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趟不过女人河的革命者
马赶山喷出几口浓密的烟雾,在烟雾的遮挡下,他凝神注视了刘及第一瞬,刘及第低头专心续水,他的职责就是给两位领导把茶杯的水续上,古里说话后,他没有任何反应,好似古里不是在给他说话。会议室就剩下两个人了,刚才紧张的气氛转瞬间又显得过于宽松,如果不说一点带火药味的事情,好似两个人闹了多大的别扭。马赶山是很想给古里说一些话的,这些话憋了几年,他也有点鼻子压嘴不好说出口。今天这个场合正适合谝缺油少盐的干传,万一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让对方不高兴的话来,也不要紧,按当地人的话说:你把人家谝干传的话都当话听了,你这人咋是这人?干传就是即兴说的闲话,有可能是真话,有可能是纯粹为了过嘴瘾的话。你看看,责任不在说话的人,而在于听话的人。这就是谝干传的好处。马赶山闷了一口烟,将烟雾长长地喷出去,一脸都是香得受不了的样子,他埋怨道:
“古里,你这家伙,要是不参加革命,你有可能当了地主老财呢,这么好的烟,藏起来自己吃,不给人吃。”
古里笑着回击道:
“我要是当了地主老财,先让你给我拉几天长工再说。”
马赶山叹息一声说:
“唉,一天不知道都忙些什么,看似把人忙得丢鞋失帽子的,回头一想,又想不起来到底忙了些什么,咱们是老战友,多长时间都没有在一起好好谝干传了啊。”
“你到底还是忙了一些正经事,我就像磨道里的驴,蹄子不停地在转圈圈,头都转晕了,还是那么大的圈圈。”
古里在政治上有些失意,虽然他从来都是对此保持着满不在乎的态度,可是,毕竟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话题。马赶山不接这个话茬,吃一口烟说:
“老战友啊,以前忙,烽火连天的,谁哪天死,谁也说不准,都顾不上家,现在稳定了,我问一个不该问的问题,你和柳姿该要一男半女了吧,你都是三十冒头的人了,柳姿比我只小一岁,别的婆娘这么大年龄,娃娃都能满山跑着放牛了。”
古里强颜笑道:
“我的娃娃不光能放牛了,我听说他妈都在给张罗媳妇呢。”
古里说的是他和前妻夭夭生的儿子,夭夭还是大肚子时,他回家时见过一面,后来的一切他都是听说,他从来没有回过家,连父母都没有看望过,不是他没有孝心,是因为回去以后他没法面对父母和乡亲的责难,更无法面对夭夭,还有从没见过面的儿子的眼睛。他的离婚,是夭夭主动提出的,公婆对夭夭说,权当没有那个狗日的,你要是还认这个家,你永远是这个家里的一口人,就是我们老两口的亲女儿,你要是不认这个家,随你走,要拿走什么,只要家里有的,你看上什么拿什么,把弃娃子留下就行。夭夭说,我活是古家的人,死是古家的鬼,我哪也不去,你们要是多嫌我了,我就去死,我不怨你们,谁也不怨,只要允许我死在古家门里就行,能不能埋到古家的坟阙,你们古家看着办。活着,我就是我父母的女儿,我不能给我的父母丢脸,让夫家休了,觍着脸回娘家,那不是拿自己的厚脸皮把父母往沟里挤吗!古家容留我,我就是古家明媒正娶的媳妇,一个媳妇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自己知道的,二老既然还认我是你们的儿媳妇,你们以前怎么对待我,以后还怎么对待,该说的说,该骂的骂,该打的打,真正像一家人就行了。
古里的父母为了夭夭在家里不受兄弟先后们的排挤,干脆和三个儿子另家了,一大家子人,只留下老两口、夭夭和弃娃子。子午县的人把妯娌叫做先后,其实,三个先后,对夭夭都挺好,她们觉得古里一走不回头,夭夭又很贤惠,上孝公婆,下敬先后,家中的脏活粗活抢着干,从来不扯什么是非,她们觉得,古家对夭夭不公平,都想多担待夭夭一点,没想到公婆居然担心她们多嫌夭夭,倒率先多嫌起她们来了。在乡村,儿子和父母分家,人都把问题看在儿媳身上了,都说是儿媳导致了家庭的分裂,三个先后都很委屈。古里他爹也没什么文化,但在乡里向来被推为人器,就是那种能够上了台面的能干懂得人情礼数的人,他当众宣布,四个儿媳都是好儿媳,子不教,父之过,古里不学好,他这个当爹的要负全部责任,既不能拖累另外几个娃,也不能亏了三个儿媳妇,另家是我提出来的,等于我把三个娃赶了,让他们自己过自己的日子,我趸的货摊子我自己收拾。古里他爹给孙子起了一个相当离谱的名字:弃娃子。古里听说后,对他爹一肚子的火儿,可每当火起时,只有独自喘几口粗气,自己先悄悄把火灭了。