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纪行
文/南子婷
其实很早就想写一篇《上海纪行》。简直像是不成文的传统，每一届新概念选手在比赛结束之后都会写一篇《上海纪行》来纪念这一场盛宴。颁奖典礼结束之后的几天里，每天都可以看见空间里有人上传自己的《上海纪行》，彼时我已经回到了杭州，在每天繁忙的绘画课程中抽出时间一点一点地把他们的《上海纪行》看完，也曾想过自己动手写一篇，一面觉得矫情，一面却是真的不得空闲，也就作罢。那时我的艺考生活已经进行到了最后的阶段，每天背着巨大的画袋坐公交车出去参加校考，回到画室躺在床上看书练习，甚至在中国美院报名的前一天晚上，我还坐在自习室里通宵练习画画，到了后半夜即使开着空调手指依旧冻的不住哆嗦，直到第二天早晨背着画具出了自习室才看见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雪，纷纷扬扬地铺满了一地。
那样紧张的生活无疑吝于给我足够的时间，甚至连参加初赛的文章也是我抽出凌晨的时间熬了两个多小时完成的。
2013年2月1日，在去上海之前，我还坐在杭州师范大学的教室里参加南京艺术学院的校考。为了赶上七点的动车，我特地提前半个小时交了考卷出来，把画袋寄存在酒店前台然后提着行李匆匆赶往火车站。杭州与上海的距离出乎我意料的近，当我还在动车上无所事事想着要不要拿出行李箱里的笔记本打发时间时，上海就已经出现在了我面前。
实际上这次奔赴上海最令我遗憾的事是由于泰安招待所的倒闭而让我没有见识到这个被往届新概念选手称之为家的地方。
所幸还有汉庭。
我之所以称新概念是一场盛宴，是因为我一直觉得它让上海的2月变得与众不同，每年相同的时间，都会有那么一群性格迥异的人从全国各地奔赴向同一个地方，他们收到请帖，然后穿越大半个中国，用梦想盛装打扮着汇聚于此。
我甚至觉得，参加新概念最大的意义不在于获得一等奖的名次拿到名牌大学面试的机会，而是在于认识这么一些人，经历这么一些事。
2月1日，新概念作文大赛复赛的前一晚，几乎所有的选手都汇聚在汉庭酒店。我与一个来自武汉的女孩住在同一个房间，这是我在上海认识的第二个人。第一个人是一个叫乔木的女孩。我们在新概念选手群里相识，而组织选手们入住汉庭酒店也正是她一手操办的。
在入考场排队登记的时候，我认识了同乡的王婧，当时她排在我身后，只听见我讲了几句温州话便兴致冲冲地凑上来与我交谈。我向来不擅长与人交往，却不曾想到有一天会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与一个陌生的人迅速建立起友谊，仿佛相识多年的朋友一般。
比赛结束后，在颁奖典礼到来之前，所有人都陷入了狂欢。
在那两天里，我每天出门总是可以看见一楼休闲区里坐满了来上海参加新概念的人，有人聊天有人打桌游有人玩游戏，更多的是聚在一起拼酒，桌子上摆满了各种牌子的果酒啤酒葡萄酒，我甚至一度怀疑周围便利店的酒都让他们一搬而空。
我大多数时间都在上海的街头漫步，一个人逛商场一个人逛书城一个人站在路边看人来人往。
最令我记忆深刻的是一晚，在上海灯火阑珊的街头，两个四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走在我的前面，他们穿着同样款式的长风衣，在夜色中手牵着手，明明头上的头发已经开始稀疏，但他们却像一对刚陷入热恋的毛头小伙一样轻轻摇晃着相握的双手。我掏出手机默不作声地跟在他们身后想要拍下这难得的一幕，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年轻男孩从我身旁擦过，经过那对中年恋人时啐了一口：恶心！同性恋！一个男人立即想要冲上去，口里怒吼着你说什么呢，被另一个男人及时拦住，男孩似乎被吓到了，骑着自行车飞快地消失在夜色中，发怒的男人被恋人安抚了一会，两人又手牵着手向前走了。
我目睹这一切，默默收起手机，只觉得上海的夜晚真叫人感动。
第二个夜晚，我刚从外面回到酒店就看见乔木发来短信让我去KTV唱歌，同室的武汉女孩早已睡下，我看看拥挤的单人床，穿上衣服出门，按着手机地图的指引花了半个多钟头徒步走到KTV，推门进去时包厢里已经坐满了人。我没有加入他们，只是走到一旁的吧台坐下与身边的人聊天，期间有好几个女生不胜酒力喝得酩酊大醉被送到吧台休息，与我聊天的女生便抛下我送那些小醉鬼们回酒店，我坐在吧台后看他们一个个握着话筒声嘶力竭，角落里乔木坐在男友的腿上与众人拼酒，在屏幕冷光的映照下，他们就像是一群现形的妖怪，脸色苍白，光怪陆离。
于是第一次感受到，热闹是他们的，与我无关。
在上海的最后一个晚上，王婧发来短信邀我一起去酒吧。夜晚的巨鹿路几乎没有一个人，街道的两边几乎都是风格迥异的酒吧。推开酒吧的大门，仿佛置身于两个世界。我们随便挑了一间酒吧进去，与外面的冷风萧瑟不同，吧里开着恰到好处的暖气，吧台一边的墙面上挂着一面小小的映射布，我们进去的时候上面正放映着宫崎骏的《千与千寻》，这是我最爱的影片之一，无疑王婧也喜欢，这部影片让我们决定选择这家酒吧。
与其说这是酒吧，倒不如说更像是一家咖啡馆。店里用老式读碟机放着抒情迷离的爵士乐，吧台上摆着一台像是八十年代的老旧台灯，缱绻地散发着柔软的灯光，仿佛一个穿着旗袍的上海女人。酒吧的角落里摆放着几张小沙发，几乎坐满了人，大多是些外国人。我和王婧身边坐的是一个外国女人和一个中国男人，两人始终用英语轻声交谈着。在等待调酒师调酒的过程中，我们时不时偷偷打量着他们并猜测着两人是什么关系，那个外国女人似乎察觉到我们的目光越过背对着我们的男人向我们望来，我们不约而同地装作交谈的模样，在女人收回目光后相视一笑。
我从未与一个相识不过两天的陌生人这样畅聊过。那晚我们一直聊到凌晨两点多，当我上完厕所出来后，王婧的脸已经被酒气蒸得红扑扑的，手撑着下巴双眼迷蒙地用长勺拨弄着高脚杯里的冰块。
突然间就感动了。事实上我也无法明白在感动什么。但当时只想着，幸好。幸好跟着她一起出来了。上海的夜晚总是给我不经意的惊喜。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王婧。第二天颁奖典礼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王婧发来短信跟我道别。她说有缘再见。于是忽然间又感受到了离别。
我始终坐在位置上不动，沉默地看一个又一个节目。郭敬明中途到场的时候，现场几乎失控，孙甘露老师还在上面讲话，下面已经排起了长队等着郭敬明签名，我被人群遮住了视线，只能在人群晃动那一瞬间的罅隙，看见他脸上闪烁的尴尬。
一等奖名单宣布完毕后，已经开始陆陆续续有人离开。颁奖台上挤满了等着领奖的一等奖获奖选手，风光是属于他们的，没有人注意到台下的狼藉。我看见有人抱着朋友嚎啕大哭，有人咬着唇默默神伤，有人满不在乎起身离开，有人望着台上一脸羡艳。
真的要散场了。
领完证书我去代售点买了回杭州的车票，回到酒店收拾好行李下楼，经过一楼休闲区，往日的喧闹不复，只有一两个人坐在那里，无精打采的样子。
人走茶凉的光景不过如此。
坐上回杭州的动车，我看着上海的景色飞快地倒退着跌出视野，想着，上海，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