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飞扬:第十五届新概念作文90后获奖者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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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在路上(1)

知道吗,夏天过去了

文/黄明星

有空的话,来店里坐坐吧,挺久没见了。

1

夏天似乎还没有褪去,阳光依旧很刺眼,冷饮店老板的笑容依旧比阳光还灿烂,街上满眼的超短裙和透明蚊帐装还在肆无忌惮地点燃这炎热的夏天。

知了自发地组成合唱团蜗居在树上演奏着夏日欢乐颂。和夏天亲热了数月的风扇在头上嘎嘎嘎地发出呻吟,像在和夏天的尾巴进行着最后的缠绵。热浪像致密的金属氧化膜把人们困在里面,似乎真的触碰外面的空气。

回光返照的夏天。拼死挣扎的夏天。

何尚坐在路边的烧烤摊上这样想。不远处的烧烤炭炉散发出的热量被挤进空气的热浪中,夹带着烧烤的香味,人群的汗臭味和被呼出的烟味像原子弹般在他们中间炸开,辐射久久不能散去。

何尚用手轻轻擦去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顺便把已经盖着眼睛的刘海抹向一边。他从冰桶里抽出一支啤酒打开,给众人倒上,大家无话,一口干尽,任凭啤酒的冰凉和闷热在体内扭成一团。

首先我何某人仅代表我祖宗十八代感谢大家接受我的邀请,其次我还要感谢各位兄弟愉快地答应帮我追晴若。

何尚打了饱嗝,缓缓地说。然后若无其事地看着乌云和冷空气在众人脸上肆虐。

吃人嘴短,我看着坐在对面一脸奸笑的何尚咬牙切齿,本来在一向提倡吃饭不吃菜,省钱谈恋爱的何尚提出要请大家吃饭时就应该提出质疑并进行深入的调查,而不是等酒足饭饱之后才后悔莫及。

好一个鸿门宴。

在扇了自己五个耳光之后我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我决定把吃进去的抠出来。等我抬头时才发现坐在左边的袋子已经把手指伸入了喉咙……

从鸿门宴回来后的某一个晚上,何尚在阳台喷出一口烟后对我说要不我们成立一个杂志社吧。我看着何尚,他的轮廓在烟雾里显得有些模糊,几年之后我看了一部电影,电影里的男孩为了向女孩证明自己的实力而举办了一场自由搏击赛,现在的何尚也一样,我不知道何尚是不是也会想像电影里那个叫柯景腾的男孩一样被现实打得鼻青脸肿,我相信每一个人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都会做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虽然多年后的自己想起这些事时会怀疑当初的自己是不是让不锈钢门夹坏了脑,即使很多文艺上把这些疯狂的事叫作,青春。

因为何尚要发动进攻的对象是晴若,也就是我们学校文学社的社长。何尚一边擦着口水和鼻血说现在是美女易得,才女难求。更何况是有酒窝的才女,虽然这个美好的理由被袋子的那句酒窝这东西,到老了满脸都是而破坏。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何尚打了鸡血般的热情。考虑到晴若的追究者甚多,也许在我们实行计划的过程中会遭到一些追求者的毒手,比如说,扔个鸡蛋什么的。为了能更有效地挡住从四面八方飞过来的鸡蛋,我,何尚和袋子做出了相应的防范措施,那就是把强子拖上我们的贼船。每一个故事都有一个胖子,而强子就是我们这个故事中的胖子。

何尚说,晴若不是一般的女孩子,所以不喜欢鲜花情书这种低俗的东西,才女,自然要配他这种才子。等杂志积累了一定读者或让她看到自己的才气和能力之后,再在杂志专栏上公开发表他的爱慕,届时她一定会投入他温暖的怀抱。

虽然不知道有多少可信度,但是何尚的才气我们还是有目共睹的。我们都知道他最大的愿望是当自由作家并出版自己的杂志。晴若或许只是在他朝着理想前进的路上加了一把油。

计划制订后我们各自忙着自己的活,何尚忙着联系出版社和拉赞助商,我负责插画,袋子负责美编,小强负责宣传。途中还有很好人抱着好奇心加入了我们。大家像打了鸡血一样忙碌着,终于杂志的成品在一个多月后送到我们手里,封面是一个面向夕阳而立的和尚,上面有三个草书——和尚帮。下面是两行字:世界皆浊,唯我独清。

杂志免费在学校里发放,一石掀起千重浪。由于杂志内容风趣幽默,针砭时弊,调侃了许多身边的不平事而受到大家喜爱,杂志给了大家一个宣泄的出口。因此大家的热情远远超乎我们的意料。队伍也从四人增到数十人,几个月下来,我们已经积累了一定的忠实读者,起码我们是这么认为的。而我们的生活也悄悄地发生了一些变化,首先是袋子,用他的话说,自从杂志出版以来,他问女孩子要电话号码的成功率呈直线上升。其次是何尚,何尚在学校里的知名度得到显著提高,我总觉得这和我脱离不开关系,当初我设计杂志封面时,杂志上小和尚的脸是我从何尚的相册里抠下来的。每次我跟在何尚后面,看着他戴着耳机,昂首挺胸地从女孩子面前经过,然后抽出衣服下面空荡荡的耳机线像痞子一样对我坏笑时我就想把他赤身裸体用牙刷吃方便面的照片当传单发给每一个路人。

那时候,在大家有意无意的肯定中,我们的自信心和虚荣心得到空前的满足。

麦葵是在杂志出版第四期后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她原本是文学社的副社长,用她的话说,麦子和葵花应该挺直了腰向着灼热的太阳伸长,而不是弯下腰来感受清风,人要趁着年轻玩时做一些热血的事,因为很多事现在不做,也许永远都不会再去做。

麦葵的参与改变了我们脑海中那个文学社正副社长只会吃饭(当然只是我们偷偷地想,并没有告诉何尚)的想法,从筛稿,到定稿,再从印刷到宣传,她和她带来的人都在发挥着让人侧目的作用,而忙得像陀螺般转着的我们也暂时得到久违的空闲。杂志的主导者变成了两个人,何尚和麦葵,他们和出版商讨价还价,夫唱妇随(我是这么觉得的),一起招聘新人,甚至在杂志出版前期孤男寡女待在杂志社度过一个个加工赶稿的不眠夜晚。而麦葵看着何尚时的眼神也随着一个个忙碌的日日夜夜而变化。对何尚的关心也越发明显。先是加班时一杯杯热腾腾的咖啡,或者是早上起床后摆在床头的热气腾腾的牛奶早餐,再后来是何尚感冒时悄无声息出现在柜前的感冒药,甚至在下雨天撑着雨伞守在何尚上课的教室门前。

当我们暧昧地问她两人是否有奸情时,她只是问了我们一道题。

当没有太阳时,向日葵会向着什么转?

我们知道答案,但是我们谁都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告诉她何尚每天都把她送的早餐分给了我们,而感冒药现在也完好如初地躺在何尚的书柜上。何尚不是笨蛋,连强子反应那么迟钝的人都能察觉到麦葵的变化,何尚不可能察觉不到。他们之间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他把糊窗户的纸当作防弹玻璃,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只希望大家都不要去捅破。

后来杂志的发行量越来越大,随之而来的是资金的不足,小小的赞助费和我们的生活费在越来越大的发行量面前显得捉襟见肘,杂志出刊已经超过六期,已经具备出版物的申请资格,所以有人提出用杂志盈利,但被何尚以内部刊物不盈利为由而一口拒绝。在杂志的走向面前我们第一次产生了分歧。现实中坚硬的颗粒掺在时间的河流中马不停蹄地往下涌,最终在下流堆积出形状尖锐的三角洲。

2

第十期的出版日期正赶上七夕,何尚兴奋地向我们宣布表明心意的时候终于成熟了,杂志上为晴若空出来的专栏也终于要光荣上岗了。我们看着笑成一团的何尚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我怕我一开口便会浇灭他的热情。

杂志出来之前,何尚特地去花店挑了一束花。

七夕当天何尚早早就出了门,他紧紧地把鲜花和已经出版的十刊杂志搂在怀里,就好像搂着梦想和爱情。

那天我不知道何尚和晴若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一直到深夜何尚才拖着醉醺醺的身子回来,并躲在走廊上抽了一晚上的烟,我猜想何尚已经知道晴若在校外有了男朋友。但事实并没有那么简单,多年后的某个黄昏,何尚坐在烧烤店前对我说,他曾无数次幻想过晴若看到杂志时兴奋的样子,甚至想过在她感动时递过去伟岸的臂膀,但当自己通宵达旦呕心沥血做出来的杂志只换来自己喜欢的人的一句不过愤青罢了。照亮希望的幻想的灯泡果然就在一瞬间瓦解破裂,碎片和黑暗倾了一地。而后,晴若把花退回给何尚并向她男朋友的车走去,上车前她和何尚说你要办什么杂志我不管,但是你挖走我的人,我不能袖手旁观。晴若关上车门的那一刻也关上了何尚的心。

当他看到捧着德芙巧克力的麦葵一脸羞涩地向他走过来时几乎激红了眼,就像一只被愤怒冲红了眼的野兽,他朝麦葵喊你是故意的对不对?这样的结果就是你想看到的吧?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喜欢你吗?告诉你,想都别想!

七夕,中国的情人节,那一天下了小雨,传说中那是牛郎织女的眼泪,在那个情侣满街,宾馆爆棚的日子里。何尚在校门口的烧烤店里喝了一夜,陪伴他的,是麦葵,他们边喝边说,她说他,他说另一个她。哭哭笑笑,一直到深夜。临走前,醉醺醺的麦葵把巧克力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七夕节过后的第三天,何尚被叫到校长室。当时里面除了校长和晴若外,还有几个正在翻看《和尚帮》的男人。晴若走过来说清袖社是我的心血,它虽然不是我生的,但好歹是我一手养大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把营养从它的嘴巴里抠走,对不起,我不得不这样做。

接下来那些男人说什么何尚没有听清楚,无非是杂志在未申请刊号和未经有关部门批准的情况下就发行未经审核的杂志,已经触犯了什么什么条例云云。

接下来的日子,何尚都在早出晚归中度过,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和尚帮》的命运。直到一个多月后的一天他把酒杯举过头顶对我们说为了和尚帮的圆寂,干杯。

晚风携着凉意从街头巷尾袭来,就像不久后到来的冬天。

杂志社解散不久,全新改版的清袖文学社推出新刊,刊登在头版的,是一首诗——《光》因为太阳,月亮有了光。可是彼此的距离,又何止几千里?一阴一阳,是你赶得太快,还是我追得太慢。有你,世界才有了明亮,那漫天繁星,是我赠你戒指,我把它们摘下,铺成银河,那是我通往你心里的桥。

署名是,向日葵。

3

2011年某一天,我收到何尚的短信,当我从车里下来时正碰上何尚从店里面出来,他围着泛黄的围裙,头发有些凌乱,胡楂子亦有些显眼,眼神没有以前那般明亮清澈,笑起来时额头上有些许皱纹。这是何尚的店,店面不大,但是很干净,店里面除了他,还有一个忙里忙外的女孩,她衣着朴素,会在我们叫她大嫂后温柔地笑。大学毕业后,何尚四处奔波,当过自由作家当过编辑,时常把自己关在狭小的出租屋里没日没夜地写稿,一次次抱着希望把稿件寄出去,又一次次收到退回来的失望。四处筹款办起来的杂志最终因无法通过审核而被没收。

四处碰壁之后回到大学,当起了烧烤店的老板,用他写字的纤长手指接过油腻腻的烧烤棒。

烧烤摊前的何尚娴熟地抓起烤肉,上油,加料,一气呵成。

借着酒劲我们说起我们的大学,说起那段时光还有那些人,袋子大学毕业几年后娶了个女强人,女强人一天到晚在外面工作,正如我们把戴梓叫成袋子一样,他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在结婚之后便留在家里照顾孩子。小强凭着一把嘴和憨厚的模样当起售楼部的小组长。晴若在我们毕业之后便失去了消息,听说是嫁给了校长的儿子并搬到了国外。当说起麦葵时,强子很久没有说话,他抽了一口烟,转身走进店里。出来时,手里拿了张结婚邀请函。邀请函是麦葵发出的,上面还有她和新郎的婚纱照,两个人笑得很甜蜜。

新郎是开杂志社的。强子缓缓地说。

回来时已经是深夜,我的车像一滴水融进奔腾着的金黄色河流中,车里的收音机正播放《老男孩》。

来往的车灯明明灭灭,就像印象里何尚的眼神,那一晚,何尚在走廊里吐出一口烟后对我说,要不我们成立个杂志社吧。眼里明明灭灭地闪着光。

晚风从车顶敞开的天窗里灌进来,夹带着丝丝凉意,夏天,就快过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