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织于城市你的流行歌
文/沈佳英
我想说的是张悬。第一次知道张悬是在2009年秋天，这么说那时候我在高二，那次我意外得到两期《城市画报》，其中一期里有张悬的一个专访。那次差不多是在讲《城市》的制作过程以及她的现场演出。那篇文章里她讲了许多话，我不知道一个歌手会对自己的作品，对它们的产生以及自己所有的心态有这么坦诚的陈述，而且话语的质量高到这种程度。彼时我身上还是明明白白的学生情怀，朝生暮死的小忧小愁，她语言的信息量与重量对我来说，真是不小的冲击。我好像窥探到一侧阴暗的被掩盖已久的人性面，我想说话的她，该对内心有过多么惨无人道的拷问。但是我又好像读到了好多诗。她唱给我们听的捉襟见肘地狱般的人性，用的笔调和旋律，是洁白的天堂里的。
所以我是先听了《关于我爱你》，《南国的孩子》这些之后才听到《宝贝》的，14岁的张悬当然是快乐的，但是我从那甜蜜的曲调上听到“让你喜欢这世界”，我感觉包括整首歌，它的担忧与祝福与后来的张悬是一脉相承的。好多人都说她的一首歌就是一本书，每句话都值得用气力去琢磨。真的单单一首歌就可以讲很久很久了，而直到现在我也不肯定那些曾经往内心里一问再问的话，到现在究竟懂了没有，比方说，“当你不遗忘，也不想曾经，我爱你”，比方说，“因为你担心的是你自己，我爱你”。
我总能看到一些朋友把她的歌词当作签名放在QQ上，像“我拥有的都是侥幸啊，我失去的都是人生”，像“超脱和追求时常是混在一起”，甚至是“我所有的何妨何必何其荣幸”。我看着这些话，隐约去体会她们到了哪一个路口，在面对哪一桩世情。所以你看她写的是我们都会经过的一个一个的困境，只不过她捕捉到了那个关头并为之吟唱，我想她会好辛苦，因为叙述的成功或许会需要她在那个情绪里面住很久。这说到底是一种自伤。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太过直白与残忍，所以她用来承载的，是这么温柔的旋律。我对音乐一窍不通，但我觉得不管是民谣还是摇滚，她都是温和的。我觉得一点刺都没有了。她那个沙哑的声音，好像最最害怕的时候，最最反抗的时候在很早以前就已经过去了。她不疾不徐地拿走了我们掩耳盗铃般遮挡自私与欲望的绒布，我觉得，她这么做的时候，已经是慈悲的。就连《Selling》，我听着也是不张扬的。
曾经学过一阵子吉他，到底也没有学会大横按，右手指法弹起来也是力不从心。有一次抄了《南国的孩子》的歌谱，在阿哲那里练，他听了一会儿说，不要练了，你用“53231323”练是要糟蹋了这首歌的。我颓丧至极，吉他也竟从此放下了。是真想能学会这首歌啊，想在那些疲惫的关头，窥见了一丝人间窠臼的时候，可以坐下来低头弹起这首歌。那样的时候，我怕是要想起曾经的夜里，枕着漫无边际的黑夜，听她唱：“你握有誓言般的梦想……”，听她唱：“你是南国来的孩子，人要爱人要恨的样子，血里流传着远在古老的故事，手心刻画上帝的仁慈，与未知相似……”听她唱：“有人不言不语地明白……”我那曾经的年纪啊，我逐梦的少年，我心碎的家乡……
我一直都觉得我太早听了张悬，我觉得十八岁太早了，不管这说来多么像推卸，我都愿意说我自己没有那么大的觉悟，也没有那样承受拷问的能力。我不愿意那么早地逼近苍白的人生真相。后来，我都有想过，如果当时的我没有挂上冷冷笑容对你步步质问，如果我不是固执为难你也为难自己。如果我不是要你负责为我解答生活对我们的所有责难。我们是不是就不是这样的结局，任何结局啊，不要让你眼里除了厌倦什么都放不起。你不知道当时的我满脑子都是“你万万千千的斟酌时的败坏，坏仔细展开”，你不知道我看到的踌躇的斟酌的是我自己，而我害怕要以这种面目面对你。她那么唱“去挥霍和珍惜是同一件事情”，我知道那不应作为我胡作非为的理由，可是不论是当初还是现在，我一样执迷不悟，我感受到的那部分里，我真的这么认为。那么，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其实我在说的，都是《神的游戏》之前的张悬。我模糊地感觉到了《神的游戏》，她的歌里自己的成分多了些，或者说，她开始唱起具体到某一部分的情感了。比方说，《蓝天白云》，我们能听到像“我曾经眼里只有你”这样露骨的句子了，以往的张悬似乎不会这样写这样唱，这里面普世的情感依然在，我相信没有多少人不会泛起感慨，在面对她这个“曾经”的时候，张悬到底还是毫不留情的，她只是再唱了一遍李宗盛在《领悟》里的“你曾是我的全部”，但在她这里，强调的是“曾经”，沧海桑田在她这里真的像岛屿云烟那么轻，我们最终是往前走，不会为了谁停留更久。我觉得这一点始终没有变，就像她早年唱的：你停下脚步以便在此奔波，我的疼爱照着做。我们的追求和欲望不会因了谁的来去而有增减，我不知道要有多勇敢多坦诚，才敢承认这一点。但不管怎么说，我觉得这首歌，像是有了单独的听众那样，我是说，她的对象对她自己来说，是唯一的。
再比如说，在《如何》里，我们也能比较清楚地看到等待和错过。她用的那个词是“回头”，“如果我在远方回头，而你亦回头，我们就错过”、”如果我在远方回头，而你不回头，你要不要我”，当然她的每首歌，主题永远不会明确，我们会找不到副歌，到处都是互相连接的，又是平等地为彼此承接与过度的。
三年前的那篇专访里她这样说过：我现在的创作力还OK，毕竟还有常受打击和常感温暖的时候。这实在是一个创作者的大实话了。幸或者不幸，都没法说。可是生活就是这样有喜有忧，停不下来。所以我想，时间过去，我们还能等到张悬给我们带来时间沉淀下来的作品。我有奢侈的愿望，哦，不是，不是要去看她的现场，虽然我一直都在念叨着。我奢望，有一天张悬还会带来《宝贝》那样的歌，我奢望她的十四岁，我们十四岁时的甜蜜与简单，是到了最后还能拥有的东西。就好像人生一直都只是那首最朴素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