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一九五〇年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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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一个绰号狼茬婆的女人(3)

那天,狼茬婆把什么都想到了,一点没有想到的是,家里平静得比平时还平静,老公公和蔫梨从地里回来,什么话也没说,婆婆躺在地上歇了一会儿,看见儿媳没有再动手的意思,再看看日头快到山尖了,赶紧爬起来,匆忙掸掸身上的尘土,像平时那样给儿媳说:

“下地的人快回来了,还等着喝汤呢。”

子午乡村的人一天吃两顿饭,早上十点前,都是空肚子干活的,下午四点左右午饭过后,再下地干活到天黑,辛苦了几个小时,晚上肚子也饿了,农闲时间,稍垫补一点稀汤寡水的食物,名曰喝汤,喝完就睡觉了,要挨到第二天早饭。农忙时节,苦重,晚上这顿饭甚至比早饭午饭还吃得结实,说法还是喝汤。婆婆顾不得身上的摔痛,更顾不得屈辱,立即将早上的剩米汤热在锅里,将剩馒头搁在蒸笼上,正是春耕时节,鲜菜还没有上来,还是吃冬天的腌菜。刚忙活停当,男人和娃就收工回来了。她什么话也没说,给儿子说吧,丢脸,当妈的总不能给儿子说:你媳妇把我一下打了个美!给男人说吧,你让男人怎么办,一边是儿子儿媳,一边是自己的婆娘,说谁都不好说,只好先把自己的婆娘拾掇一顿。唉,一口气好忍,为了这个家,当婆婆的,要把苦戏当欢戏唱哩。老话说,男人生气打婆娘,婆娘生气男人打,男人家的,苦重,黑水汗流一天了,肚子饿着,脾气便不会好,这事儿不能这样就完了,当媳妇的打婆婆,没有家法了!可是,当下只有忍。蔫梨爹一口气喝了两老碗米汤,吃了三个椽头蒸馍,蔫梨喝了三老碗米汤,吃了四个椽头蒸馍。狼茬婆一碗一碗从厨窑往客窑端米汤,给老公公端,给男人端,父子俩吃得欢,她跑得欢,跟平时没有什么两样。

汤喝毕,天已黑定了,到了平时睡觉时分,蔫梨爹打一个呵欠,蔫梨打一个呵欠,蔫梨爹装满一锅旱烟末,吧唧吧唧吃上了,蔫梨装满一锅旱烟末,吧唧吧唧吃上了,父子各吃了一锅,瘾有些过了,瞌睡也上来了。蔫梨拖拉着脚步,回到庄膀子上自己的小窑里,两拨拉把自己脱剥精赤了,跳上炕,头一挨枕,就鼾声激荡了。狼茬婆帮助婆婆拾掇完厨窑事务,看看没有什么事,就回到小窑,捻亮蓖麻油灯,坐在炕头,顺手扯过还没有做成的鞋底,给右手拇指套上顶针,一抽一送,抑抑扬扬纳起鞋底来。这是给婆婆纳的鞋底,婆婆眼睛花了,认不出针脚儿,针线活儿,当媳妇的就得接上去。蔫梨睡了一觉,睁眼看,婆娘还在专心纳鞋底,手中的那只鞋底,只剩下脚后跟一小片地方是空白,他有些感动,媳妇手底里的针线活儿,倒是很麻利的。体力恢复了,心窍便启了,忽地一股稠糊糊的暖流,从心田向四周荡漾开来,他伸手拽一拽狼茬婆的袖口。狼茬婆还在低头专心纳鞋底,她说:马上完了,就等一小会儿。蔫梨松开手,等了不到一小会儿,等不得了,又伸手拽一拽狼茬婆的袖口。再有几十针,这只鞋底就可竣工了,狼茬婆嘟囔道:一小会儿就等不得了!她只好搁下手中的活儿,三两下把自己脱剥干净了,顺嘴吹灭蓖麻油灯,鱼一样,钻进了蔫梨的被窝。立即被窝里就有动静了。过了一会儿,蔫梨觉得狼茬婆满心都在欢快中,便抽空说:你的脾气咋那么瞎吗,是咱们的妈哩嘛,咋能动手哩。嗯,嗯,狼茬婆嘴里发出断续的声音。蔫梨使了几下劲儿,喘了几口气说:再不要这样了啊,别让人笑话咱。狼茬婆说:嗯嗯嗯,哎哟哟。蔫梨受到鼓舞,又使了一会儿劲,伏在狼茬婆的身上说:明儿天一亮,你就给妈认个错啊,在一起过日子,不说谁对谁错了,老话说,有理了讲理,没理了比大小,咋说咱也是小辈,人都端了一个顺气碗,气不顺,日子咋过嘛。啊哈哈,啊哈哈,狼茬婆挨刀似的一阵尖叫,蔫梨感到自己骑在狂奔的马背上,正受活得云天雾地,突然,奔马飞起来了,他也飞起来了,啪唧一声,他全身重重地摔在硬地上。狼茬婆一跃起身,裸身蹲在炕边,食指中指并齐了,指着地上怒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