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纸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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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保姆(1)

1

文惠是市里的大三学生,家里穷,暑假就留在城里打一份短工,挣点零花钱。这天,文惠在一家职业中介所被一个女人看中了。女人叫权聪,脸很白,头发很黑。她在不大的中介所里转了一圈,似乎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最后,目光落在角落里文惠的身上。那一刻,两个女人的眼里都闪过了希望。

权聪一边上下打量着文惠,一边坐在了文惠身边,她说:“姑娘,你多大了?

家在哪啊?”文惠赶忙回答:“我二十二了,家在外省,您别看我年轻我很能吃苦的。”权聪似乎很满意,微微点了点头,说:“这样吧,我雇你了,月薪一千。我要你去照顾我妈,不过8943。她这里有点问题。”她说着,指了指脑袋,“你干吗?”“疯子!”文惠不傻,她清楚权聪的意思。文惠见过疯子,她对那东西有一种沁骨的恐惧。她的老家就有一个疯女人,每天披头散发地坐在村口的黄土路上傻笑。

有一次,文惠回家的时候,那个疯子忽然就扑向了她,疯子一边傻笑一边掐住她的脖子,动作出奇的快。那是一个深夜,她赶山路的时候崴了脚,和一起上学的伙伴掉了队,所以很晚才赶到村口。那一次,同村的一个大人偶尔经过赶走了疯子,救了她。也就是从那天起,她对疯子有了更深刻的认识——相比正常人而言,疯子其实更恐怖,你永远猜不到他们下一步要做什么,他们就像一颗无法预料爆炸时间的炸弹。在文惠不知所措的时候,权聪似乎看出了文惠的顾虑,她很高明地拿出了一沓钱,说:“如果你答应的话,这些当作预付工资。”文惠心动了,工作的机会不是想有就有的,何况雇主真的很大方。她终于接过了钱,用力点了点头。

2

权聪家在市外的郊区有一套农味实足的小院子。不过这院子的坐落地实在偏僻,附近竟然没有一户邻居,孤零零地就像一个背离人群的疯子。文惠有些后悔了,她不喜欢这种偏僻的地方,她一直希冀权聪会带她去高级别墅干活。事实上,权聪确实不住在这里,她在市区真的有一套别墅,她一个人住。

那是文惠第一次见权聪的母亲,那个女人并不像个疯子,她和权聪一样,脸长得很白,头发长得很黑,习惯笑容满面。这让她一直揪着的心,多少放下一些。她管女人叫权姨。

那个晚上,权聪吃完晚饭才走,走之前,她向文惠交代了一些事情。权聪将文惠卧室的大门紧闭,拉着文惠坐了下来,很认真地说:“今天起,我妈就全权托付给你了。”文惠意味深长地说:“为什么不让权姨和你住一起呢?你看,这样我既可以照顾权姨的生活,也可以照顾你的生活。”

“我习惯一个人住。”权聪挥了挥手,“我的工作很忙,无法照顾我妈。对了,还有一点,你千万别去找我,我8943。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妈疯了的事情,毕竟家里有个疯子,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文惠觉得权聪说的是废话,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告诉自己别墅的地址。

文惠想了想,说:“那如果有事,我怎么联系你?”

权聪掏出纸笔,写了一个手机号递给文惠:“有事就打我手机,不过,最好还是别打搅我。”文惠收好号码,还是有些担心:“聪姐,我能问问权姨是怎么疯的吗?”权聪叹了口气,说:“这事回头再说吧。”她转身离开,打开门的刹那,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卡在门缝中,头也不回地说:“对了!有一件事忘记嘱咐你了。”文惠不解地问:“什么事?”“一个问题。”权聪说,“记得问我妈一个问题,随时都要问,问题是,花是什么颜色的。”

3

几天来,文惠努力和这个权姨相处着。她每天都小心翼翼地,尽量不让自己再重复童年时的恐怖经历,渐渐地,她发现权姨似乎没有她想得那么可怕。权姨的生活很简单,作为一个疯子,她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当然,还有一件疯子们都会做的重要事情——发呆。

权姨经常对着花发呆。那是一盆绿色的仙人球,长满不怀好意的利刺,好像半颗人脑袋,正在努力地从厚实的土中钻出来。权姨发呆时,可以坐在椅子上盯着那盆花一动不动地看一个多小时。有一次,文惠晚上去小解,路过权姨房间时,发现权姨的鼾声消失了。她觉得作为保姆她有职责查看一下权姨是否睡着了,她蹑手蹑脚地打开了权姨的房门,从门缝中窥去。房间里是铺天盖地的黑暗。权姨果然没有睡,她正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对着仙人球发呆,还在呢喃着什么。

文惠觉得奇怪,她竖起耳朵,好奇地听着。权姨吐气一般重复着两个字:“女儿8943。女儿8943。”文惠突然感觉头皮一阵毛乎乎的,她没敢进去。她总觉得权姨那晚有些不对劲。 那晚,文惠好不容易睡着之后,做了一个梦。

梦中是全新的一天,她和权姨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权姨不见了。她跑出房门,急得在院子里转圈子,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根本没有权姨的影子。风突然呼呼地刮了起来,隐隐约约中夹带着一丝声音,她愣怔了一下,顺着声音向后院走去。

她仔细听,果然如此,有一个女子在风中呢喃:“妈妈8943。妈妈8943。”

她冲到后院,却一下傻了。后院什么人都没有,只在院子中央摆放着那盆毛刺刺的仙人球。她皱起眉头,但很快就打了个冷战——那半颗人脑袋一般的仙人球上,竟然长出了一个嘴。

绿色的嘴唇上下开合:“妈妈8943。”

这个梦不血腥,却让文惠出了一身冷汗。

4

梦毕竟是梦,文惠并没有太在意。那盆仙人球除了有些恐怖之外,还时刻提醒着她另外一件事情——问问题。她没事的时候,就开始问权姨问题,权姨有时候不说话,有时候就所答非所问。

文惠问:“权姨,花是什么颜色的?”

权姨说:“三角。”

文惠问:“权姨,花是什么颜色的?”

权姨说:“中午吃米饭。”

这个问题实在很无聊。权聪却经常打来电话,似乎对这个问题,不!是问题的答案很在意。她几乎每隔两三天就给文惠打电话。有一次,她又打来电话,问:“文妹,我妈回答那个问题了吗?”文惠已经习惯了,随口说:“好像说了,黑色的吧。”权聪显得很兴奋,立刻挂了电话,但没过多久,又郁闷地重新打了过来:“文妹,继续问她。”

文惠真的厌烦了。

由于院子周围没有一户邻居,权姨成了文惠唯一可以聊天谈心的对象。虽然,她有点怕权姨,但孤独寂寞、无人陪伴的感觉要比这恐怖得多,那是一种抓心的难耐。

这一天,太阳很暖,文惠扶着权姨坐在后院里晒太阳,开始自顾自地给权姨讲她的大学生活。权姨乖顺地坐在旁边,捧着那盆仙人球继续发呆,突然扭过了头盯着她,一只手在空气中一下一下小幅度地挥舞着,意思是叫她靠近些,好像有话对她说。

文惠好奇地把头探过去,权姨谨慎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我告诉你,我女儿她不是人!”

文惠的脑袋“嗡”的一声就大了,她不知所措地望着权姨。权姨又恢复了发呆的表情。她愣了一下,不可思议地说:“权姨,权聪不是你女儿吗?”

权姨突然缩起了脖子,手在虚无之中抓挠着什么,哭喊着:“我女儿8943。死了8943。死了8943。”

那个明媚的午后,文惠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5

文惠开始怀疑权聪根本不是权姨的女儿,也可能权姨有两个女儿,死了一个,活着一个,这都说不准。但她越想越觉得恐慌——那么,究竟哪个是活的,那个才是死的?

这一天,文惠起来后,发现权姨还在睡,卧室中,那盆仙人球在阳光下镀了一层金光,花盆里的土已经干涸,变成了家乡那种没有营养的黄土,干巴巴地。她突发善心,决定给仙人球换换土。

后院里的土很黑很肥沃,非常适合种花。

文惠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仙人球挖了出来,然后把整个花盆倒扣过来,磕干净里面的余土,当她将花盆翻起来的时候,意外地发现里面有东西,是一个塑料袋,扁扁平平的。她好奇地打开来,惊讶地发现里面包裹的竟然是一张照片。照片中有两个女人,其中一个无疑就是权姨,另外一个人她却不认识,大概和她的年龄差不多,照片中,两个人的关系显得非常亲密。

她颤颤巍巍地翻过照片来,发现后面写着一行字——我和女儿,照于九寨沟。文惠感到一阵铺天盖地的晕眩——权聪真的不是权姨的女儿!整个上午,文惠开始惶惶不安。她脑子烦乱地想了许多,要不要报警?要不要向权聪摊牌等等。最后,她一一否定了这些想法,也许,权聪真的只是权姨的另一个女儿,她决定搞清楚这其中的秘密。

下午的时候,权聪突如其来地出现了。她一进门,劈头就问:“文妹,我妈回答那个问题了吗?”文惠摇了摇头。她挥了挥手,“你去买些菜来,今天我在这里吃饭。”

文惠听得出来,权聪是故意支走她的,她拿起菜篮子走了出去,但走出大门后,很快又折了回来。她轻悄悄地摸回了权姨卧室的门口。门开着一条缝,权聪正坐在权姨身边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