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飞扬:第十五届新概念作文90后一等奖获奖者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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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狐狸的明信片(4)

南边的那条沟

文/闫正义

据我所知,我记事是比较早的。但最初的有点褪色的记忆,却是南边的那条沟。其实那条沟并没有什么神秘之处,那只是辽远又朦胧的记忆的载体。

每个人在懵懂的孩提时期,都会在潜意识里迸现出“我从哪里来”这个问题,我当然也不例外。但每次妈妈给我的回答就是:“你是从南边的沟里捡来的!”我当然是又高兴又失望,甚至还有一丝恐惧。高兴的是我似乎终于明白了我的真实出处,失望的是我这么可爱的小家伙怎么会是捡来的,恐惧的是如果哪一天我不听话了,妈妈再把我扔回去怎么办。那条沟里一定是长满了杂草的,而且我一直怀疑我身上的这些汗毛极有可能是妈妈在捡我的时候一不小心粘在身上的草变成的。那条沟里可能还有蛇虫老鼠什么的,到了晚上,可能还会有妖怪出没呢。

但是,我却有着天生的冒险精神,一定要到那条沟里去看个究竟。因为在我看来,既然我是从那条沟里捡来的,那别的孩子也有可能是从那条沟里捡来的,再深入一点,也就是说,现在一定还有一些没被捡回家去的孩子,我要去解救他们!

我找到了小维,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提议我们一块去那条沟里看个究竟。还没等我说完,她就笑得前仰后合了。

“你妈妈骗你的,我们根本不是从沟里捡来的!我妈妈说,我们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从云彩缝里掉下来的。云彩上软软的,很暖和的,一到下雨的时候,我们一不小心就从云彩缝里掉下来了。哈哈,连这都不知道!”看得出来,她是在嘲笑我的无知。但随后,我的一番细致巧妙的分析彻底推翻了她的荒谬论断。

“哈哈,还笑我呢,你妈妈才骗你了呢!如果我们是从云彩缝里掉下来的,这么高,我们早就摔死了!”

“怎么可能,云彩是软的,妈妈说,我们掉下来的时候有云彩在下面垫着,根本摔不死!”

“那我再问你,现在也经常下雨,你有见过再掉下来小孩吗?”

“呃……没有。”

“这就对了。我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我们是从沟里捡来的:你看,我身上的这些汗毛,就是一不小心粘上那沟里的草变成的。还有,每次妈妈给我洗澡的时候,都说我是个泥猴,我猜那条沟里一定有很多泥,那时候就粘我身上了,所以才洗不干净。”

“有道理!”

“还有,我偷看过你撒尿,我发现我们的小鸡鸡不一样,可能我们不是从同一条沟里捡来的。哦,我是一不小心才看见的!”

“你个大坏蛋,再偷看,我就告诉你妈妈,让她把你扔回沟里去!”

“好好好,我保证不偷看了!怎么样,想不想跟我一起去看一下那条沟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还有,那里一定还有别的孩子,他们还没被爸爸妈妈捡去,我们要是不赶快去,那些小孩就要饿死啦!”

小维很激动地答应了,但转念一想,就又拒绝了。

“我怕黑,那里面一定很黑。还有,我最怕老鼠,那里面不会有老鼠吧。”

我就及时展现出了小时候的那种大男子主义风采。一拍胸脯:“怕什么,有我在!”

小维有些迟疑地看了看我,当与我坚定自信的目光相遇后,她也就下定了决心。

于是,在我小小的脑袋中,一个完美的探险计划就酝酿成了。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要知道那条沟究竟在哪里。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往南走,但一条沟都没有发现。到底要到哪里去找这条沟呢?我想出了一条妙计。村里年纪最大、知道得最多的就是七爷爷,要想知道这条沟的位置,非问他不可。我和小维就上演了一出双簧。小维在前面跟他说话,我趁他不注意将他的旱烟锅子藏了起来。那个旱烟锅子可是七爷爷的宝贝,当他着急地找那旱烟锅子的时候,我就把他的宝贝旱烟锅子递到了他的手上。我神秘兮兮地从兜里掏出三块糖,给小维一块,给他一块,另一块就又放进了兜里。他笑着说:“爷爷老了,不能吃糖。你看,没几颗牙了!”他一张嘴,我就殷勤地把糖送到他的嘴里。

“爷爷,我要问您一个问题。”我感觉时机成熟了。

“小孩子家就是问题多,那就问吧,问多少爷爷都答得上来。”

“你知道南边的那条沟吗?”

“狗,是,南边是有个屠狗场。”

“不是狗,是沟!爷爷,你老啦!”小维一边说一边比画着。

“哦,那有点远啊,怕有七八里地呢。”

“七八里地是多远,我要是去那里,多长时间能到?”

“那还不得一个上午!小鬼,你去那干什么?”

“没什么,爷爷,我们要回家了,明天再陪您玩吧!”

计划进展得很顺利。我把书包腾空,装上自制的小弹弓,一些玻璃球,说不定危险的时候能派上用场。还有一截绳子,一壶水。想了想,又放进去一个馒头。一大早,趁大人不注意,我们就悄悄地从家里溜出来了。

初春的时候,身上的棉衣还没有脱掉,地上的积雪已经融化了。小草的嫩芽刚从土里钻出来,正冻得瑟瑟发抖,柳枝已经开始在寒风中翩翩起舞了。路上的景色很单调,除了刚睡醒的麦苗,就是一些不知名的杂草。只有我和小维两个人的身影,一前一后。两只冻得通红的小手,紧紧相扣。那个年纪,不会去怜惜脚下踩到了几株小草,也不会有此起彼伏的剧烈心跳,更不会对着空旷的原野大声吼叫。有时一团柳絮轻轻掠过她的发梢,我会小心翼翼地将它抖掉,然后不知为什么,我们就面对面地傻笑。她笑我头上长草了,我笑她头上下雪了,天真地追逐嬉闹,在田野中迎着微风奔跑。累了,就在麦地里打一个滚。太阳出来了,就脱掉小棉袄在田埂上坐一会儿,偶尔会有刚苏醒的草虫和我们一起唱着歌儿。那个时候,两个五岁的顽童还不能理解外界的喧嚣,但他们正强烈地渴望着长大,不停地对未知世界进行探索。

大约在中午的时候,我们终于走到了那条沟——那个在我们年幼的眼里最神秘的地方。虽然这时的太阳已经很热,但我们的心却一点点地凉了起来。这里只有丛生的杂草,一些破烂衣服,几具小猫小狗的尸体。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两个的泪水几乎同时流下来了。我就是从这里被捡回家的吗?这里就是我以前的家吗?万一我哪天不听话了,妈妈真的把我扔回来怎么办?

这条沟的上面,是一段已经废弃了的火车道,锈迹斑驳的铁轨笔直地延伸向远方。杂草间的横木像行将就木的老人静静地躺在那里。从枯朽的裂纹中可以看到,他们似乎都想在舒适的草地上翻一个身,但显然已经没了力气。偶尔一颗好奇的螺丝钉探出头来,似乎在焦急地寻找那个还欠了它几个玻璃球的玩伴。这个时候,小草已经擦干了脸上的露水,正对着久违的太阳微笑,就像我和小维挂着两道泪痕的脸失望地眺向远方。还有几朵坚强的小花提前绽放,他们也是趁爸妈不注意偷偷地从泥土中溜出来的吧,他们也在像我们一样寻找一个幼稚的梦想吗?

我们彻底失败了,我们没能解救丢在这里还没被爸爸妈妈捡回家去的孩子,这些小猫小狗的尸体,就是他们的最终结局吗?

阳光照在小维的脸上,使她白里透红的皮肤显得更加娇嫩。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反射出像一泓清泉一样纯洁无瑕的目光,当她转动那黑葡萄一样的眼睛,似乎所有的小草都向她微笑。那高傲地翘起的马尾辫闪烁着绯红的亮光,在微风中摇摇晃晃,就像是纤细婀娜的柳条轻拂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厚重的棉衣使得她原本娇小可爱的身躯显得有些笨拙,走路的样子像极了蹒跚的企鹅。我们只是漫无目的地在铁轨上走着,冒险的刺激渐渐销蚀了心中的失落。有时候在枕木之间跳来跳去,有时候牵着小手每人沿着一条铁轨向前走着。我总会故意松手看她一个踉跄摔倒在草地上,然后再把躺在地上撒娇的她扶起来。青青的草汁把她的脸涂的得像一幅信手涂鸦的水彩画。就这样,两只小手还是紧紧地扣着,阳光下的两个小小的身影越拉越长。

“小维,我们以后可要听话哦,不然,妈妈真把我们再扔回这条沟里怎么办。”

“嗯。”

妈妈看到我们回家,哭了;听了我们的经历,笑了。

至今偶尔走在那条斑驳陆离的铁轨上,眺望那条荒秽的沟,踏着那些繁芜的杂草,心中还会涌起一如从前那样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