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尾巴
文/赵丹盈
教室里白炽灯的灯光投在摊开的习题册上，六个大吊扇以一个频率做圆周运动，隔几秒就会吱吱呀呀地响几声，看似摇摇欲坠，却没人担心它会突然掉下来。顺着二楼窗户飞进来的虫子在灯管上布满了一层，唐清抬头看了看它们，脑子里忽然冒出“飞蛾扑火”这个成语。
第四次模拟考之后，唐清一直安不下心做点什么，之前只觉得自己在答题时间的安排上有些失误，可没想到自己的名次会在成绩单上退步那么多。第三节晚自习被化学老师占了用来讲考试卷，虽然学校总是在强调不允许任何任课老师占用晚自习的时间讲课，可这种情况却一直未被杜绝。
唐清从厚厚的一叠试卷里翻了半天，找出化学考试卷，把手里的黑色碳素笔换成红色圆珠笔。有几只小飞虫落在试卷上，唐清看着它们，用指甲按住了其中一只的翅膀，小虫拼命挣扎以至于放弃了自己的翅膀，然后落荒而逃。唐清看着它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再抬起头听课的时候，发现前面已经写了满满一黑板的粉笔字。老师正在讲一个有机化学方程式，两分子乙醇发生分子间脱水，他敲了两下黑板，吸引了一部分学生的注意力，继续强调说，要注意该化学方程式的反应条件是催化剂浓硫酸，一百四十摄氏度，而且要注意和乙醇发生消去反应的条件区别开。
唐清听见了化学老师刚刚讲到的知识点，在卷子的空白处记下了一行重点。唯一的一行红笔字使整张试卷看上去有些突兀，但却给了唐清一点心理的满足感和少许的自我安慰。
下了晚自习之后唐清站在一楼的门厅等谢静一起回家，其间抬手看了好几次手表，最后只剩下稀稀拉拉几个人的时候，唐清才看见谢静小跑着下楼梯。唐清没等谢静解释，先开口，今天怎么了，这么慢。口气里带着点不耐烦和埋怨。谢静上前一步挽住唐清的胳膊，解释说，我这次考试总分数不是下降了嘛，猴哥叫我去办公室帮我分析分析原因，又谈了一下最近的学习情况，所以就耽误了时间，下次不会了。唐清听着，心里有点泛酸，她也不知道自己这种情绪算不算嫉妒。
猴哥是尖子班的班主任，也是数学任课老师，姓孙，又瘦，所以他们班里的学生都叫他猴哥。谢静算是猴哥最喜欢的学生之一，座位被他排在第三排正中央的位置，每次学校有什么活动他都会先把名额给谢静。这次模拟考相对来说要比第一次难一点，所以分数下降很正常，而且唐清知道，谢静分数虽然下降了，可她的名次却上升了，从整体来看还是进步了。猴哥肯定也明白，所以他给唐清的分析肯定是鼓励而不是批评。
谢静看唐清半天没有回应自己，以为她还在不高兴，就又道了一次歉，唐清回过神冲谢静笑笑，没事。两个人结伴一起走了一段路，然后在路口道别，唐清拐进了自家小区。
到楼下的时候，唐清抬头看了一眼自家的窗户，一如既往地亮着灯。楼道很黑，二楼的灯坏掉了，唐清心里有点发紧，“噔噔噔”一口气跑上五楼，直到进了家门口心里才觉得踏实了。妈妈坐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问她，今天怎么回来得晚了一些。唐清一边平复着刚才用力奔跑的喘息一边回应，等谢静，所以晚了点。唐清妈妈不再说什么，走过去关了电视。
唐清回到自己的卧室，顺手扭开了台灯，拿出生物笔记随意翻看。碳素笔在她的右手手指之间凌乱地来回，不停翻转。唐清妈妈拿了一袋温好的纯牛奶送进唐清的卧室，唐清手里的笔忽然从手指间落下来滚到了地板上，妈妈弯腰替她捡起来放在写字台上，然后抬起手摸了摸唐清的头，宝贝，早点睡。
看着妈妈从外面给自己带上房间门，唐清把温好的牛奶放进了书包。她一直觉得晚上喝牛奶会发胖，所以宁愿在第二天早晨一齐喝掉两袋。唐清打开左边的抽屉，从最里层翻出日记本，开始记录她今天和宋启所有有联系的细节。
宋启是和唐清一个年级的学生，长得不是特别好看，却很耐看，人也踏实，比同龄人相对成熟一些。这是唐清对他的评价。
好像。
每个处在高中的女生都会有一个暗恋对象，有的成了情侣，有的渐渐被遗忘，还有的，一直维持着将明未明的暗恋状态。唐清就是属于最后那一种，从高一下学期开始，到现在临近高考，差不多两年半的时间，唐清从来都没想过要向宋启告白。她觉得自己太平凡，甚至在宋启面前她有一些微微的自卑感。有时候唐清一个人的时候会想，宋启也许是自己这一生遇到的最好的男生了，就算是过了很久很久的时间，自己也还是会喜欢他。
次日早晨唐清晚起了十五分钟，睁眼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利索地洗漱之后连早餐也没顾得上吃一点就匆匆出了家门。到了学校门口，唐清心里惊了一下，想起来今早太大意了，自己忘了把日记本收进抽屉里。她不知道妈妈会不会看到日记本里面的内容，更不知道妈妈知道了以后她应该怎么解释。
上午课间的时候谢静站在唐清的班级门口叫她，唐清离开座位走出去，看见谢静今天又换了一件浅蓝色的短袖，衬得她的皮肤很白。谢静拿着自己的卷子递给唐清，我改好了，知识点也写在上面，你拿去订正答案吧。唐清接过卷子，象征性地翘了翘嘴角，谢谢你。谢静没多说，只是点点头，唐清回过头看见她走路的背影，黑色的马尾随着她的步伐频率左右摇晃，好像全身上下都带着一种阳光的味道。
其实和谢静认识这么多年，唐清一直都觉得自己比不上她，无论是脾性，成绩，还是家境和外貌，唐清总是处在一种羡慕和嫉妒之间的尴尬境地，进不得也退不得。
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唐清把时间算得刚刚好，与宋启在教学楼下恰好碰见。唐清用手捋顺了一下头发，抻了抻衣角，低下头装作没看见宋启。倒是宋启很大方地和唐清打了个招呼，然后和同伴并排走到了唐清前面，唐清也稍稍加快了步子，和宋启维持了一个固定的不远不近的距离。
晚上回家的路上，谢静看出唐清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问了一句，你怎么了。唐清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可能有点困了。谢静笑笑，今晚早点睡。唐清嗯了一声，没再回应。
站在家门口，唐清开门之前有些忐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钥匙插进了锁孔里。唐清低头换鞋的时候用眼角余光偷偷瞄了妈妈一眼，看到她和平常一样，自己才稍稍有些安心。唐清回到卧室之后看见日记本不在桌面上了，有些心慌地扭开台灯翻了一下抽屉。
幸好它还在，唐清松了一口气。
想着可能妈妈只是把这个当成了普通的笔记本放进了抽屉，唐清暗自庆幸。
隔了一会儿，妈妈照常把温好的牛奶送到唐清的卧室，顿了顿，然后在唐清身后的单人床上坐下来。唐清觉得有点奇怪，转过身，刚要开口，却被妈妈抢了先。
“宝贝，我想和你谈谈。”
唐清点点头，妈妈继续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和你爸爸离婚吗。
唐清没想到妈妈会主动和自己谈这个问题，大概是从她五六岁开始，唐清就一直跟着妈妈一起生活，她对爸爸这个形象只有很浅很模糊的概念。以前会问妈妈关于爸爸的事情，但唐清妈妈从来都不会和她讲，也从来不会向她抱怨自己一个人抚养她有多辛苦，时间一长，唐清也就习惯了，不会再问。
但今天妈妈主动提起，在很大程度上引起了唐清的好奇心。
唐清追问了一句，为什么。
妈妈咬了咬下嘴唇：“刚认识你爸爸的时候，我刚要满二十岁，比你现在稍微大一点儿。那时候他特别精神，我们还属于自由恋爱。”说到这里的时候唐清看见妈妈笑了一下，眼睛弯起来，周围有细细的褶皱，眸子里都带着亮晶晶的色彩，唐清没有打断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们在一起两个多月就结了婚，用现在的话来讲，是闪婚。当时你爸爸还是个挺有心气劲儿的男人，所以刚结婚那时候，虽然辛苦点，但是觉得蛮幸福的。”
唐清听着，拿起了写字台上的那袋温好的纯牛奶，在边角处咬开一个口慢慢地喝。
“后来时间久了，两个人的性格上出现了很多的差异，习惯上也出现了分歧，但是为了你，我们还是维系了几年的婚姻。到最后，每天的吵架已经把我们当初对彼此那些好的念想磨得面目全非了。太疲惫的生活没办法继续，只能各奔东西。”
听妈妈讲完的时候，唐清也喝光了一袋牛奶，把空掉的袋子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里。
“你恨爸爸吗？”
“不恨，因为他给了我你这个宝贝。”
“那你后悔吗？”
“嗯…我也不知道，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太草率地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你可以喜欢，可以告诉他，甚至，可以和他恋爱。但是，你不要太草率地决定什么，比如，认定现在的某个人一定是最好的。”
唐清“咯咯”地笑出声音，她喜欢妈妈这种方式。唐清妈妈看见唐清笑起来，自己也笑了笑。
“宝贝，对于你高考这件事，你也可以快乐一点，别考虑太多。本来就是一个过程而已，你的人生有了这个经历才会更完整一些，不要觉得太过于神圣，顺其自然就好。”
临睡之前，唐清把日记本从抽屉里拿出来，塞进了床底下，有些故事暂时应该告一段落。再有几十天她就要去经历一场对于她来说稍微重要一点的考试，她不想让妈妈失望。
青春像是一只猫，唐清的年纪恰好就是这只猫的尾巴。毛茸茸的，偶尔被人不小心踩上一脚会疼一阵，然后就会忘了疼，依旧是意气风发的模样。
虽然唐清已经决定在高考之后就对宋启告白，但是她不会期待那个结果，就像，面对高考一样，或好或坏，她也还是意气风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