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一九五〇年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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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一个绰号狼茬婆的女人(2)

马赶山蹲在路边,掏出旱烟锅,满满装一锅旱烟末儿,划着火柴,在硫磺的臭香中,吧唧吧唧吃上了。天色晴朗,他的脸笼罩在烟雾中,像一幅陈年的人物招贴画。远远地见三个婆娘格拐格拐过来了,那分明是高岘子区五牛村的三个婆娘嘛,前几天,他刚到那里检查过工作的。啊哟,我的贼吃鸡!马赶山心里的惊怪,差点叫出声来,五牛村离县城上百里,也就是说,这些小脚婆娘,已经格拐了八十里山路了。造孽啊,造孽,马赶山忽地站起来,为了平整情绪,他又装了满满一锅旱烟末,点着后,狠狠地吃了几口。子午当地人把吸烟、抽烟,都叫吃烟,马赶山那才叫吃烟呢。婆娘们都是认得马赶山的,全县的婆娘没有不认识马赶山的,他在子午县搞了十五年革命,除了有三年时间开赴抗日前线打鬼子,在子午县的地盘上活动最多,全县所有的村庄他都去过。她们远远地也看见马县长了,走路的速度本来就慢,这下纯粹是往前挪了。畏畏葸葸,趑趑趄趄,窃窃私语,咕咕囔囔,走一步,退半步,本来就心急火燎的马赶山那个恼怒。要给平时的性子,他会大喝一声:我把你这些狗肉上不了台面的死婆娘!他今天没有喊,强压心火,装作无事人在那儿吃烟踱步看风景。那三个妇女大概把某种意见达成一致了,忽地腰直了,胸脯挺起来了,头高迈了,脚下凌厉了,眨眼工夫,就到了马赶山面前。马赶山认得出,走在最前面的是牛继承的婆娘狼茬婆。五牛村的人都姓牛,由五个有血缘关系的牛姓家族组成,他们都曾是一个老先人,老先人临死时,给五个儿子分了家,一人一座山头,岁月迁延,自然形成五个家族,平时各过各的日子,早都出五服了,彼此也通婚,只有在过年祭祖时,他们才聚在一起,由牛姓中辈分最高年纪最大的老人,给后辈排辈分,讲述祖先事迹,进行传统教育。

看见狼茬婆,马赶山不觉精神抖擞了,这个婆娘是远近闻名的歪婆娘,他见识过她有多歪的。

狼茬婆,就是生过许多狼崽的母狼,凶残无比。一个女人能获得这个外号,当然是歪得了不得的人物。狼茬婆刚过门没几天,就和婆婆拌嘴,这还不算,她手一伸,将婆婆推得栽了一个跟头,婆婆从地上爬起来,她上前又推,婆婆又是一个跟头,婆婆艰难爬起来,她好像从中找到乐趣了,再一推,婆婆再一个跟头,婆婆挣扎了半天爬起来,她再一推,这次,她几乎用了全力,婆婆一连翻了几个跟头。婆婆不再挣扎,即便爬起来,媳妇还是要推倒她的,索性蜷缩在地,少跌几个跟头是便宜。狼茬婆两手叉腰,威风凛凛地站在那里,大声叫骂着,把人能够想到的能够说得出的脏话丑话混账话,旮旯犄角搜寻了一遍,她又上溯牛家老先人,下追牛家吃奶娃,把能想到的人都编派了一回。她的男人外号蔫梨,自小给人的感觉就是皱皱巴巴的,没说过一句慷慨话,没做过一件展拓事,又是新婚贪欢时节,显得更蔫了。人们猜测,蔫梨这一次要像村里别的厉害男人那样要发作一回的,下多大的雨说不准,雷总是要响几声的。各家闹家务纠纷一般都在黄昏以后,这个时候,各家都在安顿一天最后的活路,人都在忙自己的事,家丑外扬的渠道要少一些。全村的人,五个牛姓山头的人,都侧棱着耳朵,听蔫梨家的动静,都想看看蔫梨到底是真蔫,还是有不蔫的时候。狼茬婆也是这样想的,她知道面皮已经撕开了,在这个家里,谁以后甩袖头做掌柜的,谁低眉顺眼甘当小伙计,今天这一仗谁输谁赢,就见了八九成火色了。天黑前,她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她设计了三个步骤,第一步:耍横,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男人要敢给她来硬的,她豁出去不要脸了,能骂出口的谷子糜子连库底子都倒出来,可嗓子给他满庄子叫骂,都是你牛家人,反正又不在我娘家门前,骂了的,都是牛家人,丢人的,是你牛家人,你要是怕丢人,好坏还要顾忌一点面皮,不顾忌自己,也得顾忌你爹妈,不顾忌你爹妈,至少得顾忌牛家老小吧。第二步:耍赖。男人要是跟女人真的动起手来,再横的女人都不是对手,要是把牛家人骂急了,人家叔伯兄弟是不会答应的,他们只要一掺和,哪怕只搭了几句腔儿,我就把自己从头到脚剥光了,跑到村里最显眼的地方,我就说牛家门风不正,老公公是烧包头,在自己儿媳身上乱挖抓,儿媳不从,老公公指使儿子欺负儿媳,要让牛家老老少少评个理,牛家是不是从老先人手里都是这样,儿媳非要和老公公睡觉不可。这话肯定没人相信,我知道没人相信,我也不打算让人相信,但谁也不愿意给人留下话把儿,今后他家的人跟别人拌嘴,别人张口就说:你们家的人好嘛,老公公和儿媳都一炕滚的,再把啥好事还做不出来?听听,碰上说这话的,你是哭还是笑,反正都是从你家儿媳嘴里说出来的。第三步:耍疯。跳崖、投井、上吊,给他变着法儿用,把他牛家人脚懒筋治不麻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