穷，只是闷闷开口：“你怎么这么清楚？”
“那天晚上他们两个人都不放心再留你一个人住外面，所以抢着让你搬去同住。最后，你收拾了东西被江子熙接走了。晴杰跑来我家的时候，还穿着那件睡衣……”
警察在现场勘察，防盗门紧闭，连插销都没有从里面打开过的痕迹，小偷如何逃脱的呢？最后，终于在厨房发现了蛛丝马迹，小偷是锯开了厨房窗户外的防盗栏爬进来的。好在攀爬的时候，随手把刀子搁在窗沿上没带进房间，否则她喊叫的那瞬一定早掏出凶器了！上个星期同小区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小偷在作案的时候被主人发现便拔刀行凶，夫妻两人一死一伤。所以，警察拿着刀子，笑笑道：“你可真是够幸运的！不过女孩子一个人住在这样龙蛇混杂的小区确实很危险，你男朋友……”停顿了下，左右望了下分别站在两侧的男人，吃不准这话到底应该跟谁说，一脸的困惑，“……你男朋友怎么放心啊？”
听完这番话，楚晴杰是先开口的：“收拾下东西今晚就搬去我那里吧，反正还有个空房间！”他新买的公寓刚装修好，自己搬进去也没多长时间，“你平日不也经常来嘛！”
平常是平常，现在的情况不一样！虽然他这么说，但苏沫的脑子这一刻还是很清醒的！
“城西的翰林院？”江子熙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坏笑，“还是搬我那里去吧，离你实习的地方近点！”做建筑设计的自然是清楚市内各个小区的分布。
楚晴杰一脸的温柔体贴，“没关系，我有车，可以接送她上下班！”
“可是不顺路啊！”他这么说，自己是很高兴，可考虑到两个人上下班的地点和时间，苏沫还是觉得不好意思麻烦，“其实，我一个人住在这里可以的！没听说过打仗的时候只要躲到炮弹坑里被再次炸到的机会就很小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被光顾一次，我想应该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不行！”这句，两个男人倒是异口同声的默契。
“好像我才是她的男朋友吧？”江子熙戏谑的语调就那么轻轻地把在场的两人都惊醒了，“我们迟早要住在一起的。与其搬到楚晴杰那里，不如我们直接同居吧！”
他都这么说了，自己还能怎么选择？收拾了大包小包，当晚就搬了过去。
严语夏的声音还在耳边继续着：“‘现在我能回答你了……可是似乎太晚了……’他站在门外就这么说的，身影仿佛被全世界背弃一样无助！”深吸一口，想把所有在心里蠕动的回忆一起吸到身体的最深处，“沫沫，你知道的，在我之前晴杰并不缺爱慕者，可从高中到大学，却一直没有交女朋友。后来，我曾问过他为什么，他说是你怕他找了GF以后会重色轻友，影响大家之间的感情，而他又一直没有找到那个能让自己重色轻友的人，所以才选择了单身。”
一句开玩笑时候说的话也会当真？那时候偶然谈起楚晴杰马上将要到来的大学生活，毕竟，将接触到更多的人、更多的事，就像小孩子的玩具一样，她生怕被别人抢了去，才说了那样的话。
“在我家门口，他终于承认，交往只是因为我符合他多年来寻找GF的标准，大眼睛、长黑发，说话温温柔柔的，没什么脾气，与你的冷漠是截然不同的类型！可事实证明，最想要的，其实一直就在身边……”眼见苏沫头沉得越来越低，苍白的脸上难以置信的神情，严语夏更是趁热打铁，“而我，即使早就看出晴杰的心思，在自私的心理作祟之下还强霸占他那么久。如果没有我，你们早就应该幸福了……
“苏沫，他给了我这段感情他能给的全部，却，不是他的全部！”叹了一口长气，把多年积蓄在心里的阴霾都散发出来，“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严语夏起身，一脸凝重道，“刚发生了一场车祸，晴杰现在人还在手术室里。”
失去焦距的眼神，空洞透明。苏沫的脑子里混乱成一片，挣扎着随时可能摔倒的身体，站起来，冲出咖啡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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