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县长当街撒风情
情况远比马赶山料想的要严重得多,小小的县城塞满了从各村庄赶来的婆娘,年龄大至四五十岁,有的都抱上孙子了,小到十六七岁,有的刚过门,有的锁锁已经挂了,还没过门,但按乡俗已经是别人家的媳妇了。她们赶来县城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求解放,追求婚姻自由,与夫家打离婚。只有一条主干道的县城街道,早已让高低胖瘦不一的婆娘们堵塞了,小锤子远望满街都是妇女,确定县长不会出什么危险,便调转马头,绕至城外,从前几年打仗时让炮弹炸塌了的老城墙豁口爬进去,牵着烧撂子,从小胡同拐进县委大院。他要给何自叙通报县长回来了,如果要开什么会,可以提前召集其他与会人员,免得耽搁时间。马赶山索性不急了,他骑着马,从人缝中慢慢往过挤。他几乎可以一眼看见半个城的人脸,半个城的人也都能看见他。妇女们都认得他,看见他骑马过来,互相都在一片声吆喝:
“让开,让开,让县长早点回去解决咱们的问题!”
马赶山并没有打马一驰而过,他放慢速度,不断向熟识的妇女询问她们来县城的真正目的,他也没有下马,本来,按照过去一贯的工作作风,他应该下马,走到群众中去,和群众打成一片。这次他不,他知道自己在群众中是有威信的,目下人心浮动,让更多的人看见他回来了,至少在情绪上有一段缓冲时间。他纳闷了:何自叙同志作为县委书记,在群体事件眼看要爆发的紧要关头,为什么不出现在群众面前?还有县委的常委们,副县长们,各职能部门的负责同志们,此时都在干什么?走了一条街,问了一路的人,马赶山得到的共同回答,一律都是反对封建婚姻,实现妇女解放。离县委很近了,马赶山突然看见本村马谋道的媳妇俊鸟也夹杂在人群中,头一探一探地向他张望,他心里一动,用目光立即将她罩住,俊鸟像被人捉了奸,身子急速委顿下去,藏在人缝里,马赶山索性大喊道:
“谋道媳妇,过来!”
喊一声,俊鸟身子低一截,再喊一声,纯粹见不到人影了,马赶山指着俊鸟藏身的那几个妇女,大声说:
“你们把那个婆娘拉到我跟前来,那是我兄弟媳妇!”
这一招真灵,“轰”的一声,就近的一堆妇女像一园同时开放的金针花儿,个个把嘴咧到最大限度,边哄笑,边把俊鸟往这里拉扯。有的妇女边笑边拉扯人,边说:
“看不出,咱们的冒子县长还是个具体人呢。”
马赶山也笑说:
“我本来就是个具体人嘛。”
马谋道是马赶山的同宗近亲堂弟,比马赶山只小生月,对俊鸟来说,马赶山是大伯哥,按乡俗,小叔子和嫂子关系比较亲近,互相还可以开不轻不重无伤大雅的玩笑,弟媳和大伯哥是绝对不可有任何接触的,哪怕在一个大家庭过日子,遇到非要说的话,也得通过老人、孩子,或第三者之口传过去,他们的关系在人面前保持得跟仇人相见一般,才够礼数,才可得到人们的尊敬,人们才会说,谁家谁家的门风那叫个正!哪个大伯哥和弟媳说话,或互相有接触,被人发现了,便会成为四邻八乡永久的笑谈,人们虽然一般不会把他们的实际关系想象得有多么不堪,但,至少是一桩笑谈。人们在闲时玩闹,往往会把一对大伯哥和弟媳强扭在一起,出他们的洋相,一方看见势头不好,早跑脱了,跑不掉的,一辈子都会让人拿这事儿取笑,虽是善意的玩笑,也是很让人难为情的。马赶山在稠人广众下,公然招呼弟媳妇前来说话,大出妇女们的意料,大家都知道他是县长,是公家人,有时候是没办法的事情,但该讲究的还得讲究,能避开的要尽力避开,未料想这个冒子县长,不但是个冒子,还是这么具体的一个人。妇女们在起哄笑闹中,心却与马赶山贴近了,觉得他原来是那么一个具体的人,不但不可怕,具体得比她们常见的具体人还要具体。她们要看马赶山和弟媳妇干什么,要说什么话,将来和别人说起来,那是多么了不得的见识啊。一时,现场静得只能听到粗粗细细的呼吸声。俊鸟逃脱不了,马赶山下马,一手拽着马缰绳,两人面对面,俊鸟脸红得烂了,努力把头低下去,想把身子扭到一边去,几个妇女前后左右夹持着,她只好正面朝向马赶山,马赶山笑眯眯地紧盯着俊鸟的脸,以小叔子跟嫂子说话时才会有的那种坏兮兮的神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